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姬相一一下子啞了聲。
他神情僵住,瞬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昨日妙蕪所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重回腦海,姬相一看着眼前這位長身玉立的紅衣尊神,心裏苦澀地想道:“我這個當爹的終究還不如一個外人。”
青陽嘆了口氣,大手罩上如芷發頂,溫聲道:“別任性。”
如芷忽然覺得委屈。
她曉得是自己犯了錯,也想好要給姬相一道歉,可此刻她心頭被青陽這淡淡的三個字一拂,頓時變得酸溜溜的。
這委屈仿佛并非是因為眼前的事情,而是一腔沉寂多時,長久地潛伏在心底,終于被青陽這三個字喚出來的委屈。
“我知道了,”如芷聲音裏帶着一點兒哭腔,“這次是我錯了,我會再給暨陽送別的東西去。”
除了如芷剛出生那會兒,姬相一再未見到她哭,她從小就是硬心腸的調皮混小子,何曾被什麽事情逼得哭過。
這要是讓妙蕪知道了,非得一年不再理他。
“行了行了,”姬相一撇過頭,“你要拿我的爐子去送,也不是不可以,我這個當爹的,難道還會舍不得一只爐子麽?只是這一只實在珍貴,你若是願意,便挑個別的給暨陽送去,行不行?”
“不了,”如芷抽抽涕涕道,“我給他送別的。”
這小丫頭還傲起來了!
可看見她這幅樣子,姬相一也狠不下心再說什麽硬話,耐心道:“昨日發那麽大的火,爹也有錯,在這裏給你陪個不是,咱們父女倆這就和解了,行不行?”
如芷點點頭,“我本來也沒怨你,我知道是我錯了,你也別再生氣了……”
她聲音原本就嬌俏,此刻軟下來,更是讓人惱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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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相一聽得心都化了,想道:“父女哪能有隔夜的仇,雖說自己家的丫頭的确頑劣了些,也還是貼心的……”
雖然實在想不起來她究竟貼心在哪兒。
姬相一裝好自己的寶貝爐子,頓了頓,轉向青陽道:“帝君昨日辛苦,若是不嫌棄,便請先留在南禺養傷罷。”
“養傷?”如芷抹掉為數不多的幾滴眼淚,湊近青陽,“你受傷了?你怎麽受傷的?”
先前在屋子裏,光線昏暗,是以未能發覺,這會兒如芷才看見,青陽那一雙瞳孔的藍色,似乎更淺了些。
姬相一:“還不都是因為……”
他一句話剛冒了個頭,迅速被青陽接去:“因為……”
青陽本是下意識要隐瞞如芷,但他忽然想起文和所說的話,話到嘴邊轉了風向:“因為你。”
“我?”如芷指着自己鼻子,“為什麽?難不成你被我爹打了?”
姬相一無奈扶額,“我打帝君做什麽?是因為你昨日冒犯先祖遺骸,天神發怒降下天譴,帝君替你擋了下來——”
如芷看向青陽。
青陽思索片刻,醞釀出一臉虛弱的神情,沖如芷點了點頭。
明明先前他還若無其事地講解着沉熏石之類,半分未曾表露。
如芷不知突然從哪兒來的一股無名火,皺眉責道:“你怎麽不告訴我?”她忽而想起自己昨日莫名沒了知覺,又問道:“昨天是不是你給我下了沉睡咒?”
青陽未想到她腦子轉得這麽快,也沒來得及想什麽托詞,只好繼續點頭。
如芷:“所以你瞞着我幫我受了天譴?”
青陽:“恩……”
“你——真是!”如芷氣憤地跺腳,“你可是麒麟族的獨苗苗,怎麽這麽不愛惜自己!”
青陽一笑,“那點程度的天譴,于我而言不算什麽。”
“那也是有風險的!”如芷伸手在青陽胸口捶了一下,“這次算你命大,以後可再不許這樣了!”
她瞪着青陽,“這下我可欠你好大的人情了……”
青陽從懷中摸出那顆紅珍珠,“這個我很喜歡,便算是抵了人情罷。”
紅珍珠經日光照耀,顯出盈盈光澤,姬相一吃驚道:“你這小丫頭何時竟如此大方了?”
如芷瞥了自家老爹一眼,并不打算理他,轉而繼續對青陽道:“這不過是身外之物,你幫我那麽多,我總要用同等價值的東西來報答你——你跟我說說,你想要什麽?”
“我想……”青陽摸了摸腰間納物囊,“既然鳳帝相邀,我便再住些日子罷,這期間勞煩小公主照顧,就算是還了這個情罷。”
“沒問題!”如芷依舊爽快,“那你就住在疊風院好了,反正這裏房間多得用不完,我這就讓阿烏——诶,烏熠呢?”
