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憶殺
南卿流一腳踢開緊閉的房門,笑呵呵道:“符泠!起床啦!”
幾乎在同一刻,鉛色的床帳下就跳起一個身影,一把掀過被子将自己緊緊裹住,符泠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帳子裏傳來:“南卿流!”
“是我是我。”南卿流連忙答應着,關了門樂颠颠的走向床榻。
“你站住!別,過,來!”符泠咬牙切齒道。
南卿流聽話的停住腳步,笑眯眯的看着她。透着鉛白色的紗帳,隐約看到她頂着一頭亂蓬蓬頭發,正卯足勁兒的想往床角裏躲藏。
許是南卿流望着她的目光太過熾熱,符泠面色一紅,羞惱道:“出去!”
南卿流委屈:“外面天寒地凍的,你也不怕凍着我。”
符泠氣道:“六月天哪裏來的天寒地凍!”
南卿流無賴:“哼,你還知道六月天,外面辣麽熱,人家曬黑了怎麽辦。”
符泠:“……”
南卿流趁機坐到她的床上,隔着紗帳道:“快起來啦,今日武狀元比試,父皇要我叫着你一起去。”
“我昨天收到聖旨了,你不必來我也今日也會去的!”
“既然會去,那我們就一起去啊,我馬車上有時下最精彩的武俠小說,還有芙蓉糕!我都給你。”說着就要挑簾子來拉符泠。
“別碰我!”符泠用力拂開南卿流的手。
南卿流被甩了手有些吃痛,勉強笑道:“符泠,你對我太不友好了。”
符泠凝眉道:“你怎麽這麽煩,我是不是都說過不喜歡你了。”
Advertisement
南卿流正笑着的唇角一僵,垂下了眸子。
啊,的确,符泠說過很多次了,她不喜歡女子,更不喜歡她。祖母說的對,她不該再這麽糾纏下去了。
只是一這麽想,南卿流便覺得胸口似淋上一壇熱醋,燒的心口又酸又疼。
沒有像往常一樣厚着臉皮說“那我就纏着你直到你喜歡我的那一天”之類的話,這倒讓符泠頗感意外,不由的看了她一眼。
清晨的陽光清冷的很,配着南卿流明黃色的宮裝,倒使得她有了不同尋常的色彩。符泠雖不喜南卿流,卻也知道她模樣極好,黛眉鳳眼,鵝蛋臉,脖頸細長白皙,身段婀娜纖細,不管怎麽瞧都活脫脫像是一個從畫中走出的人物。
倘若她是男子,或者倘若南卿流不那麽招人煩,她或許真會愛上她。
符泠知道有人是喜歡南卿流的,比如說安雲落,就總在南卿流笑着的時候偷看她。
一想到這個,符泠心情更煩悶起來。
是啊,南卿流不說纏着她的話了,大抵是準備糾纏別人了,也不知道又是誰那麽倒黴要被她纏上。
想到一直纏着自己的人可能變心了,符泠也不知道開心還是難過,索性一把抽過被子蒙在了自己頭上,不耐煩的說道:“你出去!”
一貫被冷淡對待的南卿流沉默片刻,竟然真的沒有再上杆子,而是低聲道:“好吧,那我走了,父皇今日也會去,你別遲了。”
說罷就起身緩緩走了出去。
幾乎是她出去的那一刻,符泠就躁怒的一腳踢飛了被子。
南卿流去了前廳與符将軍告辭。
符将軍一看南卿流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知道自己那個壞脾氣的女兒又沒給她好臉,不禁嘆了口氣,賠禮道:“公主,符泠那丫頭就是脾氣怪,你越對她好她就越給你冷臉,你別與她一般見識。”
南卿流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道。”
“她不肯跟公主一起去?”
南卿流勉強扯出笑容:“嗯,想來是有自己的事情,那我就自己先去就是了,也是一樣的。”
符将軍一路把南卿流送上馬車。
一掀開車簾子,看見縮在馬車裏一個熟悉的人影,符将軍不由一怔:“阿泠?”
