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花箋
目送楊氏的馬車離去, 顏知鳶帶着三個壯漢前往小披霞觀。
她要一邊走一邊問路。
壯漢:“姑娘, 應天府沒人不知道小披霞觀在哪兒, 你是外地的吧?我來帶路,別耽擱時間。”雖然這姑娘看起來不像是沒錢的人, 可錢畢竟要拿到自己手裏才能安心。
顏知鳶:“……”
她基本可以确定,這三個壯漢都沒問題……雖然有些不可思議, 但從他們的神态和動作中可以看出,他們确實不知道陶俑裏面裝的是什麽。
薄薄的一層陶土殼裏裝的是僵屍。
僵屍是什麽呢?沒有魂魄的驅殼……也就是人的屍體有一定的可能性“活”過來, 變成僵屍。《問鬼神·第二卷 ·人死而為鬼怪》中,記載的有很多關于僵屍的內容。
哪怕還沒有化形的小妖怪, 都能講出一兩個僵屍作祟的怪談。
……顏知鳶收集的志怪故事裏, 和僵屍有關的占四成。她猜測是因為大、延建、國之前,中原戰亂不止,每天都有無數人曝屍荒野,極易孕育僵屍的緣故。
妖魔鬼怪要比人類長壽,還記得一百多年前的戰火紛飛。
僵屍有嚴格的等級劃分, 最常見的危害性最小的是“走魄屍”。
完整的、無人收殓的屍體吸入一口陽氣, 就有一定的幾率會動起來。若遇到這種情況,不用太擔心。因為走魄屍只會追着人跑,且和人做一樣的動作, 短時間內不會傷人。
對付走魄屍的方法很簡單,用掃帚敲屍體的雙腿, 屍體就會立刻倒下。再将走魄屍放進棺材, 釘死下葬就成, 不必火葬。
然後是紫僵、白僵、黑僵、綠僵,此四種僵屍必須占據一塊養屍地,有一口棺木為家,才有機會進化為更高等級的形态。
紫僵,因身體呈現出淡紫色而得名。關節僵硬,無法自由行動,屬于僵屍的不完全形态。幾乎無法離開棺材出來活動,直到變成白僵,才能出門捕獵。
……顏知鳶在陶俑裏發現的就是白僵,特點是渾身長滿約一寸長的白毛。如果有上等的養屍地,三個月就能養出白僵。
Advertisement
同理,黑僵就是渾身長滿黑毛,會比白僵厲害一些。
再過一段時間,黑毛褪去,渾身呈現綠色,會呼出綠色屍氣的就是綠僵,又被稱為跳僵。和白僵、黑僵相比,綠僵跳躍極快,不怕人,不怕家畜,唯獨只怕陽光。
三輛板車一共二十七只白僵,全都是“活”的。
這很奇怪,有違常理。
《問鬼神》中有一個白僵的故事,講故事的是狐母。
[平陽府有一名風流倜傥的郎君,姓白名嘉景,字慕安。飽讀詩書,很有才華,卻因家境敗落而住在偏僻的山村中,日日都在為填飽肚子而煩惱。村外有河,家中沒有米糧的時候,白慕安就會到河邊去釣魚裹腹,等待魚上鈎的時候,會用樹枝在地上書寫出能千古傳唱的絕佳詩篇,卻無人欣賞。
有一日,他做詩太過入迷而忘記時間,只能摸黑回家。路上,看到一個行動遲緩的人朝他走過來,靠近些就發現那人長着一身白毛,看不清容貌,眼神呆滞不像活人。
白慕安呵斥:“你是什麽東西?”
白毛人吓了一跳,過了好一會,才龇牙咧嘴的朝他撲過來。]
顏知鳶聽到此處還感慨:明明是第一次接觸超乎常理的事物,白郎君還能不露出畏懼的神色,甚至把僵屍吓到,膽子好大。
更奇怪的是講故事的狐母,笑得像是個情窦初開的小姑娘……那一年,聽故事的顏知鳶剛滿十五歲,該懂的都懂了。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躲在草叢裏面的狐母扯住白慕安的衣擺,幫他避開撲過來的白僵,拉着他往村莊的方向跑。遠遠落在後面的白僵看到村裏的燈光,聽到此起彼伏的狗叫聲,就無奈的跑了。
狐母誠實地告訴白慕安,她是一名狐妖,并且請求拜他為師……]
顏知鳶也是這會回想故事的時候,才明白狐母會千方百計的拜白慕安為師,并不是因為貪戀美色……起碼絕不是只為美色,一半的原因是白慕安很有才華。
哎,每年一度的生員考試太難,學渣狐貍需要補課……能不能通過考試,就看找的老師夠不夠好。
[白慕安認為狐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并不害怕她妖怪的身份,欣然同意。
稍微熟悉一點之後,白慕安請狐母告訴他除掉白僵的辦法,害怕夜裏在村莊附近捕獵的僵屍會傷害晚歸的村民。狐母就告訴他兩個辦法:一、白天的時候将棺材蓋打開,讓白僵暴露在日光下。二、在白僵夜裏出去捕獵的時候,悄悄燒掉僵屍的棺木。
白慕安:我要怎麽知道白僵的棺材在哪裏呢?
