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桌子腳繼續剛剛的前後挪動,随着上面交疊的兩人的動作,叫得含情。
桌上的東西都被撞得掉下去了,印泥翻到了地上,婚書也在地上躺着,還帶着剛剛他攥出的褶皺。
啞奴動得快,段書禾承得辛苦,頭發都出了粘膩的汗。段書禾突然抓上了啞奴的手,緊緊覆上,把自己的五指,從啞奴的手背一根根按他的指縫,疊着緊握,指指交扣。
“啞奴……”
“啞奴……”段書禾把手抓得更緊,腿軟着腰軟着,偏生手上多了許多力氣,他不停喊:“啞奴……”
身後人幹得他喘不上氣,他還在努力讓自己說出話來:“啞奴……”
“啞奴……”
“啞……”
分明頭發都交纏,分明恥處也緊貼。
地上婚書,卻寫着一紙荒唐的夢。
紅色的一片,哪是新嫁的紅喜,分明是冷掉的血。
段書禾窩在啞奴懷裏,怔怔地看着遠處土裏冒出來的一個小芽。
出來的時候,沒多穿衣服,啞奴穿得更少,想是比他更冷。
鄰家家丁早就走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才醒過來的。明明是春回大地的日子,卻是手腳冰涼。
段書禾發愣發夠了,轉過去把臉埋進啞奴的胸膛,手腳也纏上去。
醒來不能接受的一切,這會兒全湧上來,段書禾對着那本時常熱着的胸膛靜靜淌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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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點打進啞奴躺得留了印子的土裏。
原本啞奴就不會說話,現下便永遠不會說了。
啞奴是在大街上被家丁們追上的,啞奴本來想逃,但逃進家怕連累段書禾。誰料段書禾聽見動靜跑出來看,啞奴就不作他想,扔了手裏剛偷的雞,只把他護在懷了。
啞奴摟住他的那瞬間,段書禾想的竟是,啞奴瘦了,瘦了許多。
饒是啞奴護得緊,段書禾還是挨了不少打,啞奴被打得更兇,段書禾眼睜睜看着啞奴的眼睛,一點點滅。銳利暗沉的神色,到他被打昏前,都還牢牢釘在他身上。
歲時真的快,什麽時候他不哭了鼻子,什麽時候門外桑高出這麽多尺,什麽時候,啞奴說喜歡自己。
分明很近,他卻覺得啞奴這一眼,是這麽多年的每一眼,說不出的話都寫在眼睛裏,看一遍說一遍,一遍遍告訴他。
再醒過來,段書禾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怔愣的時間太長,都沒發現天色開始亮了,有幾個早起的婦人經過,壓着聲音議論。
“主仆都被打死了?”
“估計又是那惡霸幹的。”
“你不知道,這家這仆也不是好的,偷東西呢,佛寺的香燭,被他偷了好些。”
“可是真的?”
“可不,了空大師說他見着了,但是不說破,誰知道這人變本加厲越偷越多。”
“偷佛寺的蠟燭,難怪遭報應啊,我說窮書生哪買得起那些費錢的蠟燭。”
“真造孽。”
之後街上空蕩,再沒人經過。
段書禾把啞奴一點點拖進家門,啞奴真的瘦了,他這麽拖居然不費勁,只是眼淚掉得越發厲害了,段書禾忙亂地抹淚,忙亂地搬着屍體。
啞奴身上血污一路拖得長長的,段書禾進了家,重重關上門,插上門闩。
他跪在啞奴面前,拿袖子擦幹淨他的臉,顫抖着吻他。
啞奴的嘴唇比他的手還要涼,頭發也沒了原本的顏色,好像一夜就灰敗了。
他想啞奴這輩子大概有很多話想說,可是一句都說不出來。他想自己這輩子大概有很多事情想做,卻也沒踏出開始那步。
他好像白活這十九年,十九年裏一日日地長大到開始老去,過着的,是父母給的命。
命裏,是一場靡豔又落魄的大夢。
段書禾抖着手解開自己的方巾,黑發垂落滿身,段書禾低着身,哭得喘了好一會兒才複伸手挑了些頭發出來,尋了啞奴的頭發。
他想打個結,頭發卻一遍遍從手裏滑落。
酸澀的淚早蒙了眼睛,段書禾一遍遍拿不住頭發,心裏開始劇烈地疼,跪得越發不直。
段書禾額頭上被打破的傷口還在淌血,黏結了許多頭發,散着腥臭。
段書禾拿手摸到傷口上,極慢地才感覺到疼,很輕微的一點點痛。段書禾按了一下傷口,血湧得更厲害了。
手上沾了血,段書禾在地上抹了幾下,突然開始極認真地寫。
他還記得小時候先生站他桌旁他都沒寫得這麽認真過,先生打他板子罰他,他都沒這麽認真過。一筆一劃,手抖得不穩,甚至不及初學。
“今日去……堂庭有雙……家室有信,連理枝,秦晉綢……人一對換姻一輪,意氣訖……”
“結發永不疑。”
段書禾的血止不住地流,順着臉頰劃出幾道血線,在下巴彙成一股,一滴一滴打在最後一個字上。
早市開了,門外頭熱鬧起來,吆喝叫賣此起彼伏,上了門闩的木門緊閉。
糖葫蘆小棗糕散着香氣,勾得整條街分外生動。
隔壁人家家丁放了狗出來,不知是主人家哪尋的野犬,叼了集上的兔子就跑了。
被叼走兔子的店家反倒對着家丁賠着笑,野犬跑得遠,人都快跟不上。
家丁罵罵咧咧地喊着狗,姑娘們笑着在早市選胭脂,晨起的容妝,比下了新開的花,新塗的美人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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