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林願攬着懷中的女孩兒, 生平第一次遇見了像這樣難以應對的狀況。
他将下巴低垂,唇部貼在她的耳畔,用了近乎誘哄一般的溫柔語氣。
“桃桃, 別哭……”
“怎麽了?有事的話,就說出來好不好?”
季桃還是哭。
不止沒止住哭, 反而哭得,更兇猛了。
淚水不停地流。
林願一時無措,沒有紙巾,只能用手背幫她擦拭着眼淚, 嘴上的話,更柔。
過了有那麽一會兒,抽抽噎噎的人, 才忽然有所好轉一般。
她擡頭淚眼朦胧地看着他, 睫毛都被淚水沾濕,嘴巴癟着,聲音很悶。
“沒事……”
“我就是,太高興了。”
“……”
林願問她:“高興?”
“嗯!”季桃奮力點頭,“高興, 太高興了!”
“是感動的高興!”季桃破涕為笑,無事人一般, 利落拆開了一根棒棒糖,遞到他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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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男朋友,你先吃。”
林願的唇角也不自覺染上了笑意,摸了摸她的頭, 将棒棒糖含進嘴裏。
又給她親手剝了一個。
兩個人坐在路燈下的石階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月亮,氣氛過于美好, 時間仿佛停滞在了這一刻。
林願轉過身去看身邊的女孩兒,嘴裏的話不由自主蹦出:“桃桃……”
“嗯?”季桃怔怔地轉頭。
“答應我,”林願說,“以後,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不開心就是不開心。”
季桃一時沒有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什麽事都要直說,不能悶在心裏。”
“也不要為了想要挽留什麽,而去迎合任何人。”
林願一字不落,對她說完了心中的話。
季桃明顯怔愣思考了幾瞬,繼而眨眼,不明所以地問道:“包括你嗎?”
“對。”
林願勾了下嘴角,于是連月光都溫柔灑落在他臉上,驚豔了一個歲月。
至少季桃,是這麽覺得的。
他伸出手,親昵地撫了撫她的頭。
“包括我。”
回到家裏,林願先給林黎青打去了電話。
等到人匆匆回家,面色凝重,他同樣卧坐在沙發上,神色疏離,言語間不鹹不淡地開口。
“他們欺負桃桃了嗎?”
林黎青一時無語,細觀兒子,到嘴的沒大沒小也憋了回去。
“那怎麽能是欺負呢?”
他來來回回,将季桃在機場接機以及回到老宅後發生的一切,都剖析了個遍。
最終下結論:“所以,這就是父女之間的缺少溝通,尤其桃桃現在還失了憶,這兩輩人的代溝,還有時間和空間産生的距離隔閡,哪有那麽容易消去?”
“呵!”
坐在沙發上的少年,似笑非笑,嘴裏冷淡至極地發出這一聲。
“你別喊桃桃。”林願這麽說完,站起身,沒有了再理他的打算。
“……”林黎青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随後,房間裏傳來了喊聲。
“出去時,記得把門帶上!”
林黎青平時顧的事多,忘性大,偶爾會有忘記關大門的時候。
但他完全沒想到,這事會在這時,被林願毫不遲疑地提起。
“你不歡迎我啊!”林黎青朝房裏喊。
“不歡迎!”林願幹脆果斷。
“……”
過了一會兒,林黎青走到房間門口,敲了敲門,輕嘆口氣。
“桃桃這孩子很好,你以後,要對她好一點。”
氣氛像是一瞬間就變得安靜起來。
房間裏的林願,正從抽屜裏找到了那枚易拉罐拉環,他望向門外,濃墨色的眼眸逐漸黯下,似是看不到一點光。
“不用你說。”
等人走後,他很輕地補充:“我也知道。”
次日,季恒趕赴公司處理事務。
季家集團的總公司大樓在市中心,極好的商業地段,一走進去,便是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以及窗明幾淨的整潔環境,現代化的各種設施一覽無餘。
守在門口的保安以及前臺的工作人員都是制服整潔,女生還會畫着精致的妝容,笑語晏晏,專業迎接每一位有着事務的人。
因此當漂亮消瘦的少年接近前臺,掀開半遮住眉眼的鴨舌帽,露出利落幹淨的驚豔面孔,幾個前臺的目光只是稍微流轉了一番,很快回神,詢問起他有什麽事。
“我找季總。”林願幹脆說。
幾個前臺愣了一下。
“季…總,是剛回國的那位……季總嗎?”
