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外:逃出生天01
綠燈亮起,行人湧過斑馬線,早高峰的人流随着秒數倒數逐漸稀薄,退潮般暴露出垂首靜立于人行橫道中間的黑衣人。
垂直方向的機動車在綠燈閃爍中兇猛鳴笛。
那人似乎突然被鳴笛聲喚回神志,擡起頭抹掉兜帽四顧。他臉色煞白,移動腳步試圖躲避沒有耐性的車輛,卻像誤入城市的野獸,在原地跌撞。
這并非繁華路段,與其說他被車輛圍堵,倒更像被自己的雙腳困住,僅僅四十秒的變燈間隔,卻使他的眼神從倉惶變成了絕望。
他終于逃離馬路,踉跄走進距離最近的一家早餐店,蹒跚到點餐隊伍的前方,抓住服務員的手腕,在驚叫中顫聲道:“求求你幫我報警。”
“什麽?!”
“我殺人了。”他放開她,雙手抓着櫃臺邊緣緩緩跪在地上,“我昨天,把我弟弟殺了……求求你幫我報警……”
“胡隊,我确認過了,技術那邊報告沒問題,分析會上的結論也沒問題,可以肯定曾宇禪被擊倒在先,然後才是龐列。”小刑警順着胡隊的視線看向審訊室的監控器,指了指伍湖,“曾宇翩攜帶的U盤裏那個犯罪現場視頻,絕對是為了栽贓他弟然後主張正當防衛。演技倒挺好,就是腦子不行,也太瞧不起現代刑偵技術了吧。”
胡隊半晌沒吱聲,小刑警看了看她的臉色,問:“有什麽問題嗎,胡隊?”
胡隊剛松開的眉頭因為這句話重新緊皺起來:“問題大了去了。本來是個傷人致死的簡單案子,結案報告我都在腦子裏寫好了,現在倒好,曾宇翩只承認殺了那個沒死的,還是昨天殺的。”
“啊?”小刑警高高提起顴骨,擠得眼睛都變了形,“別的不說,案發時間是一禮拜之前啊,這大哥裝瘋賣傻呢吧。”
“還有更扯的,問他U盤的事,他壓根不承認自己帶了個U盤,而且話裏話外的好像根本不知道龐列死了。”胡隊抱起胳膊,聽着審訊員的重複問詢,“你知道最離譜的是什麽?”
“是什麽?”
“他聲稱曾宇禪常年對他進行囚禁毆打強……暴、暴力虐待。”胡隊嘴皮子有點不利索,吧唧一下嘴,“估計這兩天沒少看新聞,知道曾宇禪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黑白就是他一張嘴的事。”
“嗯——”小刑警故作深沉地點頭:“那接下來怎麽辦?這口供對不上啊。”
“繼續審。”胡隊皺了皺眉,“先按照他的口供擴大取證,龐列死了,曾宇禪啞了,還有倆看護活着呢,還有別人呢,還有別墅裏的監控錄像呢。小聰明耍到刑警隊頭上,他以為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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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我這就去。”
“哎小劉。”胡隊又把小刑警叫回來,“我記得之前走訪,所有人都異口同聲說曾宇翩足不出戶将近十年,手機之類的電子設備也不讓在他面前用,他也沒有自己的手機電腦,是吧?”
“對,沒錯兒。”小刑警眨了眨眼,“那這也不能算囚禁啊,頂多說是對精神病人的監護不太人道?”
“什麽亂七八糟的。”胡隊瞪她一眼,“我的意思是,十年前手機跟現在可大不一樣,好像連支付寶都沒有。他要是這十年都沒接觸過,會錄視頻也就算了,是怎麽保持受害人的手機不鎖屏的?怎麽用支付寶套現的?怎麽找人把視頻轉出來的?信息閉塞了十年,他怎麽就能隐身一禮拜才被發現的?”
“這、你問我我這一時也想不出來啊。”
“我就這麽一說,先把能幹的活幹了。”胡隊揮揮手,“哦對,你提醒我了,雇工和家屬一個兩個的都說他有精神病,你去找家屬問問有書面證明沒有,就醫記錄什麽的。”
“行……”
小刑警低聲重複接下來要幹的事,念念有詞地走了。胡隊搓了搓腦門,目光再次鎖定監控器裏的伍湖,牙齒空嚼幾下打開話筒:“小李,跟他攤牌,別讓他再演了。”
小李通過無線耳機聽到她的指令,打斷伍湖:“曾宇翩,先別費勁證明你試圖殺害曾宇禪的合理性了,你為什麽殺龐列?”
“……什麽?”伍湖呆住了,眼球震顫着輪流看進小李的左右眼,“龐醫生死了?”
“裝什麽,自己幹了什麽不知道啊?”小李從文件夾裏抽出幾張照片推到他面前,敲敲桌面,“來,看看。”
眼淚早就從伍湖眼中湧出,他随着小李的手指看一眼照片,猛地轉頭吐出一股胃液。
他被手铐铐着雙手,只能一條手臂搭在桌上保持平衡,另一條挂在桌沿下面使身體能夠側彎,吐完兩口似乎失去坐直的力氣,保持這個姿勢幹咳,幹咳又演化成痛哭。
“操。”胡隊小聲爆了個粗,打開話筒對努力保持面無表情的小李說,“問他跟龐列什麽關系。”
“行了行了,別裝了,親弟弟都能往死了砸,龐列是你什麽人啊這麽哭喪?小李攙着伍湖胳膊把他扶正,“說說吧,你跟他什麽關系?”
