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此卷終章
他直起身,朝四周看去——這裏有不少障礙物。
“躲在暗處算什麽東西?有本事真刀真槍地出來幹!”岳老六冷聲大喊。
沒人應答。
邢毅躲在暗處,用眼神示意周圍的人不要輕舉妄動,自己則朝喬崎那邊看去。這丫頭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根本沒有他想象中的急躁。他勾起唇角,看來她還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而從席川這個角度看過去,卻是不一樣。
他坐在屏幕前,專注地注視自己女人的一舉一動,她的每次抿唇、眨眼和輕嘆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從表面來看,喬崎的确很鎮定,整個人都很穩,可席川卻清楚無比,她是在做着爆發前的醞釀。
通俗點說,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但這種寧靜,卻讓席川深陷不已——她不僅是一只兇狠的小貓,更是一只懂得蟄伏在暗處的小貓。她在找時機,在等獵物主動過來。
“MD!”屏幕那邊,岳老六突然轉過身,單手掐住姜進的下颔,惡狠狠地問,“那些條子進來的時候,你看見沒有?”
靜谧空曠的大廠房裏,回蕩着他粗噶低沉的聲音。
姜進被他掐得生疼,嘴巴合不上,口水直流,拼命搖頭,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話語:“沒有……我醒來就在這裏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騙我的下場是什麽,你應該清楚。”他湊近姜進,打開保險栓,将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他的嘴巴,命令道,“含着。”
姜進止不住地搖頭,眼淚口水直飙,整個人看起來狼狽而怯弱。
而岳老六這輩子最痛恨的,便是弱者。
“含着!”只要你含住,我就不殺你。
姜進頭一次感覺到自己離死亡這麽近,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近。岳老六古銅色的臉部肌肉開始不停地抽搐,露出咬牙切齒的兇狠表情,對着他大吼:“含着!含着我就不殺你!”
“嗚嗚嗚……”姜進開始絕望地哭起來,怎麽也提不起勇氣将那等同于死亡的東西含在嘴裏。
Advertisement
岳老六的眼白越來越赤紅,最後幹脆布滿血絲,臉也漲得通紅,死死地盯着他。
殺了他!腦海裏有個滾燙的念頭,纏繞住全身;姜進那張臉,則徹徹底底地換成了譚風的。他要殺了他,殺了這個多年來的執念,免得被人捉住尾巴,他是要幹大事的男人,決不能拘泥于這種小情小愛……
食指緩慢地靠近扳機,這是一個除掉弱點的好機會。岳老六扯開一個奇怪的微笑。
姜進被吓得渾身發軟,哪裏還記得之前邢毅交代過他的事,只是哭。他就要死了,可他還不想死,能有什麽辦法阻止這個早已喪失心智的魔鬼……
砰!
一聲巨大的槍響從廠房裏傳出來,驚得外面電線杆上候着的燕子紛紛飛走。
姜進渾身脫力地躺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頭頂上的彩霞。而岳老六則背對他站在,愣在當場。
在離他大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碎了一個玻璃罐子,福爾馬林液體流淌在地上,剛才打出去的那顆子彈正中地上早已灰暗的心髒。
接下來,一個黑色身影迅速蹿出來,趁着岳老六發神的空隙,朝着他的手臂開了一槍。
喬崎淡漠地笑,滾到另一個障礙物前,而後立刻收回手,整個人再次隐蔽起來。
岳老六小臂中了一槍,差點沒拿得穩自己手上的槍。疼痛讓他暫時清醒過來,他偏頭看了眼手上的彈孔,面容猙獰——當年沒搞死的這個女警察,我今天就讓你下地獄!
他在金三角摸爬滾打出來的,槍林彈雨經歷過不少,次次都逃脫,又做過兩年的雇傭兵,速度和疼痛承受能力都高于常人不少。岳老六很快便調整過來,也顧不上身後的姜進,踩着黑色皮靴大步朝前方走去。
“TMD一個個龜孫子,有種就給老子出來!”
一個躲在暗處的警察見到岳老六,恨得咬牙切齒,要開槍射擊,卻被鄭恒遠攔住,“會暴露目标!”
