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狐
三房小院,顏知鳶倚靠在堂屋前的柱子上,時不時看一眼正在敘話的母親和大伯母王氏。
因為相隔一段距離,其實聽不到她們交談的具體內容……不過,可以猜到。
老太太已死,顏府自然要分家。
以顏承業的性格,絕不會做什麽為母報仇的事情,只會思考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消弭厲鬼作祟帶來的影響。王氏故意謀害婆母,證據确鑿,他卻完全沒有追究的意思,表現得毫無芥蒂,絕口不提此事不說,還認真地詢問王氏有關于分家的章程。
王氏不願意回娘家,也不願意繼續住在顏府——在本朝,弟弟奉養寡嫂是合乎禮制的。
顏承業不想在此時把事情辦壞,便提出讓王氏回顏府老宅居住。
遠離應天府城的老家是個養老的好地方,自願守寡的王氏若去那裏,能得到族人的照顧。
已經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顏承業自然不會吝惜錢財,分給兩房的家産有宅子有鋪子有現銀,十分厚道。也不因為大房只剩下一個寡嫂便不給或少給,甚至還添上兩分。言語裏都是嫂子不容易,請族人多多照料的意思。
說話做事,力求讓任何人都挑不出他的刺。
王氏有錢獨居,安全無虞,未來的日子不會過得太差。
此番話別,王氏就要啓程回老宅。
等新宅打掃幹淨,三房也要搬進遠離百華巷的新居。
雖然大家都還沒有真正的離開顏府,但是壓在頭頂上沉甸甸的黑雲已經徹底散去,兩個女人神态都很放松,臉上也有笑容。
小厮小跑到院子裏,對着顏知鳶行禮。
“小姐,小芹村的莊子來送幹菜,聽說小姐回家,想要拜見您。”
小芹村在應天府以北,同楊氏的娘家距離較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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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楊氏出嫁,這個莊子就給了她做嫁妝。同時,田莊的産出也是三房主要的經濟來源。
顏知鳶的奶娘就是小芹村人,一直在涿光山待到顏知鳶年滿六歲,能夠照顧好自己才下山回家。
因為有悉心照料小姐的功勞,楊氏早已把奶娘的男人升為田莊的管事,一家人的日子過得不錯。
奶娘大字不識一個,卻是個睿智的人。在山上時,要貼身照顧小主子,很快就發現顏知鳶身上奇異的地方。沒有産生太大的恐懼也就罷了,還能守口如瓶。
顏知鳶記事較早,對奶娘感情頗深。
來的肯定是錢家人……她還以為會是奶娘,沒想到卻是一位歲數和她差不多的姑娘。穿着半新的鵝黃色襦裙,頭發挽成小髻,皮膚白皙,面頰上有幾顆調皮的雀斑。
顏知鳶見姑娘面帶好奇地左看右看,還帶着幾分忐忑的樣子,便知道她很可能是第一次來府城。
“您就是小姐嗎?”
小姑娘嘟囔:“……和阿媽說的一模一樣。”
顏知鳶已經猜到小姑娘的身份——奶娘的女兒,名叫苗小青。
“你阿媽都說我什麽了?”
苗小青:“阿媽說,小姐長得美人也和氣。我問她,萬一見着人不認識怎麽辦?阿媽說不會,見到小姐你就知道了,絕不會認錯的。”
這話像是奶娘說的,總覺得自家的孩子比別家的要好。
顏知鳶見她嘴唇發幹,領着她進屋,小厮倒來溫茶讓苗小青解渴。趕牛車的人死活不肯進正堂,拘謹的跟着小厮一起去後面卸貨。
顏知鳶:“家裏怎麽讓你一個人來?”
苗小青:“大哥和阿媽都生病了,阿爹走不開。我想幫家裏做點事,就請求阿媽讓我送幹貨來府城……小姐,我喝完茶就得走,天黑之前必須趕回去。”
顏知鳶:“奶娘生的什麽病?”
“郎中說是驚悸之症,不能勞累要好好将養着。已經一個多月了……阿媽躺在床上并未下地,卻也不見一點好轉。”
下山後,奶娘也回山上看望過顏知鳶幾次。
上次見面是兩年前,奶娘的身體還很健康,可以徒步登山而不覺得勞累。怎麽現在聽起來病得還有些嚴重,再一問苗大的病情,乃是受了風寒久咳不愈。
那可能村裏的大夫醫術差勁,沒辦法做到藥到病除。
顏知鳶也有些想念奶娘,比起被拘在家中她更願意待在鄉間,聽罷便說:“我跟你去田莊上瞧一瞧。”
閨女難得陪在自己身邊,楊氏正是愛不夠的時候,不過念及奶娘往日對閨女的照顧,再加上搬家忙亂也顧不上她,便準許了。
顏三爺請來一位有交情的大夫随顏知鳶出診,不到一個時辰,一行人就已來到府城城門口。凡過往的馬車都是要經過守城士兵檢查的,顏知鳶下車的時候,在人群裏看到熟悉的灰色道袍——和靈清穿的樣式一模一樣,連腰間的結扣都一般無二。
定睛一看,卻是一張從未見過的生面孔,大約也是披霞觀的道士。
既不是熟人,顏知鳶便移開視線。
……
城門酒家,靈清伸長脖子往前方眺望。
靠着紅漆欄杆設下的桌椅上鋪設一層層白布,淩霄坐在上面,擦拭着寶珠劍。
劍是武器,要用上劍的必是髒東西——每回動手他必要徹底的沖洗寶劍,可還是時不時的覺得寶珠劍很髒。
他顯然對嘈雜的街道毫無興趣。
直到靈清嘀咕:“那好像是知鳶道友……”
淩霄耳朵微動,身體先做出反應——他刷地站起來,看向城門口。
靈清一轉身,看到不知何時站到旁邊的人,拍了拍胸膛:“師兄,你吓死我了。”
淩霄:“人在哪?”