倒忘了将這事告訴她,姬相一回想昨夜情景,随口答道:“你娘讓他回朝露峰歇一晚。”
“回朝露峰幹嗎?”如芷不明就裏。
姬相一:“……”
他能怎麽答,難不成說是她娘做媒做到自己女兒頭上?
不過如芷并未等姬相一的回答,已自顧自嘟囔道:“朝露峰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阿烏那小身板能扛得住麽?”
姬相一覺得以眼前這個情形,若是妙蕪在場,必定會想方設法撇開烏熠,好讓她與青陽獨處。
不過他可不是妙蕪。
姬相一:“你也曉得烏熠是個小身板,昨夜疊風院的那等狀況,他能受得住?不過暫時回朝露峰過一夜罷了,一會兒我就遣人去叫他回來。”
“哦,那你快去吧。”如芷摸了摸肚子,“起床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呢,餓得慌。”她看向青陽,“你也餓了吧?”
青陽:“恩?”
他沉浸在即将住進疊風院的喜悅中,完全沒在意到那父女倆說了什麽。雖說留在南禺是他早有企圖,但最終能留在離她這麽近的地方,真是意料之外——尤其是姬相一也在場的情況下。
其實姬相一并非不想攔,只是小丫頭話鋒轉得太快,接了後半句便來不及接前半句。
真叫他頭大。
“唉你肯定餓了。”如芷拉扯着青陽讓他坐下,沖姬相一指揮道,“老爹你快去把阿烏叫回來!”
“……”
姬相一懷疑方才如芷眼淚汪汪向他道歉的那個畫面,大概是他的錯覺。
青陽目送姬相一落寞離開,轉眼笑眯眯地看向如芷。
如芷正端着他手腕翻來覆去地檢查,“讓我看看你那兒受傷了。”
青陽:“我受的是內傷,你這樣看不出來什麽的。”
如芷:“內傷要怎麽調養?”
青陽:“倒也不需要別的,只要保持輕松歡悅的心情,無大喜大悲就好。”
如芷:“那你怎樣才能歡悅?”
“我慣怕孤獨,”青陽一本正經道,“若能得小鳳姬時時陪伴,便是叫我歡悅了。”
“怕孤獨?”如芷眼睛一亮,心裏頭不知又打着什麽算盤,欣喜道,“這好辦,我一定不會讓你覺得孤獨!”
她這麽信誓旦旦,青陽依稀覺得不妙,心道:“我是不是說了什麽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話?”
此間時候尚早,烏熠在睡意朦胧中被鳳帝身邊的小仙君從床上砸了起來,昨夜因為擔心小祖宗,他一夜無眠,到天快亮時才堪堪入睡。
天可憐見的,他還以為自己今天終于能睡個懶覺,結果只因為小祖宗要吃飯,就将他從睡夢裏扒拉出來。
烏熠在一片連綿不絕的呵欠中踏進疊風院,看見院子裏坐着漂亮的紅衣尊神與叽叽喳喳的小祖宗。
他還沒理清頭緒,先撞上帝君慢悠悠刺過來的眼神——冷得能殺人。
烏熠:“……”
為什麽他已經如此逆來順受,還要遭受這樣的待遇?
在如芷身邊待過的仆從應該都會身價大漲吧?烏熠覺得是時候考慮跳槽的可能性了。
吃過早飯,帝君就着一壺清茶,躺在院中藤椅上曬太陽,如芷在一旁殷勤地給他搖扇子。
烏熠原本恭恭敬敬候在一旁,見着眼前這幅場景,不知為什麽,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礙眼。
他正想找個由頭開溜,卻見如芷向他招手,“阿烏,來。”
烏熠稀裏糊塗地過去。
如芷将手中扇子交到他手中,又湊近他耳邊悄悄說着什麽。
帝君面色不善地擡了擡眉毛。
烏熠聽完如芷的話,一臉吃了黃蓮的神情,為難道:“這不太好吧?”
青陽看如芷一眼,向烏熠問道:“什麽事?”
如芷嘿嘿一笑,搶在烏熠前頭答:“你不是怕孤獨嗎?你瞧你現在這樣兒,像個老頭兒,不孤獨才怪了,我去給你找點樂子。”
青陽坐直身子,一個“不”字還未出口,便見那小丫頭撒着歡跑遠了。
他只好逼問烏熠:“到底什麽事?”
烏熠左右不敢得罪,但最終對眼前的危險妥協,将如芷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帝君。
青陽聽了,只想把先前說怕孤獨的那句話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