有個面孔較新的女生問道,話語磕磕巴巴。
“嗯,”林願的語氣接近不耐煩,“你和他說,他寶貝女兒的跟班找他。”
“寶貝女兒?”那個女生很驚訝,“據我所知,季總好像只有一個兒子,并沒有女兒呢。”
“是啊,”有其他人附和,“今早來公司,也只看到他拉了那個小可愛的手,和睦睦的,難不成,那個小可愛就是他女——”
越來越離譜的話語,在少年眸光冷下的那一刻,乍然而停。
他的眸裏像融了碎冰,鋒利,冰冷,凍人的視線,在她們臉上一寸寸掠過。
帶來心驚膽戰心律不齊的後遺症。
幾個女生喘着氣,摒着氣,有人小心翼翼問:“怎麽了?”
“我們,說錯了嗎?”
林願無言。
他垂下視線,臉上呈現出一種近乎無奈的頹唐氣息,過了很久,才輕微說。
“幫我說,林願找他吧。”
他也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
孩子氣雖然早就從身上褪去,身上多了看透世俗社會的冷漠和漠不關己,使人産生一種他的氣勢比大人還要強的錯覺。
但最終,也只是一個孩子。
幾個女生在心裏這麽覺得。
有年長從事久的,聽說過林願這個名字,很快撥通了分機的號碼,順便一邊窺視身前,看着少年重新扣上鴨舌帽,沒有半分焦躁不安地等待。
或許是壓下。
強行的。
畢竟他從一開始踏進這個大廳,黑色鴨舌帽下緊抿的薄唇,以及不時收攏再無力松開的指尖,都證明了他這個人,從頭到尾有多麽焦灼。
電話很快撥通,由秘書轉接至總經理室,聽到林願這個名字,果然如同搭上順風車一般暢通無阻放行。
女生放下電話,甜甜對少年笑着說:“林先生,您可以上去了,總經理室就在第二十八層,需要我給您引路嗎?”
“不用了,來過。”林願淡淡說,轉身便走,遠離了身後的一衆閑言雜語。
确實等他離開,幾個女生,才忙裏偷閑一般竊竊私語起來,目光端正向前,只是嘴裏哼哼唧唧,嘴動臉不動,身子同樣不動。
“哎,我就說了,林願這個名字我聽說過,印象中……好像應該也見過吧?”
“不對,絕對不可能……”另一個女生輕動着嘴巴皮,“要是見過,你能忘得了?承認吧,至少我就看了那麽一眼,那模樣,啧啧~不說了,姐姐我好想包養小奶狗啊。”
“貧的你,”再有一個女生微笑,斜眼看她,“那怎麽就是小奶狗了?依我看,小狼狗還差不多。”
“就是,”最開始的女生說,“沒看他剛開始瞅我們的眼神嗎?啧,簡直要把人吃了。”
“吃了也好啊,剝皮拆骨,那還不爽死你啊?”
“滾!”
……
女生間的黃腔玩笑話過後,緊随而來的,是湧上的無限好奇心。
“哎,他說的季總的寶貝女兒,你們有見過嗎?”
答案統一是沒有。
“但看他和季總關系還挺好诶,也不至于,專門編個謊話來騙我們吧?”
“誰知道呢?”有女生無謂道。
“也可能,是有那麽一個……私生女吧?”
“啧~”其他人染笑,開始聯想了私生女和小保镖之間的,美好愛情故事。
季恒在辦公室裏繁忙,手幾乎沒停過,聽到門外傳來扣門的聲響,目光有所準備一般對準了那裏。
“季總,林願來了。”是秘書的聲音。
“進來。”他沒猶豫。
少年推門而入,順勢攜進了一室的光。
季恒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嘴角緩緩綻出溫和的笑容。
“小家夥,你好啊。”
“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好嗎?”
對待外人,總是格外的寬容。
有所意識到這一點,林願強壓心頭不适,拂去了腦海裏季桃哭着的畫面,直白道:“不好。”
男人一怔。
大概是沒想過,他竟然敢這麽回他。
“我女朋友過得不好。”
“所以,我也不好。”
他站在原地,冷漠的面容透出的眸光,顯而易見,沾染上了幾分壓抑不下的戾氣。
季恒震驚。
開始檢讨,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
然而少年娓娓道來,一五一十,先将他和季桃的一切,全都招了。
從她失憶到現在。
他們扮演了整整有,三個月的男女朋友。
當然,季桃并不知道這回事。
她以為,是真的。
所以,少年替她辯解。
“她失了憶,什麽都不知道。”
“全都是我,一個人出的馊主意。”
“我在一開始,就誤導了她。”
……
“所以,你有什麽怒火,都沖着我來。”
少年很平靜地說道,眼神直白,沒有半分的躲避。
季恒無言。
緩了很久。
畢竟這件事的容量,也不算小,他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
最後,有所悟一般,恍然擡起頭。
季恒問:“你是在轉移仇恨值嗎?”