伍湖倚在椅背上張嘴呼吸,眼睛似乎不知道該看哪裏一樣左右轉動,淚水随着眼睑的眨動不斷滾落,他連咽好幾下唾液,閉眼壓落殘留在眼底的淚水,透過再次蒙住眼睛的眼淚看向小李:“龐醫生是我朋友,這麽多年一直照顧我,勸導我。”
“是朋友你還殺他?”小李一拍桌子,“別演了!老實交代才算自首!才能争取寬大處理!知道嗎!”
伍湖苦笑一聲,低頭用手掌抹了把臉:“我沒殺他。”
“你說沒殺就沒殺?證據确鑿,不用你承認我們也能定你的罪!”
“我沒殺他。”
“啧!”小李剛要發作,聽到耳邊傳來的指示努力穩住,深吸一口氣,“曾宇翩,你要編故事就編圓了,你說你弟弟毆打強奸你,龐列是你的私人醫生不會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報警,你跟這種人是朋友?”
伍湖随着他的一字一句逐漸僵硬,小李樂了:“圓不回來了吧。”
伍湖直勾勾看着他,眼淚還是不斷地往外湧,突然閉上眼睛搖搖頭:“他沒法報警,他不能報警。曾宇禪有錢有勢,龐醫生只是個普通人,他承受不了曾宇禪的報複。你看別墅裏那麽多傭人,哪一個報過警?”
小李眉頭一皺,下意識地瞥一眼監控器:“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你的情人。”
伍湖狠狠一愣,監控器另一面的胡隊打了個響指,抓住話筒說:“告訴他龐列已婚。”
小李眉頭皺得更緊,清清喉嚨:“你知道龐列結婚了嗎?”
“不可能。”伍湖語速極快地否定,想要起身卻被腳鐐扯得跌坐回椅子,一時間眼淚都停了,“不可能。”
小李冷冷地迎着他的眼睛,沉默不予回應。伍湖接連重複幾遍,用掌根抵着眼窩發出哭一樣的笑聲:“他結婚了,他結婚了……是我把他從正軌上拉下來,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龐醫生,對不起……”
小李收拾起桌上的照片文件走出審訊室,關上門皺起臉摘下耳機:“不是,怎麽了胡隊?不該趁熱打鐵嗎?”
“熱什麽,我看他表演熱情高漲倒是真的,等他哭完吧。”
“他這要是演的,那可真是影帝級別。”小李走到飲水機前接了杯水,“我這會兒都有點兒可憐他了。”
胡隊看他一眼:“專業點兒,凡事要講證據。”
小李含着一口水,咽下去,舔開嘴唇:“那你怎麽知道他和龐列是情人關系?有什麽證據?”
“我詐他的。”
“噗咳咳咳!”小李用袖子抹嘴,“你這!我……”
“你覺得本案最大疑點是什麽?”胡隊話鋒一轉。
“呃,曾宇禪倒地的位置和門之間沒有任何遮擋,龐列一進門就能看見他,龐列沒有選擇出門叫人,而是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挨了砸。”小李下意識地站直,“他是被人從背後襲擊,如果曾宇翩藏在門後,那他應該背對門倒地,可他是面向門倒地,說明他遇襲的時候正轉身準備出門,而且曾宇翩就在他身後。”小李一口氣複述完現場還原,清清喉嚨,“所以,最大疑點就是,如果他看見了曾宇翩,他怎麽會放心背對一個剛實施了暴力行為的人,如果他沒看見曾宇翩,哦不對,案發現場家具非常簡單,而且曾宇禪在他進門之前已經被撂倒了,所以放他進門的人只能是曾宇翩,他不可能沒看見曾宇翩。”
胡隊一本正經地聽他說完,點點頭:“這不是最大疑點。”
“……那你點什麽頭。”小李一縮脖子配合她揚手的動作。
“最大的疑點不是他為什麽背對曾宇翩,是他背對曾宇翩之前幹了什麽。”胡隊收回手,單手抄兜,“兇器是女看護先放進案發現場的,龐列是男看護面對面通知去案發現場外等着的,這都是曾宇禪臨時的指示,曾宇翩事先并不知情。曾宇翩要麽是激情作案,要麽謀劃已久在等待時機,而龐列是要等到進入案發現場才會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小李眨眨眼,努力跟上她的思路:“所……以呢?”
“曾宇翩犯案後一系列的手機操作有一個前提就是他得知道開機密碼支付密碼,或者,把手機指紋鎖換成自己的。但他多年來一直沒接觸手機,也沒人在他面前用過。”
胡隊不再往下說,看着小李。
“所,以,”小李拖腔拉調,争取時間反應,“是龐列幫他換的指紋,支付寶也是龐列教他的。”他一個激靈,“哦!哦!龐列跟他是一夥兒的!”
“指紋得現場換,其它的,現場教也有可能,平時偷偷教也有可能,他們獨處的機會很多。”
“那也不能說他們是情人吧,就不能龐列是個好人?他自己說的,朋友。”
胡隊馬上收起剛露出的贊賞神色,伸出食指隔空點他鼻子:“你是不是已經默認了曾宇翩說的是事實了,啊?!他說被囚禁強奸就被囚禁強奸?幫他跑就成好人了?!證據沒來之前這都是一面之詞!”
小李看着她戳到自己眼前的手指,立正站好:“是!胡隊!”
胡隊瞪他一眼:“不管曾宇翩因為什麽襲擊了他弟弟,龐列居然願意幫一個暴力罪犯逃跑,這不是一個朋友就能解釋的事。還有一種可能,曾宇翩逃跑能給龐列帶來好處,但是病人跑了,他這個醫生能有什麽好處?”
胡隊自言自語出最後一句,再次看向監控器裏的嫌犯。
他還在抽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