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方天地的最南端乃一片極目不見其邊的汪洋，是為南冥。
南冥之水逆流而上，水天相融，不辨方位。
方過了午飯時候，南冥水面海風輕拂，正在沙灘上拾貝殼的幼童直起身來，恍然一看，遠處似有海市蜃樓，在耀眼的陽光下顯得輕薄脆弱。
他興奮地轉頭欲呼喚同伴，那蜃樓卻在眨眼間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在那被認作幻影的“蜃樓”內某處，一個身着灰色道袍的少年正疾步而行。
這少年十七八歲模樣，名作烏熠，頭頂兩根烏鴉毛，嘴唇外凸似喙，手中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只裝着清水的青色玉碗。
山間小路清香濕潤，旁邊流水潺潺。
烏熠穿過一片光線昏暗的松林，柳暗花明之時遙遙望見某處，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氣，随後提步更加迅速地走了過去。
他所去的方向有一塊約莫六尺的巨石，巨石一側隐約露出一片天青色的衣角，衣裳主人似乎不太/安分，引得那片衣角也晃晃蕩蕩個不停。
玉碗中的清水一滴也未灑出，烏熠心中十分高興，轉過大石，獻寶似的将玉碗捧過頭頂，彎腰恭恭敬敬道：“主子，您喝水。”
石頭後面的原來是個模樣清秀的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光景，一張精巧小臉還未完全長開，眉眼間的傲氣卻已展露無遺。
小姑娘年齡雖小，可若是在神仙界裏提及她如芷的名字，也算是無人不曉。
鳳凰族唯一的小公主，自小被嬌生慣養得過了頭，獨有一份飛揚跋扈無人能敵的“殊榮”，在神仙界廣為流傳。
此刻如芷正費力地鏟着巨石底下的土，鏟幾下便重重踢一腳，巨石卻始終紋絲不動。
烏熠偷偷将目光越過玉碗，畏縮地看了如芷一眼，保持着姿勢不敢擅動。
“啧，這破石頭還真固執！”如芷罵咧咧地将手中鐵鍬随意往身旁一擲，順手端起烏熠手中玉碗，毫不憐惜地将碗中水一口飲盡，還有些漏掉的，從她唇角滑下來，被她漫不經心地用袖子揩了去。
Advertisement
玉碗中裝的是金蓮花瓣上的晨露，怡神清心，七日才能得這小半碗，鳳帝鳳後一向舍不得喝，全留給這位小祖宗，奈何祖宗長了一顆清不透的糙心。
烏熠肉疼地看着她濕漉漉的袖子，克制着撲過去舔袖子的沖動。
“哎，阿烏，過來幫把手！”
“主子……”烏熠一邊前去幫忙一邊語重心長地勸導，“您說您怎麽就非得在禁嚴這幾日出去呢，忍過這幾日，那論壇您還不是想什麽時候逛就什麽時候逛……”
如芷瞥他一眼，“哪兒來那麽多廢話？”
烏熠嘆一口氣，噘着嘴一吸鼻子，兩只手搓了搓，運轉全身的仙力将雙手往那大石頭上一搭，為數不多的稀薄仙氣正欲自掌心噴薄而出，忽聞一道嚴厲的訓斥聲：
“如芷！你這小瘋子，又是在做什麽！”
烏熠渾身一抖，連忙将仙氣收斂得服服帖帖，從石頭後方探出腦袋，看見來人微微一愣，躲開巨石的遮擋行了一禮。
随後他低眉順眼地站着，盡最大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在他前方，款款而來的是兩名女子，年輕些的那個打扮稍顯妖豔，行動間俱是柔媚風情，唯獨那雙丹鳳眼添了些許淩厲。
被她挽着的那一個年長些，其打扮莊重，細長柳葉眉彎出一道柔和的弧度，一雙杏眼中波光盈盈，亦是溫柔模樣。
見烏熠行禮，年長的那個輕輕點了點頭，不曾出聲。
幾人沉默片刻，旁邊小祖宗懶洋洋的聲音才慢半拍地傳了過來：“我做什麽你不會看，沒長眼睛麽？”
烏熠眉頭跳了跳，微微側首，便見祖宗拍了拍手，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
看見已經近在咫尺的兩人，如芷也微微吃驚，行禮喚了一聲“娘親”，旋即又恢複鎮定，甚至挑釁地沖那妖豔女子笑了笑。
笑罷，如芷轉頭對烏熠眨了眨眼睛，壓低聲音道：“才想着午後乏得很，就有人送上門來解悶。”
烏熠緊抿着唇，一個字也不敢答。
見如芷如此行狀，妖豔女子卻并不生氣，反而好似終于揪住了她的小辮子，冷笑着對身旁的人說道：“姐姐您瞧，這小丫頭一向就是這般目無尊長。”