問完,他已經在人群裏看到那抹不一樣的亮色。
“第二輛馬車旁邊,着淡綠色披風……沒錯,就是知鳶道友。”
靈清又蹦又跳的揮手。
顏知鳶并未看到兩人,守城官兵放行,她已經重新登上馬車。離開城門,從大路轉向鄉間小道。
活潑的苗小青像是歡快的小鳥一般,嘴巴幾乎沒有片刻停歇,還沒有到小芹村,顏知鳶就已經知道莊上有多少畝地,圈中喂養着幾頭豬,耕地的牛叫什麽名……還知道看院子的是一只很兇的鵝,苗大青很會做菜,烹饪雞肉的手藝遠近聞名。
苗大青是小青的哥哥,奶娘的長子。前幾年喪妻,去年新娶了一名叫做阿紫的姑娘做妻子。
再有就是苗家的頂梁柱,奶娘的丈夫——苗大頭。
一個沉默寡言卻勤勞樸實如黃牛一般的人。
一家的人口結構非常的簡單。
苗小青:“小姐,您可千萬別跟阿媽說,是我告訴你她生病的事,不然她肯定會怪我的。”
顏知鳶知道照顧自己多年的奶娘是什麽人,心說我帶着大夫來的,你也瞞不住。不過,何必讓小青害怕。等奶娘想起來罵人,也是自己離開之後的事情,氣早就消了。
天都已經黑透,村裏家家戶戶都已經關門點燈,一行人才來到田莊之外。小厮扶着老大夫下車,這位年邁體弱的先生被颠得臉色煞白,比聽到聲音出門查看情況的苗大青更像個病人。
“咳咳咳咳”
夜風一吹,苗大青立刻捂着嘴咳嗽起來,等喉嚨裏的癢意完全過去,才能正常的說話:“這幾位是……”
苗小青:“小姐,我扶您下車。”
顏知鳶已經先一步跳下車了。
這樣的高度對她來說實在是小意思,穿着裙子也不會阻礙她的行動。對着苗大青微微一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沒有做更多的寒暄,直接說:“我想先去看看奶娘,現在方便嗎?”
“可以,當然可以。”
苗大青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急忙添上一句:“阿媽一直在想念您。”
苗家的房子簡單卻寬敞,圍着籬笆的前院裏,種着不少青菜,顏知鳶進門的時候差點踩到一茬嫩青的韭菜。
堂屋坐着的男人四十幾歲,穿着顏色深沉的粗布衣裳,應當就是田大頭了。他局促的站起來,大約是不知道跟主家小姐該說點什麽,只能木讷的微張着嘴。
旁邊是廚房,裏面有人影閃過。
顏知鳶看了眼飯桌上的大陶碗,一時間竟然無法移開目光。碗中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雞肉,淋上青色的料汁,椒麻的香味争先恐後的往鼻子裏面跑。還沒有品嘗,已經可以想象這道菜肴的美味。
顏知鳶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在苗小青的指引下穿過堂屋,來到左側的一間內室。一進門就能看到燭光搖曳,床上躺着兩年不見的奶娘。
她們進門時鬧出的動靜驚醒了睡夢中的奶娘。
“小姐,你怎麽來了?我這是在做夢嗎?”
奶娘揉了揉眼睛,甚至還掐了自己一把。
“您不是在做夢。”
顏知鳶抓住她粗糙的大手,坐在床沿上。
“真的是我,奶娘連阿鳶都不認得了嗎?”
奶娘一下子坐起身,終于發現自己不是在夢中。
“阿媽——”
門外傳來嬌滴滴的一聲呼喚。
顏知鳶感覺到手被奶娘用力的回握,甚至産生了些許的疼痛感。這是下意識的動作,結合奶娘的面部表情,能看出她有緊張、恐懼的情緒。
為什麽來人會讓奶娘害怕?
那不應該是苗大青的妻子嗎?
人還沒進屋,影子已到先到門口。
顏知鳶看到的黑影有兩只尖尖的耳朵,腦袋的形狀像狗,足細而長——這絕不是人類的影子。
待那婦人走進房中,苗小青小聲說:“小姐,你瞧!這就是我嫂子,村裏最漂亮的媳婦。”
顏知鳶并不知道婦人在普通人眼中是個什麽長相,在她眼中,只有一個頂着一顆狐貍腦袋,有着長尾巴,嘴巴大咧着露出利齒的野獸。
它只是有着人的軀體再穿上人的衣服而已,并不代表野性已經被馴服。
瞧,目光中的垂涎是如此的明顯……
作者有話要說: 迅速的切換一個地圖~
叮咚,恭喜玩家顏知鳶遇到新事件#奶娘的求助#,成功解鎖可以觸發劇情——第二位未婚夫。請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