第18章 朝會
她略微錯愕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權衡着什麽;而她思考的這一段時間,讓我覺得比當初參加現場面試還要緊張。
——是我太唐突了麽?
還是她讨厭我,所以并不想成為我的護衛?
那我這樣做豈不是強人所難?
……她的沉默讓我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屬下遵命。”最後,她欠身行禮道,神色平淡,并無喜色,卻也不見勉強之色。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嘴角不上揚。
等等,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稱“屬下”——是她終于認可了作為我的護衛的身份,還是刻意強調這一點,好與我劃清界限呢?
“嗯,很好,”制止了腦海裏不着邊際的想法,我絞盡腦汁地想着話題,卻可悲的發現:我不了解她的過去,不知道她的喜好,就連與她交談都讓我無所适從,難以保持平常心,“那沒什麽事,本王就先走了……”
“恭送殿下。”她颔首,卻沒有挽留的意思。
我默默地嘆了口氣,不得不催促着像是粘在了原地的雙腳離開。
有時候,連我都不明白自己:為何對這個冷如寒淵的女人這樣上心?難道是受了這具身體的影響,因而對美人總有親近之感麽?
可是我卻一點兒都不想接近那些姿容絕佳的侍君們,這也包括邝希晴賞賜的三十個美人們。
——或許,我只是太過寂寞了,渴望一個能夠傾訴的對象,一個分享秘密的朋友。
姜灼是我想要靠近的人,可是很顯然,她并不是這樣想的。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乏善可陳——無非是在府內到處溜達,領略邝希晗這個王爺的權勢與財富,然後服用一大堆湯藥補品,調理身體:偶爾聽聽顏珂的唠叨,去攬月殿看一眼,若是忽略心裏的空落與思念,倒也不是太過糟糕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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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值得高興的,大概就是自姜灼遷到晨曦殿後,我每天都能欣賞到她用心練劍的樣子;而她從一開始對我愛答不理,漸漸地也會與我聊上幾句,雖然還是沉默居多,卻已經讓我很知足了——朋友的相處,不就是這樣的麽?
又是一日清晨,我還在酣睡,卻覺得耳邊有人柔聲說話,絮絮叨叨地,教我的意識一點點醒了過來。
“殿下,殿下……”睜開眼,是顏珂那張豔若桃李卻總是冷若冰霜的臉——也只有在對着邝希晗的時候,她才會笑得這樣溫暖和煦吧。
“珂姨?怎麽了?”揉了揉眼睛,我看了一眼天色,還不到平日裏我起身的時辰——那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按照顏珂的性格和她對邝希晗的溺愛,如非必要,她是絕不會削減一點我的休息時間的。
想到這兒,我也不由嚴肅了起來。
“殿下莫不是忘了,今兒是初五,您該去參加朝會了,”她見我坐起身,便揮手招過小蟬服侍我洗漱穿戴,“雖說皇帝以您體弱為借口,免了您一半兒的朝會,但是她卻不能真的剝奪您的議政之權;先前您病症發作,精力不濟,現在正是重回朝堂的時候。”
——照她這麽說,豈不是我病好了之後就要開始天天打卡上班報道的日子了?
雖然免去了一半朝會,可一旬之中還有五日的時間要去皇宮點卯,這比從前每個禮拜五的例行會議上聽着滿頭白發的校長冗長無趣的發言更加令人頭疼——學校裏的工作無非就是與文書報告打交道,可朝會卻是參與一個國家的政治決策,事關民生天下,我沒有半點勝任的把握。
更令我欲哭無淚的是,憑着邝希晗這樣無視法紀、随心所欲的性子,以前的朝會,若非病重得下不了床榻,她竟然從未缺席過——這也讓我沒了躲懶逃避的借口。
邝希晗的朝服冠冕比尋常便服要更加張揚華麗,可是那高領束腰的設計卻讓我難受得快要透不過氣兒來;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顏珂叮囑着“珍惜生命,遠離邝希晴”的老生常談,我心不在焉地點着頭,心裏卻在遺憾——今日怕是要錯過姜灼練劍了。
也不知道她回眸時,見不到那個一直注視她的人,會不會不習慣?
……甚至是,一星半點的失落?