狐母:我知道……]
顏知鳶忽然發現一個盲點:那會的狐母還不會蔔算……怎麽白慕安一問,她就能回答出白僵的棺木在哪裏?她可不像是關心人類生死的善良妖怪,時刻關注着白僵。
不會吧……
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甩出腦海,顏知鳶琢磨着——照理來說,白僵還不能脫離棺木。
他白天必須躺在自己的棺木中,否則會屍骨消融而亡。
有一層薄薄的陶能遮住日光也不頂用。
剛剛怎麽還能扭頭看她?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顏知鳶沉默思考的時候,三人中為首的壯漢一直在好奇的偷看她。願意賠錢和把陶俑全部買下來是兩回事兒……好比在路上看到樣式精美的孝衣,非要買回家一樣。腦子沒問題的一般做不出這事,一點都不吉利。
搞喪葬行業的,不管遇到什麽稀奇事兒,都要擺出淡定的模樣……規矩就這樣,壯漢最後什麽也沒問。
……顏知鳶猜測,對方是想問:你是不是要陶俑帶到小披霞觀去開光?
沒過多久就到了披霞觀,不愧是應天府第一道觀,香火鼎盛,人頭攢動。
三車陶俑瞬間成為人群的焦點,引得過往的香客竊竊私語。
顏知鳶擡起袖子遮住半張臉,跟守在門口的小道童說要找長明道長。
“善人貴姓?”
“免貴姓顏。”
道童打量她片刻,詢問道:“寧遠巷顏家?”
顏知鳶點頭。
道童的态度變得熱情起來,有一種對待自家人的親熱,恭敬地請她進門。似乎根本不關心她為什麽會拉來二十七只陶俑,只是讓壯漢将車拉到寬敞的後院裏。
沒過多久,沉穩持重的長明道長帶着笑意接待了她。
顏知鳶知道此刻不是寒暄的時候,先将陶俑的異樣告訴道長。
“多謝道友,仗義出手。若無人發現陶俑的異常,等到夜深人靜之時,沉睡在陶俑中的白僵醒來,屆時城內百姓的傷亡不可預計。”
“正巧遇到罷了……”
顏知鳶幹笑,一點都沒有被稱贊的愉悅。
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總有種運道不太好的感覺……哎,倒黴我一個,造福千萬家。
後面的事,不是顏知鳶能夠參與的。能把二十七個白僵神不知鬼不覺的運進應天府,鬼知道幕後之人還會不會有別的動作。
顏知鳶自覺的告辭離開,長明道長此刻也沒時間招待她,心裏覺得顏道友是應天好百姓……不愧是淩霄師弟看中的人。
顏知鳶路過後院的時候,坐在板車邊兒的壯漢喊住她:“姑娘,您快些把陶俑的錢結算給我們!我們也好早些離去。”
你們暫時走不了了……
“好、好,再稍等片刻。”
長明道長招手喚三人進屋,顏知鳶正好脫身離開。她慢慢地在街上走了兩刻鐘,找到葫蘆街,一家挂着金字招牌的當鋪。
這家店非常顯眼,很遠就能看到。
顏知鳶一進門就看到六尺多高的櫃臺,一個嘴角長着黑痣的童子伸出頭看,居高臨下看着她說:“朝奉外出,客人旁坐,先喝一杯茶?”
“我改個時間再來。”
她正打算把信封塞回袖中,就聽童子喊她留步。
“好別致的火漆,客人能否把信給我瞧一瞧?”
顏知鳶遞給他,童子笑眯眯地收了信,從櫃中取出一張花箋遞給她。
“道友,出門左轉一直往前走。”
……神神秘秘的。
重點是封信的火漆,不是裏面的信嗎?都不用打開看看的。
顏知鳶決定入鄉随俗,打開花箋,裏面只有一行小楷:春雨綿綿人獨去。
有點意思。
春雨綿綿不見太陽,去掉日字。
人獨去,字謎的謎底是“三”。
她出門左轉沒多久就在臨街的酒樓裏看到一個熟人。
是前日才見過面的阿久小朋友,他坐在二樓吃東西,沒看見顏知鳶。
一個人,一桌子菜,一副碗筷,卻有三個杯子。
顏知鳶若有所思的走上樓,在阿久對面的位置坐下,吓了他一跳。
“姐姐?”
顏知鳶挨個拿起裝滿酒水的杯子,把花箋放在桌上。
阿久拿起花箋看了看,驚訝的問:“姐姐,你要參加鎮山河的考試嗎?快跟我來,第一場考試馬上要開始了。遲到的話,會被視為落選。”
顏知鳶有點懵。
沒人告訴她進鎮山河還要考試啊?
長輩好放心,不給她做點考前輔導的嗎?都考什麽內容啊?
……
金字號當鋪中,童子随手拿起剛收到的“報名信件”,覺得有些不對勁。忙和兩日來收到的信件對比,自言自語道:“不是空的……咦,這是一等火漆印?”
童子冷汗直冒,追出門卻已不見顏知鳶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