他們和岳老六還沒交過手,但從前輩那裏聽說,這人槍法了得,決不能和他用火力硬拼。實際上,這次來的人也不過八個,火力分散,為了避免傷亡,還是小心為是。
岳老六罵罵咧咧地走過去,卻不見喬崎的身影。他咬牙,朝着天花板開了幾槍。
邢毅屏住呼吸,準備找時機開槍,可岳老六一直站在對他們不利的位置,他根本無法下達命令。
席川看得幾乎要血液沸騰——
他的小貓多麽靈敏,總是能找準空隙,一次次地藏到暗處,等待敵人耐心耗完。
再讓她玩玩,玩夠了就把這垃圾處理掉。他吞下一顆黑巧克力,又伸出舌頭舔掉手指上殘留的巧克力漬,綻開一個詭異而僵硬的微笑。
空氣中開始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岳老六手臂開始失血嚴重,他大步走到一處隐蔽的地方,終于看到了黑色的衣角。
呵,區區女人,能成氣候?他用手撇撇脖子,緩步靠近那個死角。皮靴和地面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音,充滿着不屑和怒氣。
而喬崎在躲閃之前,早和邢毅做了一個眼神上的交流。邢毅接收到她的意思,找準時機,趁着岳老六出現在可射擊範圍之時,終于扣動扳機。
岳老六某種程度上的魯莽,的确充分體現膽汁質的缺陷。由于右手中槍,他不得不用左右拿着,但左手到底沒有那麽靈敏;邢毅便抓住這個機會,準确無誤地打掉了他手上的槍。黑色槍支一下子飛出幾米遠,而與此同時,一個嬌小敏捷的身影從前面的角落裏蹿出來。
真是完美的一擊!席川幾乎按捺不住地從椅子上坐起來。
喬崎動作迅猛地跳上箱子,一個腿掃過去,将近一米九的男人踢到在地。
岳老六吃了滿嘴的灰塵,從地上撐起來,擦擦嘴角的血跡,眼神陰冷。
“副隊,現在可以……”這個時候,旁邊的人要求射擊。
邢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喬崎在,無法集中目标,別誤傷了自己人,再看看。”說完,他繼續觀察。
岳老六早已站得穩穩的,正和喬崎對峙。
“後悔當年放走我了嗎?”喬崎嗤聲問他。
“呸!”岳老六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眼睛半眯,露出兇悍的光,就像一頭雪地裏看見獵物的餓狼,“老子當年沒找人把你搞死,今天總得把你射出幾個洞來!”
“那得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話音還未落,她便開始朝他進攻。
岳老六這次的後期目标,本身就是警隊裏的人,後來寄回去那些人身上的骨頭,也的确是劉毅的;他要讓這些人知道,他是個什麽身份。這些個拿國家工資吃白飯的狗奴才,給他當提尿壺的都不配!
“唔!”喬崎被擊中腹部,狠狠砸到牆上去,又落在地上,生生吐出一口鮮血。
“你能打得過我嗎?”岳老六甩甩手臂,滿臉嘲諷,冷着臉走近她。
屏幕對面的席川臉色極端不好。他握緊手上的按鈕,正要按下去,好結束掉這垃圾的命,卻在下一刻看到喬崎噙着怪笑靠着牆起身,從背後拔出一把匕首……
那一刻,他停下手上的動作,幾乎要忘了呼吸。
倔強頑強的小女人不服輸地靠近岳老六,又攻擊了幾回。
“MD!有兩下子啊。”
喬崎趁着他躲避的時候,迅速翻過身,從背後襲擊。可岳老六也不是省事兒的料,很快便察覺到她的策略,單臂擋出她的拳頭,一只手攔截住她手上的匕首,用力一打,便将其打在地上。
她怎麽會是他的對手?
“哈!”他單腳踩住她的雙腿,撿起手上的匕首,抵在喬崎脖頸上。
果然,她還是贏不了他嗎?喬崎盯着天花板,咬緊牙關,卻不敢動半分,那刀尖就在她動脈上方,一旦不慎,就可能斃命。
“你們看見了!這個女人被我抓住了,有本事就開槍啊!”他朝周圍大喊。
邢毅咬牙,握着配槍的手微微顫抖。這個時候,他倒希望席川能突然從哪個地方出來,結束這一切。
“副隊,喬警官怎麽辦?”一個年輕的刑警問他。
他眼睛發紅,在這種情況下,也有點不知所措。要射擊嗎?可萬一射擊後,岳老六拉着喬崎同歸于盡怎麽辦?
