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史亦可書
伯子觞湯滅明二人快馬加鞭未下鞍,十日後到達博慈,渡了江,潛入巴契山中,一直南下進入保納山,按着子姓兄弟們留下的記號很快歸了大隊伍。保納山,橫亘三千裏,北接铎國巴契山,有冀滄江流過,界澤穎兩國,岩洞繁多如星;正是藏身的好去處。
伯子觞到了地方,卻見另一番景象,這大隊伍裏不僅有自己人還有不少流離失所的百姓,經過了解知道這些人有澤國人也有原覃國人,都是無法茍活于從斯□□躲到這深山中來,宗玄和已經“自作主張”地周濟他們一陣子了。伯子觞和湯滅明這兩個心生七竅的人來了便立即跟宗玄和說了厲害關系:現在王太後和國舅還不明不白,不可這樣舉動引來注意。宗玄和據理力争,說這些百姓略加整頓,将來必有大用處。伯子觞細細觀察,才這麽短的時間,宗玄和已是盡得人心,不愧為王族後裔。大家商量着,決定由伯子觞湯滅明帶着兩個子姓兄弟潛入澤都雍寧打探消息、聯絡舊部,剩下的人在原地蓄勢待發。
四人随即趕往雍寧,進得南門,不見錦繡祥和,驕奢淫恥彌漫。伯子觞等轉進羅浮街孟章棧要了兩間中等房;等到夜間,子義子仁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開夜巡兵潛到帝清祠,在其後門門楣上刻了個“#”(這是伯子觞與曾井商議好的暗號,若是伯子觞歸澤便以此聯絡)。剩下的就是等了,當初伯子觞交代了以免有人起疑,加上從斯定了宵禁,不能經常或定期來檢查暗號,所以就要看這次曾井是什麽時候來檢查了。
伯子觞在棧中等了數日,沒有任何消息,有些急迫,這天和湯滅明往帝清祠去,看了看後門上的暗號,沒有任何變化。帝清祠後門是個湖,形如琵琶,便稱琵琶湖,當年湖中遍種荷花,是先澤王極愛的去處;如今,荷花盡被拔除,換種了喂牲口的水葫蘆——從斯也算是做了件造福百姓的事。
“二十三年,不是所有人都能等的。”看着湖水,伯子觞道。
“你懷疑将軍已經放棄了。”湯滅明道。
“他手上還有王後、二王子和尚公!”
“這麽多年三位一直沒有音信,可見還很可能在将軍的保護下。再說,就算沒有他裏面接應,我們也可以做成這事。”
“你倒是想得開!”
“回吧。也出來好一陣了。”
兩人回了客棧,正趕上晚飯時間,便在樓下吃飯。伯子觞這幾天等得焦急,一臉沉郁;子義和子仁見主人焦慮,自然也是一樣,何況他們平日閑不住的人,現在幹等了這些日子,真是很不爽快;唯有湯滅明,他無欲無求,不挂心什麽澤國複興大業,只是他們沒有說話的興致,他自然不會打擾。
吃着吃着,伯子觞忽然沉聲道:“今晚我們夜探将軍府!”
