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十三
燭陽殿外, 暗網的人早已在那恭候多時。身形嬌小卻樣貌妍麗的陌生女子坐在輪椅上,因為天氣嚴寒而凍得鼻尖通紅。
而作為被等待的兩人,卻還坐在馬車裏慢悠悠的前行,絲毫不見焦急。
“你這麽晾着她, 是不是不太好?”
衛臨托着腮, 側目看向馬車窗外緩緩倒退的景色。
他有些鬧不明白段玺在想什麽。本來他們可以很快速的到達燭陽宮, 段玺偏偏要吩咐小藥童牽了馬車過來, 然後才從摘星谷出發。
一番折騰,小半個時辰都過去了。
就算知道那個所謂的姐姐是假的,這樣讓人在大雪之中等着, 也不怕讓對方心裏起了疑惑,懷疑是不是已經被識破了。
段玺無所謂的聳肩:“并沒有什麽不好的, 我要是表現得太着急, 反而更叫人生疑。”
衛臨側目看向他, 本想問他為何這麽說,但轉念想了想, 卻又覺得有道理。
刑思明肯定早已将段玺以往的動作查得一清二楚, 段玺是一直在找靈犀不錯,但到了後來段玺一直忙于和自己作對,倒沒剛開始那麽上心了。
這突然冒出一個疑似親姐姐的人來, 還是從刑思明手下那裏強搶來的,正常人都會多留些心眼。
刑思明又是個心機深沉小心謹慎的人,段玺若是毫不猶豫就相信那真是他姐姐,急切将人認回來, 反而會讓刑思明起疑。倒不如一開始就表現得正常些。
“你說得對。”
衛臨同意了他的觀點,後者眼神明顯亮了幾分,如夜的黑眸裏彷如閃耀着璀璨的星河。
像是被烈焰灼燒到了一般, 衛臨迅速移開視線。
“對于這個姐姐,你打算怎麽做。”
段玺正色道:“無非就是又一個白猿長老,只不過這次他的目标應當不是我,而是你。”
天門并沒有什麽值得刑思明圖謀的,唯一有價值的,只有一個被他保護起來的鬼谷谷主衛臨。
沖着誰來,一目了然。
對此衛臨只是輕蔑的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他想起了從昆侖上古秘境出世的消息傳出後,各大勢力都已經開始蠢蠢欲動,段玺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似乎對此并不關心的樣子。
段玺一直在他身邊待着,他想悄無聲息的離開,可不太容易。
他狀似無意的提了一句:“聽聞有上古秘境出世,那些大勢力估計已經按捺不住了,為何你卻一點都不急”
“你怎麽知道有秘境出世?”段玺一怔,顯然驚訝與他為何知道這件事情,畢竟他從未在衛臨面前提起過。
衛臨倒也不怕被段玺懷疑他在天門之內安插了眼線,直言道:“我雖然走火入魔靈力盡失,又在你這天門之內與世隔絕,可你別忘記了我依舊是鬼谷谷主。”
不是他妄自菲薄,這修仙界無論再隐秘的事情,只要他想知道,就沒人能瞞得過他。更何況,這事情本就是他叫人散播出去的。
段玺默了半晌忽而笑了,“對,你是鬼谷谷主。”
如今的衛臨過于無害,反而叫他忘記了曾經這個人是多麽心狠手辣,又是多麽冷血無情。
有那麽一瞬間,他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本事将這樣這個人拿下。
但是人都是有劣性根的,越是知道難以成功的事情,就越是想去征服。
妖亦是如此,段玺恰好兩個都占全了。
他将越發膨脹的私占欲壓在心底深出,緩緩解釋道:“我并不是對上古秘境沒有興趣,而是在等。”
“嗯?”
衛臨想過許多可能,但卻沒想到會是這種 。他問道:“等什麽?”
段玺道:“秘境遲遲不出世,要麽這個傳言是假的,要麽就是還未到時候。天門在人族妖界的地位都很微妙,仇家也不算少,過早的過去,容易遭來其他勢力的猜忌。”
通常秘境現世以後,還會等到合适的時機才會開啓入口。就算早早去了昆侖山等着,也不過是浪費時間。天門距離昆侖山并不算遠,禦劍飛行來回的路程也就十天時間。
“等它現世以後再出發也不遲。”
衛臨聞言回想了一下原文的劇情,昆侖山上古秘境确實在現世的七天之後才正式開啓,入口開啓時間是三個時辰,段玺這個打算确實剛剛好。
既然已經弄清楚了段玺還是會離開天門,那麽他也該好好琢磨一下離開天門的計劃了。
馬車依舊在青石板路上悠悠前行,一名長着小鹿耳朵的女妖與馬車擦肩而過,透過車窗驚鴻一瞥,瞥到如谪仙般的衛臨時,忍不住紅了臉。
也不知這女妖是不是都沒撞到衛臨前兩次出門,竟不知道他就是傳聞中的門主夫人。
妖族向來放縱天性,明明已經走過了馬車,她又反身追了上來,從車窗外扔了一張手絹到衛臨懷裏,然後又似乎害羞于自己的舉動太過孟浪主動,捂着臉頭也不回的跑了。
馬車裏,因為那張手絹,氣氛突然凝固了起來。
段玺臉色黑如鍋底,自己雙修道侶當着面被別的女妖勾搭了,而他卻不能明目張膽的宣誓主權。
作為當事人,衛臨半垂着眼睑,視線落在繡着一朵梅花的白色手絹上,長長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過了半晌,他若無其事的将手絹疊好,放到了一邊去。
段玺咬着後牙槽,肺都快要氣炸了,卻只能憋着。
只聽他道:“等處理了那個細作以後,我能不能向夫人提個小小的要求”
衛臨蹙着眉,問也沒問是什麽要求,直接回絕道:“不能。”
段玺一口氣被憋着不上不下,他問衛臨:“夫人就不好奇是什麽要求?”