該怎麽辦?
衆人一籌莫展、艱難掙紮之際。一陣急促的鈴聲從喬崎上衣口袋裏傳來。
岳老六盯着她拿出不停震動的口袋,騰出一只手去接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老公”兩個字,這是席川送手機給她時擅自改的。
“你男人打電話來了。”岳老六盯着她倔強的眼睛,呵了一聲,說着便按下接聽鍵。
“還記得我嗎?”那邊傳來一個對于他來說不算熟悉的聲音。岳老六腦海裏突然就浮現出那張年輕俊美笑起來卻陰測測的臉。
他看了眼不遠處那個打破的玻璃罐以及旁邊那顆心髒,冷笑道:“別得意,你女人在我手上,等等你就可以聽到她血飙出來的聲音,這次……哈……留全屍給你。”
喬崎閉上眼,沉默不語。
“三……”席川卻不管,開始倒計時數數。
岳老六握緊匕首,聽到他如毒蛇吐信子一般的聲音,內心卻升騰起不詳的預感。他咽了咽口水,“我會殺了她……”
“二……”
“我真的會殺了她!”岳老六突然失控地叫出來,額上冒出鼓鼓青筋,如瘋魔一般。
“一。”
席川正想結束掉他的命,那邊卻出現了一個神奇的畫面——
岳老六被人從背後射穿頭部,而站在他身後的姜進,還保持着舉槍的姿勢,臉上的表情驚恐不已。
喬崎找準機會,搶過他手上的匕首,迅速從地上站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姜進扔掉槍,大叫,死死捂住腦袋,眼睜睜地看着地上躺着的那個高大男人頭部不停地滲出鮮血來。岳老六的眼睛通紅,死死朝他這個方向盯來,嘴巴微張,動了幾下,最後戛然而止。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不停後退,抓着自己的頭發,表情崩潰,泣不成聲。
邢毅見形勢扭轉,帶着人從暗處現身,趕緊上去。喬崎則靠在牆上,脫下外套擦掉臉上的血跡,大口大口地喘氣,看着岳老六的屍體發呆。
現場一片混亂。
席川整理了一下衣領,拿了鑰匙走出房間,數個小型屏幕組成的大屏幕瞬間黑了下去。
“哥,把你車借我一用。”
“……我去接我女人。”席川走進電梯,匆匆挂了電話。
***************
岳老六死了,被他曾經包*養了一年多的高中生開槍打死。
他的死,來得令所有人都歡喜不已,但也有人回不過來神,好像抓捕行動來得太過容易,而實際上他們做的功夫根本沒多少。
上面的人很滿意,特意發文件表揚了一下邢毅帶的這隊人。緝毒英雄劉毅終于不再死得不明不白,媒體特地将當年的事挖出來,添油加醋地報道幾番,他的事跡廣為人知。
三天後,下着綿綿細雨,喬崎專門去墓地給劉毅獻了一束花。
回來的時候,她別過臉看向車窗外,無聲地哭了。
席川沉默地開着車,看她單手掩住臉,肩部止不住地發抖,遞過去一張紙巾。
喬崎搖搖頭,哭着哭着就笑起來。他知道她現在內心難受,卻不能用言語安慰;那個男人的死,讓她重新走進公衆的視線,同時,也帶走了些什麽。
整個大地都籠罩在綿雨中,當車子路過封家老宅的時候,席川踩了剎車。
他打開車門下去,走近老宅的大門口,輕輕推開,踏上臺階,一步一步朝裏面走去。
那間被燒毀的房間,他并沒有找人來修繕。如今,那個頭發花白的老年人跪在堂屋,靜得像一座死寂的雕塑。
牆上那幅百鳥朝鳳圖靜靜注視着這一切。
院子裏,小荷露出尖尖角,綠樹抽出新枝,一切都是如此有生機。
他緩步走近馮淑蘭跪着的地方,站了三分鐘,而後俯身,探了一下她的鼻息,再起身。
冤冤相報何時了。
又待了幾分鐘,席川拿出手機,看了眼上面的時間,準備往回走。
就在這時,在那間堆滿廢墟的屋子外,一個奇怪的、用灰燼畫在牆上的複雜圖案跳入他的眼簾——
那個如毒蛇般彎彎曲曲的圖案,末端似蠍子的尾刺,幾乎盤踞了半張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