伯子觞這“我們”自然是指他和湯滅明,只要萬俟蓮絮和伯兮不在場,他嘴裏的“我們”必然是指他和湯滅明。湯滅明自然也聽明白,點頭說“好”。
“主人,那我們?”子義問道。
“你們在附近候着。隔一條街便是尚府,荒廢多年了。”伯子觞回答。
“也鬧鬼多年了。”湯滅明見伯子觞說話了,乘勢開起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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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子觞嗤笑一聲,子義子仁也露出笑臉。有些東西,如果等不來,就得主動去拿。
伯子觞由于與向将軍素日交好,常去府裏與之鬥棋,對将軍府布局很熟悉,于是和湯滅明兩人很快就潛入了将軍府,在将軍書房房頂上等着;若是這将軍生活習慣不變的話,晚飯後睡覺前必來書房看書寫字的。等了三鼓,還不見來,伯子觞決意四處轉轉。轉了一圈,弄明白今兒是将軍之女以及女婿回府之日。這施亦善一來,自然是多了許多絆腳石,但現在将軍之意尚不明确,多這些小兵也不足為慮,伯子觞也不知道曾井住處在哪裏,就想在将軍書房留下個“#”字便離開,于是大大方方地在書案上留下個“#”,然後要離開。碰見湯滅明,他小聲說“有人從後門出府”。這個時間,後門出去,肯定有事,兩人跟上。這一跟就跟到了帝清祠後門,那位蒙面者在門楣上刻了幾劃,正想離開,一把匕首已抵在脖子上。
伯子觞借着月光看了看新刻的字,是個“#”,他轉臉看向蒙面人,揭了他的蒙面,一張布滿燙傷的臉,其猙獰不亞于夏錦盛。
“羽觞随波。”伯子觞定定地看着那雙閃爍的眼睛說道。
那人閃爍的眼睛看着伯子觞陌生的面皮,好像要看穿這張面皮,聽着這對好的暗號,遲遲說不出對句。脖子已經破皮流血,那人心中又轉了幾念,一字一頓說道:“流其清矣。”
伯子觞心中一動,立目再仔細看那雙眼,良久問道:“曾井?”
“大人!”終于确認了那眼睛和聲音,曾井跪伏在地。
伯子觞拽他起來,關切問道:“你這臉?”
“這樣才好在将軍府安身。将軍一家等這一刻終于等到了。”
“怎麽今日出來?”
“大人交代了只需等您的消息,也不要經常或定時來察看,我一直小心謹慎。今日大小姐和施亦善回府,人多事多,我趁亂出來的。”
“我們趕緊回去,你去想辦法告訴将軍,我在書房等他。我們今天就見面。”
當下,三人重返将軍府,伯子觞和湯滅明潛入書房,曾井想辦法去告知向将軍。曾井是府裏的廚房買辦,遞個條子是簡單的事。是時,将軍正與女兒女婿飯後等着喝茶。侍女們遞上茶來,向末将軍看着遞給自己的玳瑁杯子,面不露色,喝着桃花茶。将軍小姐(也是鎮國公府的少夫人)向宜是認識那杯子的,是當年司戶大夫伯子觞親手做來贈與父親的飲酒器,放了二十多年沒動,今日卻被人拿出來奉茶;向宜看看自己和施亦善的杯子,是犀角的,跟那玳瑁的屬同一類,差別不是巨大,這曾井真是聰明謹慎。
茶畢,女兒女婿送父親至書房,便返回自己房中。施亦善當初聽父親安排,娶了貌美如其母的向宜,自然沒覺得吃虧,得意得很,向宜又不管他胡作非為,他更是無法無天。
“飯後喝茶把吃飯時喝的那點酒全都沖淡了,現在一點兒興致都沒了。”進了門,施亦善說道。
“要叫酒嗎?”向宜不帶口氣地問道。
“說到酒,我們雖有很好的酒器,酒卻一般。聽說樂國的秋露白極好。”
施亦善在其父沒有造反發家之前只喝過本國二流的酒,後來喝着了些覃國騰氏王宮藏酒;他聽說秋露白最好,就算自己喝的再好,也說不好。
“要叫酒嗎?”向宜又淡淡問了一遍。
“不用了——有你就行!”施亦善一把拽過向宜,綁在懷裏。
這些年,向宜已經在床第之間受了施亦善太多的折磨,複國之義讓她接受了一切。折騰了幾番後,施亦善很快入睡。向宜起身點了香,穿了衣服,出了房,往父親書房去。
向将軍正在書房內坐着,捧着茶出神,見女兒進來,回過神來,把一杯茶一口喝盡。
“伯大人呢?”向宜問。
“走了一會兒了。”向末答道。
“如何部署?需要進宮見母親嗎?”