此時已經到了燭陽殿外,馬車緩緩停下。
衛臨坐直了身,整理一下衣擺,又将放到一旁的手絹拿了起來塞進衣袖裏,起身前撇了他一眼,冷漠的說了一句:“反正我也不會答應,知不知道又有什麽區別?”
說着撩開車簾走出了馬車,留下段玺怔楞在那裏。
他看着衛臨的背影,腦子突然有些清醒。衛臨剛才的眼神和語氣都太過冷靜了,一點多餘的情緒都沒有摻雜。他不由得開始懷疑,衛臨真的就是像他想象的那樣,對他有好感卻說不出口嗎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他在自作多情。
“你還在裏頭發什麽呆?”
車窗外,衛臨已經将狐裘披風的兜帽戴了起來,寒風拂過時,毛茸茸的絨毛貼着他蒼白的臉頰,異于常人的金色眼眸裏倒映着段玺有些陰郁的臉。
衛臨沒等他做出回應,說完那句話之後轉過了身向藥童走去。
恍惚間,段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好像衛臨随時會毫不猶豫的轉身消失。
“就來。”他啞着聲,也不知是在回應衛臨,還是在自言自語。
待他下車以後,衛臨将衣袖裏的手絹抽出來遞到小藥童手裏,吩咐道:“方才有位女鹿妖手絹被風吹進了馬車裏,你去将這手絹還回去,叫她下次仔細着點看好自己的東西。”
段玺聞言微睜雙眼,心底萦繞着一股異樣。雖然衛臨表現得很正常,但他卻詭異的覺得衛臨這是在向他表明他對那女鹿妖沒有興趣。
段玺本來沉重的心情頓時緩和了不少。
小藥童一直在前頭駕着馬車,對于後面發生的事情并沒有看到。他信以為真,撓撓頭表示一定會衛臨的話傳達過去。
小藥童架着馬車往回走,馬車轱辘碾壓着積雪緩緩行遠。
衛臨微仰着下巴,目光落在那塊字體娟狂的鎏金牌匾。
段玺順着他目光看去,有些不解。
“你在看什麽?”
衛臨垂眸攏了攏披風,淡淡道:“沒什麽。”
他只是,有些想回鬼谷了。
想見一見脾氣暴躁卻總喜歡管東管西的白虎,像老媽子一樣為鬼谷勞心勞力的玄武,愛一驚一乍的九鳳,總是沉默不語的谛聽,嬌縱卻懂事的妹妹靈犀,還有那個總愛帶着他滿鬼谷飛如今只剩下一半神魂的朱雀。
還想回去給師尊的長生碑燒三炷香,陪他說說話。
有些事情一但念起,就像是被引燃的火種,頃刻間就能化身燎原的烈焰。
燭陽殿的殿門敞開着,在門外一眼就能看見在回廊裏躲雪的人。
坐在輪椅上的少女背對着他,如他一般披着厚厚的披風,披散而下的長發用一根綢緞紮着斜側在肩膀上。
衛臨目光微暗,漸漸生起一個念頭。
離開天門的機會,似乎就在眼前。
溫熱的手掌從後方探出,捂着他雙眼,眼前瞬間只剩下透過指縫的微弱光亮。
衛臨擡手将眼前的手掌拉開,視線又從黑暗恢複光明,瞳孔不适的微縮了一下。
他回身看向始作俑者,“你這是做什麽?”
段玺心裏打翻醋壇子,他從未見衛臨如此專注的看過哪一個人,包括他。
他沉聲道: “你剛才為什麽一直盯着她看?”
那種衛臨随時會消失的預感越來越明顯,讓他難以抑制的,想要将眼前這個人鎖起來,除了他的身邊哪也不能去。想要那雙如寶石般璀璨的金眸只映進他的身影。
衛臨抿抿唇,眼前的人幾乎不帶任何掩飾的宣洩着占有欲,這讓他極其不适,但同時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他盯着段玺的雙眸,情緒異常的冷靜。
他不着痕跡的轉移話題道:“你不覺得她的背影,很像一個人嗎?”
