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舊怨
——那兩個差點與我相撞的人是一對主仆,年長一些的氣質溫婉,身上戴了幾件不起眼的首飾,應該是主子;身後跟着的少年則更加樸素,只能算清秀的臉上還透着稚氣,比起早熟幹練的小蟬要天真得多。
他後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随後連忙扶住了自己的主子,關切地詢問,在後者微笑着搖頭說自己無礙後猛地上前一步,指着我就要說項,然而在擡頭瞪向我的那一刻,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而那伸出的指尖,也無意識地顫抖起來,仿佛受到了什麽巨大的驚吓。
我皺了皺眉,正要開口,不料那看上去溫婉可親的男人卻忽然爆發,指着我嘶聲說道:“又是你這個惡魔!你還打算做什麽!難道我被你害得還不夠慘麽……為什麽!為什麽你這麽狠毒啊!你說啊!”
“主子!主子您冷靜一點!莫要動氣,再傷了身子!”我想,若不是他身邊的侍從死死地拉住他,他早就不顧一切地撲上來厮打我了吧。
——邝希晗究竟做過什麽,教對方這樣恨她?
那眼神,居然像是要生啖其肉痛飲其血猶不能解恨一般。
“你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他掙脫不過侍從的阻攔,随後情緒奔潰地靠在他的肩頭哀哀痛哭了起來,聲聲悲切,肝腸寸斷,教人心中不忍。
我手足無措地僵在原地,咬了咬嘴唇,幾次三番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只能咽回肚子——道歉麽?可是我連事情的原委都不清楚;就這樣拂袖離開?未免過于無情了。
就在進退兩難之時,被他驀然的哭喊聲引來的大隊侍從匆匆趕到,衆人不約而同地将那主仆二人圍攏起來,領頭的侍從朝着我躬身行了一個禮,顫聲說道:“殿下您受驚了,奴婢這就帶吳侍君離開!”
——吳侍君?
這麽說,這個男子是邝希晴的後宮之一咯?
可他又怎麽會與邝希晗有了牽扯呢……字裏行間透露出的信息仿佛能拼湊出一個難以置信的故事。
我有些害怕,卻還是被好奇心戰勝,忍不住想要知道真相。
“且慢,”我叫住那恨不得生對翅膀立即從我眼前飛走的侍從,瞥了一眼兀自沉浸在悲痛中的吳侍君,低聲問道,“他……怎麽了?”
“回殿下,吳侍君前兒不久小産了,憂思過度乃至情緒不穩,本來禦醫說讓他多出來走動走動有助于恢複,哪知竟沖撞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他急聲解釋道,最後跪伏在地上,緊張地等候我的發落,其他侍從見狀,也立馬“呼啦啦”跪了一地。
沒了桎梏,那狀似瘋癫的吳侍君又想沖上來,跪在他身邊的侍從趕忙攔住他,場面愈發混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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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知道的,卻不僅是這些。
但是看這侍從的反應,就算知道一些前因後果,怕也不會走漏風聲宣諸于口,免得招來殺身之禍,我若是仗着王爺之尊強人所難,很有可能害了他……既然如此,還是算了吧。
意興闌珊地搖了搖頭,示意他們起身:“罷了,本王無事,你們帶他回去吧。”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對了,他并沒有沖撞到本王,找個禦醫替他看看,讓他好好休息。”
“奴婢遵命。”領頭的侍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谄笑着點頭,急切地指揮着人将那對主仆架着離開了——似乎是害怕我改變主意,再想找茬。
即使被拖拽着強行架走,那個男人也不忘回過頭死死地盯着我,眼中的怨恨之色教我從腳底升起一陣涼意。
無力感頓時襲上心頭,連剛才被那名叫子筝的小侍從逗樂的心情也平添了幾分沉重。
我雖記不起事情的經過,卻也能從那些人的反應中推測出個大概——這吳侍君的小産該是和邝希晗脫不開關系,也難怪對方将她恨之入骨。
疑點則是:邝希晗是有意害得對方小産,還是無心之過?若是有意,那又是為了什麽?一個前朝的王爺與後宮的侍君又會有什麽利益糾葛值得她下此狠手?
心頭攏上一片蔭翳,疑雲與愧疚感交織在一起,酒的後勁沖上頭,連喉間也泛起了苦澀。
回轉宴會廳的念頭驟然熄滅,我打算在外面再呆一會兒,收拾過心情後再回去;至于邝希晴會不會派人找過來,卻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天色漸沉,晚霞被夜幕染成了绛紫色,月亮已經露出了半個皎潔的輪廓,四下無人,見不到一個侍從,雖說寂寥空落,倒也安寧自在。
徐徐吹拂的微風好歹将我心中的沉重陰霾散去幾分,也讓我重新升起了幾分游興,不知不覺,已走出老遠。
長廊的盡頭是一片寬敞的花園,假山密布,錯綜嶙峋,別有一番趣味,我不禁沿着廊下步入其中。
耳中忽然傳來青草摩擦的沙沙聲,我猛地回頭,卻見姜灼默不作聲地跟在我身後半步,神色恬淡,并不為我突然發現她而驚慌,顯然是故意發出那動靜好讓我知曉。
“你怎麽來了?”我深吸一口氣,轉過頭摸上冰涼的假山石,借此降低掌心的溫度,也平複因為與她獨處而一下子不穩的心跳。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但總是在她面前失了平常心,仿佛她越是氣定神閑,便越能顯出我的慌亂無措。
分明我才是堂堂親王,而她只是個小小的侍衛,可我卻覺得,每當被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眸看着,自己就好像被一池寒潭兜頭傾下,困在潭底不得動彈;抑或是,道德感與責任感作祟,讓我對于曾經施虐過的她心懷愧疚,平白矮上了三分——即便那債主是邝希晗,而非我。
“王爺帶姜灼赴宴,難道不是為了保護您的安全麽?”她不解地蹙了蹙眉頭,淡聲反問道,“您離席太久了。”
“我、本王……”我搖了搖頭,也不打算多做解釋,“算了……這花園風景不錯,你陪本王走走吧。
不等她的回答,我繼續朝着假山中走去,七彎八繞地竟也進的深了;而身後不緊不慢綴着的腳步聲也讓我在這越發幽暗的環境下多了幾分安全感,不至于害怕到萌生打道回府的念頭。
走出小半盞茶的光景,眼前豁然開朗,卻是假山群通向的另一個出口;我的腳步仿佛不由自主地往這裏走着,好像記憶中也有一些模糊的片段,隐約表露出這曾經是邝希晗常來的地方。
就在我嘗試着忽略那可能引起的劇痛而努力回憶時,假山後的小樹林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聲,像是有人正匆匆地往這邊走——我身後一直保持着一步之遙的姜灼也猛地踏上前來,頗為警惕地将我護在了身後。
“什麽人!”她揚聲斷喝道。
對方似是吓了一跳,伴着清脆的佩環叮铛聲,我見到了這不速之客的真容,心裏卻是一驚——這張臉,有幾分熟悉啊。
來人生得一雙顧盼生輝的丹鳳眼,眼尾略略上挑,似笑非笑間更顯妩媚;膚色白皙,唇色嫣紅,行走間搖曳多姿,像極了蒲松齡筆下描寫的精怪狐仙,然而他一開口,我便意識到這個美得妖冶的狐仙竟是個男子:“你這冤家,可把奴想煞了!”
——等一下,他在說什麽?
難道他是在對我說話?
看了看面無表情卻默默退開一步的姜灼和那個滿臉熱切的男人,我有些摸不着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