向末一聽提到自己的夫人,心絞在一起,久久說不出話來。
“施亦善我可以殺掉,但施善有點難。”向宜繼續說道。
向末一聽,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知仇恨而不僅知仇恨!”
向宜忍不住流下兩行淚。這些年,他們向家,一個在宮裏受盡欺淩,一個在鎮國公府受盡侮辱,一個被市井百姓暗地裏罵得狗血噴頭。
向末大概是猜到女兒在想什麽,安撫道:“這一天終于來了,我們沒有白等。伯大人萬事俱備,我們也可以啓動了。”向末頓了頓,繼續道:“伯大人很快會把王後、二王子和尚公送到太子那裏去。”
“太子?”向宜與宗玄和同歲,雖見過幾次,但兩三歲的孩子還不懂事,記不得什麽。
“他們找到太子。”
“太好了!”
“東西兩營的将士們馬上準備起來。南北兩營裏安插的兄弟們會開始散布‘謠言’——也不算是謠言。等到他們進城那天,施亦善就交給你了。施善我來處理。你母親就不要讓她做什麽了,她這些年也受夠了。你回去吧。從現在開始,萬分小心。”
向宜點頭,回了卧房。當夜無話。
當年王後帶着剛出生不久的二王子宗玄康回府見娘家人,當日從斯起事,尚府的人被殺了個精光,府邸也被燒毀;尚衷把姐姐和小外甥藏在了地窖裏,一藏就是二十二年。後來尚府廢墟成了鬼宅,無人敢靠近,只有曾井會去探望。在曾井的帶領下,伯子觞四人很快找到不見光太久的三位人物。這三位已經完全不是二十二年前的樣子了,個個都骨瘦如柴、面如白紙,現在就是說他們是昔日的王後、國舅、王子,也不會有人相信。宗玄康從一個嬰兒長成成年人,但那身板好像十五六歲的少年,比柏舟重病的時候還要瘦弱。曾井潛回将軍府繼續做內應,伯子觞等帶着不會武功的三位不好翻牆飛檐,等到宵禁結束,日始時分城門開了,喬裝從西門出了城。湯滅明的喬裝術幫助伯子觞躲了二十二年,讓這三個人躲這兩刻功夫自然不在話下。
一行七人馬不停蹄十個晝夜返回了保納山的營地。宗玄和正和子姓兄弟們教大家射箭和劍術。王後尚善二十三年沒見到自己的兒子,看着眼前的宗玄和,只覺得他跟年輕時的丈夫那麽像!宗玄和自記事後從來沒見過母親、弟弟還有舅父,看着面前瘦骨嶙峋的三人,不知所措。尚善幹涸的雙眼再次流出眼淚,經不住哽咽出聲。
伯子觞自再次返回保納山就撕了人皮面具——從此,他再也不用戴面具了;他看着幾位血親王族都不說話,站出來道:“王後陛下,這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這三位是您的母親、弟弟和舅父。”
尚善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宗玄康和尚衷也抽泣不止。
宗玄和雙膝跪下、匍匐在地。尚善走上去,把陌生又熟悉的兒子拉起來,摟在懷中。
宗玄和強忍着眼淚,眼中血絲布滿,幹涸的嗓子堅定地叫道:“母親!”
尚善止不住的淚水沾濕了兒子的衣服,她緊緊捏着宗玄和的肩膀,斷斷續續叫着兒子的名字很多遍。
這下好了,有這麽多正統王族,讨伐從斯便是出師有名。“名”這個東西,也許不是最重要的,但卻是非常重要的。這邊宗玄和起兵需要個緣由,他的名字就是緣由。那邊伯兮想要入住焱凰殿中需與雲鸮羽行了大婚之禮得了“王後”之名,否則得一直住在偏遠的驚鴻苑。名,既可善取,亦可欺盜。
2014-7-15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章節有改動,內容沒變動。
☆、“名正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