匆匆用過早膳,坐上了馬車,一路緊趕慢趕——盡管趕車的侍從竭力将車架的平穩,輕微的颠簸仍是讓我感到陣陣反胃。
好不容易在卯時一刻趕到了皇宮,若不是邝希晗這身體禁不起折騰,我都想不顧形象地跑進舉行朝會的明德殿了。
踏進大殿的那一刻,正聽到一名谏官朗聲彈劾着某個藐視皇恩,無法無天的宗室,從注意到我的那些人臉上的微妙之色,我基本能夠肯定:被彈劾的人多半就是臭名昭著的淩王殿下——也就是我。
果然,在那谏官洋洋灑灑地說完,退回隊伍不經意間瞥見停在大殿門口的我時,正氣凜然的臉上也不免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不自然,大概是在那一瞬間忽然想到了她所彈劾的淩王殿下是怎樣權勢滔天的宗室,又是怎樣睚眦必報的小人吧。
——或許如今我占了邝希晗的身子,對她過去的敵人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我多半記不起與她們的過節,也學不來她的狠毒手段。
“啓禀皇上,淩王在這朝會之時公然遲到,分明是不将朝廷、不将皇上放在眼裏,臣請奏,降淩王大不敬之罪!”那谏官才剛退回隊伍,她身邊一個更為年輕的同僚便站了出來,瞥向我的視線充滿了不屑與厭惡。
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慢慢走到文官隊伍前列,卻見諸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我,頓時反應過來,腳步一轉,走向了對面的武将之列。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對面的武将們卻也同樣用着一種驚吓而鄙夷的目光注視着我,讓我不得不硬生生停下自己的腳步。
——怎麽回事?
既非文官,也非武将,難道站在中間的過道上?
我愣愣地呆在原地,只覺得進退維谷,方寸大亂。
“淩王,朝會之上可不容你置氣!還不快回到你的座位上。”邝希晴的聲音成功地将我從窘迫的境地解救出來,雖然她的語氣帶着幾分嚴厲,卻着實替我解了圍——我總算是知道,邝希晗該呆在什麽地方了。
在吳瑤的引導下,我走向禦階下手那張雕花紅木的太師椅——沒想到邝希晗的待遇還不錯,就連朝會上都能與皇帝一樣坐着旁聽,無怪乎那些官員看過來的視線十有八九都忿忿不平了——特權階級和差別待遇最容易激起人民的反抗情緒嘛!
“好了,朝會繼續。衆卿可還有本要奏?”禦座上一本正經的邝希晴比平日裏少了幾分溫和,多了幾分冷峻,嘴角不帶絲毫笑意,就連眼神也仿佛凝着一層薄冰,教人不自覺跟着展露出最嚴肅的一面。
“啓禀皇上,臣太常寺少卿許呈沛有本要奏。”我揉了揉眼睛,覺得這太師椅實在舒服,仿佛将我好不容易驅走的睡意又召了回來——這也使得我恍恍惚惚地錯過了那名太常寺少卿長篇大論的奏疏,唯一讓我聽明白的,是她最後的陳辭,“……皇太女尚幼,端王殿下遠在南豐,為今之計,也只有淩王殿下能擔此重任,代表聖上前往西寧祭天了。”
——祭天?
我麽?
這又是什麽情況?
我的瞌睡被吓得一個激靈,睜大了眼卻見到文武百官齊刷刷地望着我,眼神複雜;而禦座之上的邝希晴卻離得有些遠,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覺得氣氛無比凝重。
怎麽辦?我要不要主動說兩句?
可這不像學校的例會發言,說的不好也最多被領導批評幾句——對于如何在文武百官面前說些符合王爺身份的意見或是提出有建設性的政令……我完全沒有頭緒。
“這……淩王體弱,西寧苦寒之地恐怕不利于行。”站在文官前列的中年女子悠悠說道——我認得她,中書令盧恒,盧映宣與盧修竹的母親。
“盧大人此言差矣……末将以為,淩王殿下身為我大蕪宗室,先皇嫡女,乃是最為适合的人選,”武将列首位那個臉上帶疤的中年女子同樣站了出來,卻是提出了反對意見,極力贊成我去祭天,“況且,玉不琢不成器,多經歷些,對殿下的身體才有幫助。”
——敢和盧恒唱對臺戲的,也就只有穆家的人了。
這個帶疤的中年女子,應該就是輔國大将軍穆競。
“穆将軍說得有理……”
“臣等附議……”
我只知穆家的人在大蕪頗有分量,卻也沒想到她此話一出,竟是半數以上的官員表示了贊同——剩下的,則保持着觀望狀态,看來都是巴不得将邝希晗趕出帝都觀瀾了。
這種形勢下,即便邝希晴有心護着我,也只是有心無力吧。
果然,就見她遲疑了一會兒,然後疲憊地點了點頭,冷聲說道:“準奏。”
我有些受傷地看去,對上她清亮柔和的眼眸,那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卻如數化作堅定:“淩王接旨。”
撐着扶手,慢慢從位子上站起來,再慢慢跪下,我始終盯着她的眼睛,而她卻淡淡地移開了目光:“授淩王特使之職,代朕赴西寧祭天,以期風調雨順,國運昌隆。”
“……臣,接旨。”我默默地叩下頭去,心也随之沉了下去——我的直覺告訴我,這趟推脫不掉的差事,勢必伴随着重重困難。
——而最讓我難過的,卻是邝希晴此刻的眼神,就仿佛我是一個為了她的帝位順遂而不得不使出的棋子,一枚前途未蔔卻下定了決心抛出的……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