段玺先前一直專注于衛臨,并沒有仔細看那少女,這時仔細觀察一下,還真覺得特別的熟悉。
少女雖然是一頭烏黑的青絲,身形也瘦削不少,但與他娘的背影,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
恰巧在此時,少女似乎是等得無聊,擡手接着一朵雪花,微側着臉緩緩勾唇笑了起來。
少女這番舉動,恰好讓人看清了她的樣貌。明眸皓齒,朱唇不點而紅,一眼看去明豔大方,但卻又透着一股奇異的溫軟和病弱氣質。
那是一張和朱雀一模一樣的臉,但眉宇之間卻少了那股朱雀特有英姿飒爽,多了幾分柔弱和楚楚可憐。
這樣一張臉,和朱雀站在一起,無論是誰都會覺得這就是母女兩,甚至會認為是雙生子。
段玺瞬間蹙緊了眉頭,咬着牙道:“他可真會惡心人。”
衛臨意味不明的附和,“誰說不是呢。”
靈犀和段玺一直被朱雀帶在身邊,雖然朱雀那時候還沒識破刑思明的真面目,但她依舊警惕的謊稱自己生的是龍鳳胎,此後也一直沒讓刑思明見過兩個孩子。
不知道自己女兒相貌,幹脆就照着朱雀的樣子整一個翻版。反正失蹤了兩百多年,是死是活都是未知數,更何況這麽多年過去了,小時候的樣貌記憶早就淡化了,長大後長得像母親也是正常。
刑思明算盤打得好,但卻真的很惡心人。
用段玺已經亡故的母親的臉來騙他,可真想得出來。
有細雪從暗沉的天空飄落,落在鼻尖上一沾就融化。
衛臨伸手摸了下沾了水汽有些發癢的鼻尖,幽幽道:“無論如何,先去會會你這個姐姐吧。”
段玺點頭嗯了一聲。
達成共識的兩人一前一後跨過了殿門的門檻。
暗網的人其實早已看見了段玺和衛臨,一直沒有動作,也是因為看見自家門主似乎在門外與門主夫人在打情罵俏,他們貿然打擾可就不妥了,于是一直假裝不知道兩人已經到了。
此番見兩人雙雙走了進來,才齊齊屈膝半跪了下去。
只聽幾名暗網衛齊聲道:“恭迎門主,恭迎夫人。”
這一句喊話聲量可不算小,少女滿臉驚訝的回頭,好奇和打量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了幾圈。
在與衛臨冷漠的眼神對視上之前,她飛快的将視線撇向一邊,假裝自己剛才沒有偷看。
衛臨腳步一頓,皺起了眉。少女擺明了是刑思明安插進來的細作,暗網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此時還稱呼他為夫人,怕是不用等到明日,他跟段玺勾搭上的消息就能傳到刑思明耳朵裏去。
他想要開口解釋,突然又覺得沒必要。
讓刑思明誤會自己跟段玺有一腿也并非沒有好處,起碼能讓刑思明以為段玺和天門已經完全和鬼谷綁在了一起,行事肯定會有所顧忌些。
畢竟一個鬼谷已經很難對付了,再添上一個天門就是難上加難,任何一方勢力都要掂量一下同時惹上天門和鬼谷能不能全身而退。
衛臨自然不怕刑思明行事嚣張,但他不想再出現下一個朱雀,他承受不起。
像是故意的一般,段玺忽然一手攬着衛臨的肩膀。衛臨一驚,差點忍不住一拳向他打去,後者迅速輕捏他肩膀暗示了一下,才讓衛臨忍了下來。
段玺對暗網衛們擺擺手道:“都起來吧。”
“是!”
暗網衛們依言起身,在段玺簇擁着衛臨走上回廊時,齊齊站到了段玺身後去。
衛臨一開始就不适應被這樣親昵的攬着,硬着頭皮忍到現在,聳了聳肩示意他該撒手了。
段玺心裏有些不舍,但清楚過猶不及。他将手從衛臨肩膀上放下,背于手後輕輕摩挲着殘餘着衛臨體溫的指尖。
他沉聲問那少女:“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靈犀。”少女似乎有些害怕,怯生生的低着頭,時不時的偷看兩人一眼。
衛臨眉頭擰得更緊,指甲死死掐着手心,才沒一掌将這個用着朱雀的臉,柔柔弱弱的裝成靈犀的細作拍死。
段玺敏銳的察覺到他在極力壓抑着怒火,見此開口對道:“你無需害怕,将你帶來天門,只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向你确定。”
少女抿着唇,微皺着眉頭:“你想要确定什麽?确定完了,能讓我回家?嗎”
衛臨聞言輕蔑的勾了勾嘴角,只怕真讓她走她還不肯了,裝得可真敬業。
作者有話要說: 心虛……将崽崽推出去謝罪
背鍋俠·崽崽:???雖然窩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