正是符泠。
她難得的沒有穿宮裝亦或是軍中女官的服侍,而是穿着一身及地的鵝黃色長裙,盤着好看的雙雲發髻,就連面頰上都破天荒都抹了一層淡淡的脂粉。
“父親。”原本一臉鄙夷的翻着武俠小說的符泠擡眸,給符将軍請了安。
符将軍看了看自家閨女的衣飾,又掃了一眼南卿流的,眼底含笑:“泠兒許久不打扮了,這樣很好看。”
湊上來的南卿流也很驚訝:“符泠?你怎麽在馬車上?什麽時候來的?你不是不要同我一起去的嗎?你還打扮……”
“你那麽大聲做什麽?”符泠不悅道,随手亂翻了幾頁手邊的小說,臉快埋進了書本裏:“還不快上車,這都什麽時辰了。”
馬車悠悠上路。
南卿流拿出最愛的芙蓉糕遞給符泠:“你先吃點吧,比試不知何時才能結束,別餓着了。”
符泠習慣性的想推開,擡頭卻看見南卿流小心翼翼的表情,似乎生怕一不小心說錯話又把她惹惱了。符泠一頓,從飯盒裏捏出一塊粉嫩嫩的糕點,咬了一口。
南卿流道:“是不是很好吃!”
“還行吧。”符泠含糊道。
南卿流喜滋滋:“這是我最最喜歡吃的糕點,因為太好吃了,我還去跟禦廚學過怎麽做,但我自己做出來的卻很難吃。”
符泠嘴角有了一絲自己都覺察不到的笑:“那是因為你笨。”
南卿流反唇相譏:“你會?”
符泠把整個糕點都塞進嘴裏,吃的臉蛋都鼓鼓的:“我一學就會。”
南卿流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學會了做給我吃好不好?”
看着南卿流眼中又升起了以往的神采,符泠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她就說嘛,南卿流怎麽可能喜歡別人,她符泠這麽優秀,南卿流怎麽舍得變心。
符泠把南卿流湊過來的腦袋按了回去:“你可真夠厚臉皮的,我憑什麽給你做?”
南卿流可憐兮兮的求她:“給我做嘛。”
“不!”
“給我做一次嘛。”
“就不。”
“……小氣。”
等到了比試圍場,已傳來了比賽開始的號角聲。
侍衛見公主來了,忙上前替她把車簾挑起。在外人面前,南卿流哪裏還有在符泠面前委委屈屈的小媳婦兒樣子,簾子一挑開,她便恢複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皇家風範。
侍衛見馬車裏還有符泠,頗有些意外,但還是行禮問了安。這才笑道:“陛下問了幾次了,說公主什麽時候來,還等着看公主與符小姐的比試呢。”
南卿流腳步一頓,心中浮現出一絲不好的感覺:“???我比試?”
侍衛點頭:“是呀,京城都傳遍了,圍場外的山上都擠滿了百姓,可不就為了看公主與符小姐嗎?”
南卿流啧了一聲,問符泠:“你知道?”
符泠不理她。
南卿流望着她及地的長裙,這才頓悟:“難怪你要穿裙子,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穿裙子就為了不與我比試是不是?”
符泠面色一黑,也不曉得她在回答哪個問題:“不是。”
南卿流無比難過:“我還以為你穿裙子是為了給我看呢,原來不是,你這個大壞蛋!”
說着還上前推了符泠一把。
符泠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是被南卿流推倒了,一下子倒在了身後的宮人身上。
“南……”符泠面帶愠色,卻及時的收了口,畢竟在外她是不能喊公主名號的。
符泠吸了一口氣,站穩身子,順手将被她連累的宮人扶起,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
宮人是個剛進宮不久的小丫頭,第一次被調來侍奉大人物,又被符泠這麽一關懷,竟羞紅了臉:“沒,沒事……”
“哼!!”南卿流氣得跺腳,轉身就走。
一群人忙浩浩蕩蕩的跟上她。
啊,看來是吃醋了,南卿流真是小心眼。
雖然這麽想,符泠的唇角卻忍不住向上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看看南卿流那樣子,除了她誰還能受得了,真是的。
宮人臉更紅,符小姐喜滋滋笑起來的時候,真好看啊……
皇帝倒是很喜歡這個女兒,遠遠見她來了,笑道:“可算來了,大家都等你呢。”
南卿流走近,委屈巴巴的望着皇帝,想以撒嬌來博取同情:“父皇,能不比試嗎?”她今天這一天都不想看見符泠這個壞蛋!
皇帝溫和拍了拍自家女兒的腦殼,認真道:“不能。”
南卿流:“……”
南卿流艱澀的問道:“為什麽?不是武狀元比試嗎?為何要扯上我?”
皇帝思忖片刻,微笑:“父皇和諸位大臣就是想看看當朝公主苦學多年的武藝有什麽成效。”
“我穿成這樣怎麽比啊!”為了加強效果,南卿流還故意做出一副踩着裙角被絆倒的樣子。
舅爺笑道:“公主不必擔憂,陛下早已為公主和符小姐準備了衣裳。”
南卿流氣道:“舅舅,怎麽連你也來摻和!”
南卿流又道:“即使我要比試,也不能跟符泠比。”
“為何?”