“噗——”如芷笑出聲來，“我說，你算個什麽尊長？”
“你！”女子一跺腳，轉頭向身旁人求助，“姐姐……”
鳳後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繃起并不怎麽嚴肅的面孔嗔道：“阿芷，不得無禮。”
如芷應了一聲，變臉如同翻書，轉眼便笑得明媚，“都聽娘親的！”
巨石在如芷身後泛着幽幽藍光，印得她腦袋周邊的發絲都有了顏色。
鳳後微微撇頭望了望，斂起僅有的那點嚴肅，溫和問道：“你這又是在做什麽？”
“我……”如芷心虛地與烏熠對視一眼，上前挽住鳳後，小腦袋一蹭一蹭，弱聲道，“我通信靈石壞了，想去找暨陽要幾個……”
鳳後訝然：“你上次不是捧了一堆回來麽，都壞了？”
如芷蚊子似地哼哼：“都壞了……”
“你啊你……”鳳後無奈地點了一下如芷額頭，“可這幾日島上禁嚴，這鎮島石萬萬動不得，你切不可任性。”
未等如芷回應，她又自言自語道：“不過以你那點神力，應當是動不了它的。”說罷，她輕言細語對身旁人交代：“我們再去栖梧峰看看。”
待到兩人離開，如芷方才回身恨恨地在鎮島石上踢了一腳，嘟囔道：“每個月都禁嚴，禁了萬八千年了，也沒見有誰生只小鳳凰出來……”
烏熠眼瞧着還未走遠的鳳後，生怕這大逆不道的話被聽了去，連忙勸道：“鳳凰一族子嗣單薄，眼瞧着就要步麒麟族的後塵，鳳帝想出這個法子也是迫不得已，主子您就不要說風涼話了。”
如芷不以為意，“我鳳凰族再怎麽也不會落魄成麒麟族那個模樣的，你就放心好了。”
說着，她若有所思地将左手虛握成拳，拇指關節在唇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問道：“說起來，那個傳說中的最後一只麒麟叫什麽來着？”
提起這只麒麟，烏熠的神情莊嚴了些，恭敬道：“是青陽帝君。”
“啊……我出生到現在，好像還沒見過他呢……”
烏熠心道以您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作風，除了島上的神仙們，還有誰能“有幸”入了您的眼？
不過這番說辭他自是不敢說給祖宗聽，好在青陽帝君本便是個神龍不見尾的人物——“聽說帝君多年前為救一位驚天動地的大人物損耗了許多修為，已有将近萬年不曾露面。”
“啧啧……”如芷砸吧着嘴，“既然是驚天動地的大人物，為何不叫個龍族來救？這些黃皮長條怪多得天上都裝不下了，死掉一兩個也不礙事，做什麽要去禍害人家麒麟族的獨苗苗……”
小丫頭這一張嘴說話從來沒有個把門的，烏熠早已見怪不怪，也懶得再勸，只耐心道：“主子您有所不知，麒麟血起死回生，救人這事，還真只能靠青陽帝君。”
“哦……”如芷秉承着“不恥下問”的良好美德繼續問道，“那，那位驚天動地的大人物究竟是誰啊？”
“這……”烏熠回想許久沒想出什麽結果，含糊道，“時間久遠，我也不記得了……”
“這樣啊。”
三分鐘熱度的如芷很快将這個疑問抛在腦後，锲而不舍地繼續着搬石頭的大業。
可惜她使出從娘胎裏爬出來的勁兒也未能挪動那石頭分毫，束手無策地呆立片刻，眼珠子一轉，對烏熠道：“來，你來殺我。”
“啊？”
“愣着幹什麽？”如芷不耐煩地将他扯過去，“你來做個要殺我的樣子，做得像一些，完事趕緊跑，有多遠跑多遠，免得我誤傷你。”
烏熠被她扯着，心裏尚在分神：她究竟是哪裏來的自信覺得能傷到我？這神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白羽小鳳凰，還能不能有點兒自知之明了？
雖然任務聽起來荒唐得很，但烏熠一向自诩是個恪盡職守的仆從，對于主子的命令他自然要絕對服從。
于是他後退兩步，醞釀出一個殺招，猛地沖如芷射了過去！
如芷穩穩當當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一股胸有成竹的氣勢頗為懾人。
烏熠看着，卻只覺得她是紙老虎，也未曾怎麽将她說的那句“趕緊跑”記在心上，就那般直愣愣沖過去，哪知還未近她的身，便見她周身忽然迸發出刺眼的紅光，将他狠狠彈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