“……”
林願沒心情和眼前的人開玩笑。
“但你爸替我工作這麽多年,又和我是兄弟,我要是對你怎麽樣,不得被他秋後算賬啊?”
“他要是跑了,那要怎麽辦?”
斯文儒雅的男人挑着唇笑問。
“……”
林願強行按耐住心中怒火。
半晌,不語。
男人的玩笑也有盡頭,放下手中的筆,嘆氣,微笑道:“接下來是要怎樣?”
“拆散,你們嗎?”
室外的光透過窗戶灑在少年的臉上,他無語凝滞了很久,僵持在原地,像個木頭人。
最後擡眸,緩聲說道:“我可以和季桃提分手。”
男人一瞬怔愣。
“也可以,和她坦白一切。”
“從頭到尾,都是我在騙她。”
“但是——”
溫和的話語到此為止。
少年的眸光淬上冰,唇輕動,不見一分的好語氣。
“我希望你,重男輕女要有個度。”
“現在是21世紀了。”
“不要再用封建社會的那套思想,來對待季桃。”
少年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接下來的唇,像是張合得萬分艱難。
每一個字,吐露得都不容易。
每一段音色,都涵括了不為人知的情緒。
“季桃也是人,她會有感覺。”
“你們對她不好,她都能感受到。”
“她表面雖然不說,心裏,肯定是很難過的。”
不是多麽漂亮的體面話。
只是符合一個孩子的,內心最真實直白的,最想要袒露的想法。
“肯定……很難過。”
林願眼睫低垂,溫聲細語,最後又加了一句。
季恒注視了他良久。
最後一寸寸,把目光挪開。
看向窗外,笑得輕巧。
“我的寶貝女兒,你倒是替我操心起來了。”
身後無言的沉默持續了有那麽一段時間。
最後,輕淡恢複正常情緒的話傳來,包裹上盔甲,甚至利刃,毫不留情地直接發起攻擊。
“正因為是你的寶貝女兒。”
“所以,你不珍惜她。”
“自然有人珍惜。”
“等到時候,”林願說着,忽然勾了下唇,“她就再也不是你的寶貝了。”
季恒失笑,又暗自琢磨,這看似意味深長的話。
最後揚笑:“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你什麽都不用做,”他擺擺手,“就保持現在這樣吧。”
“你和桃桃,之前是怎麽樣。”
“現在,就還是怎麽樣。”
少年并沒感激,眼神甚至都不多餘,挪開後,轉身,砰的一聲。
關上了門。
“啧~”
季恒暗自頭痛。
“跟他爸當年,簡直是一模一樣。”
“也不知道怎麽養的,能養成這樣……”
林黎青趕來時,只看到了被重重關上的門。
正出來的人,扣上了自己手中的鴨舌帽,容貌半掩在光影中,薄唇幾不可察地抿緊,直至拉成一條直線。
他不是沒見過。
只是這種時候,往往只出現在小時候。
在他落寞地回家,什麽都不說。
但旁人都心領神會,這個小家夥,又被那個比他還小的小不點,欺負啦。
這樣的時候。
小時候的林願,是有這麽可愛。
可愛到所有人都寵着他,心甘情願,滿懷溫柔神色地喊他,小家夥。
只有季桃除外。
“兒子……”林黎青嘆口氣,走向他,不免輕問,“你來這幹嘛?”
林願轉頭看他。
林黎青嘆氣聲更重。
“你來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林願沒有回話,任着他罵。
喋喋不休的聲音終止過後,他的眼眸才動了一瞬,幾乎不被察覺的這個瞬間,柔軟的光澤,落在了臉上。
泛起一世界的溫柔歲月。
“爸……”
林黎青忽然覺得心裏有點打顫。
被膩的。
“幹嘛?”他兇巴巴問。
“我想接桃桃回家。”
少年朝着他,彎唇笑了一下,很輕。
林黎青心神真的一顫,問:“哪個家?”
少年滿懷溫柔,又期待地,揚了揚自己唇角的笑意。
“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