南卿流想起方才符泠對她愛答不理的樣子就生氣:“哼,她不樂意跟我比。”
“阿泠,真是這樣嗎?”皇帝突然笑吟吟的望向南卿流身後。
符泠跪地請安,搖頭:“臣女并無不樂意。”
南卿流腦袋殼又被拍了一下,皇帝笑道:“還不快去跟阿泠換衣裳。”
換好了衣裳,南卿流與符泠坐在觀望臺上看武狀元比試。
今年入圍的青年武士有十三人,經過筆試已經刷下去六人,現下只有七人入圍了最終的殿試。
這七個人中,竟然有魏子明。
當看到臺下沖她們擠眉弄眼好不得意的魏子明時,南卿流只木着臉說了一句話:“一定是黑幕。”
符泠低頭飲了口清茶,淡淡道:“他資質不錯。”
“可算了吧,魏子明什麽資質我還不知道?”起碼她與他是一起長大的表兄妹,“他連我都打不過。”
符泠複雜的看她一眼:“你那不按套路出招的習慣,誰都打不過你。”
“這叫無招勝有招。”南卿流傲然。
符泠道:“都是你有理。”
魏子明上了臺,兩廂施禮,各取了兵器。判員一聲令下,魏子明身影一閃,刀劍相交,發出了铿锵有力有力的聲音。
南卿流:“他倒是身手敏捷。”
符泠搖頭:“太心急反而容易漏破綻。”
南卿流啧了一聲:“你慣會反駁我。”
符泠橫她一眼:“說實話而已。”
南卿流不信那個邪:“我就不信每次都被你說準,要不然你我打個賭,賭贏那個提要求好不?”
“我贏了讓你別再纏着我,你也會照做?”
南卿流鼻間一酸,假裝毫不在意:“照做!你贏了我以後就不糾纏你了。”
符泠聞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緩緩搖頭:“不賭。”
“為!什!麽!”
符泠移開目光,聲音有些發懶:“我與你的武學修為不是一個層次,勝之不武。”
南卿流怒氣反笑:“這話說的,我是輸定了怎的?行,不想賭這個也就罷了,但符泠你別得意,待會兒比武場上我定打的你求饒!”
話音剛落,魏子明就被人一腳從比武臺上踢了下來,嗚呼哀哉的掉在南卿流所坐的看臺下。
符泠給了南卿流一個淡而深沉的眼神。
南卿流:“……”
南卿流咬牙切齒:“魏子明你這個廢物。”
武狀元比試又進行了兩個時辰,總算分出的勝負。狀元郎名叫西椋,生的身形高大眉目粗犷,到有些不像是中原人的模樣。探花榜眼也随即出爐,一位是兵部尚書的二公子,一位是是安家的旁系血親。魏子明得意了半天,只落得了第四名的成績。
皇帝當場給前三名封了官位,并着人打賞了比試的所有的試子。
魏子明沒臉沒皮,即使沒有官位封也樂呵呵的,退場時還給符泠與南卿流比了個心。
“神經病。”南卿流道。
符泠點頭贊同。
皇上命南卿流與符泠上場比試,許是難得見姑娘家比武,圍場內外的人都興奮不已。
南卿流彎腰把綁腿系好,又活動了下手腳,指着符泠下戰書:“我一定會贏!”
符泠取來劍擦拭了一下,淡淡回道:“我一定不會讓你。”
“用你讓了!”南卿流抽出劍,跳上比試臺。
她身子輕盈,輕功又修習的巧妙,所以起跳落地間多有美妙之感,圍場外的百姓驚嘆了無數聲。
這極大的滿足了南卿流的虛榮心,嘚嘚瑟瑟的看着符泠。
符泠不理會她,一步一步的登上比武臺,把劍鞘穩穩的放在架子上。
皇上怕她受傷,派人來傳話:“殿下與大小姐的比試只需點到為止即可。”
南卿流道:“那怎麽行,我這寶劍出鞘,必要見血才可。”
符泠推了一下她的腦殼:“你哪兒那麽重的江湖氣,少看些小說罷。”
“我這政治家的腦袋是你能推的?”父皇推她也就算了,符泠竟也學會了這個壞習慣。
比試開始。吸取魏子明的教訓,南卿流沒有當先攻擊,而是凝神注視着符泠,謹慎的盯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起伏。
符泠回望着南卿流,心中覺得好笑,這人明明很害怕,卻還強裝出一臉殺氣的樣子,若不是她太熟悉她的秉性,恐還真被她騙了。
兩人對視了半晌,竟誰也沒當先出手。
魏子明瓜子嗑的噼啪響,湊到安雲落身邊搖頭道:“倆人魔怔了。”
安雲落原本不想來的,只聽說今日公主也會比試,這才從家中慌忙趕來,現下氣息還沒有喘勻。
安雲落溫和的笑道:“子明以為誰會獲勝。”
魏子明道:“不用想都知道是符泠。我知道她的修為的,只怕整個南朝都難有對手,更別說阿流那個半吊子了。”
安雲落笑道:“你上回連阿流這個半吊子都沒有打過。”
魏子明也不氣,坦然道:“她也就會欺負我。”
“對了,你過幾日生辰,阿流和阿泠有沒有送你禮物。”
安雲落點頭:“送了的。”
“送了什麽?讓我參考一下。”
“阿泠送了王意之親筆碑文的拓本,是前朝留下的。阿流她……”想起南卿流,安雲落笑的有些無奈,“送了我一片櫻樹,說來年櫻花開了全歸我。”
“也虧她想的出來。”魏子明也笑了,又想起一事:“欸?我記得你似乎花粉過敏,怎麽,現下好了?”
“哪裏就好了,只不過那是阿流的心意,我即使過敏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子明可不準對她說我過敏的事。”
魏子明點頭:“你不想說,我自然不多嘴。”
正說着,臺上突然傳來铛的一聲,他們循聲望過去,只見臺上二人寶劍相交,擦出了一行耀眼的火光。
符泠将她的劍當回去,微愠:“南卿流,你堂堂一公主竟然搞偷襲,這算什麽?”
南卿流轉身又是一劍襲來:“這叫做兵不厭詐。”
符泠堪堪避開,轉身下移掃開她的腿。
南卿流順勢躍到符泠身後,專挑她看不見的地方襲擊。符泠只開始時有些應接不及,但穩下心神後也就看明白了南卿流的套路,等南卿流預備使下一招時她飛起一腳,踢到了南卿流的手心。
南卿流手中的劍一沒拿穩,不由松了手,劍嗖的一聲飛出去,深深地釘在了不遠處的木樁上。周圍看熱鬧的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南卿流随即拳腳相向,上攻胸脯下攻裆部,符泠連連後退,又怕劍鋒傷到她,只得反手藏起劍狼狽的後退。
最終反身捏住南卿流的拳,将她束在懷中,惱道:“南卿流,你哪裏學的這些下流招式。”
南卿流掙紮:“放開我!”
“你輸了。”符泠道。
“我沒輸,你放開我,我們重新打過。”
符泠冷哼:“再打你也贏不了。”
“我能贏!”南卿流卯足力氣,用力一掙。符泠直覺手腕一麻,就真被她逃了開。
再望她,卻見她眼眶微紅,眼底的難過再也遮掩不住。
符泠一怔,心中有一絲微異,輕聲道:“你就這麽想贏?”
南卿流擦了一下眼眶,又追打過來,聲音微顫:“我就要賭這口氣,這口氣輸了,我就不能喜歡你了。”
符泠拆招,卻沒有再反攻,依舊是輕聲問道:“為什麽?”
南卿流擡眸,每次咬着牙倔強的糾纏她的模樣已經不在,然而是即将崩塌的脆弱,她進攻的沒有道理,只一味撲打:“你不知道單相思多苦,我真是受夠了。”
我真是受夠了。
這句話聽得符泠心底一顫,若不是擋下了南卿流一拳勉強撐住了身子,她怕是會腿軟的蹲坐下去。
心底仿若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而因為這句話無限的酸痛卻從這條縫隙中緩慢的蔓延而來,一點點的,毫無保留的,侵滿她的全身。
又好像什麽重要的東西正在從她身體裏抽離,這東西滑手的很,她抓不真切,可抽離的每一下,都又帶來了無比真切的疼痛。
身子一滞,卻給了南卿流攻上來的空隙,被她按在木板上動彈不得。
她沒有再動,而是一直深深的望着那個認真的壓制她的人,最終還是無奈道:“你輕點壓我啊,我不動了。”
這聲音太輕太低,南卿流沒有聽真切,等她再想細聽時,判員卻敲響了鑼鼓。
“公主勝——”
皇帝大悅,帶頭拍起了手,一時間,南卿流的風頭人氣竟壓住了方才的武狀元。
“欸?我贏了?我贏了?”
南卿流有點不敢相信,幾乎興奮的跳起來:“太好了,我贏了!符泠,我贏了你!贏了你!!”
“嗯,你贏了我。”符泠輕聲道。
望着身邊這人像孩子一樣粲然神氣的模樣,符泠又想笑又想嘆氣。
真是的。
她這一輩子,大抵是交代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出獄了!!想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