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鄧嘉豪
到了龍九來要錢的日子。
這些日子龍九也沒少接觸紅海鎮的人,村民質樸又和善不說,自己老大也在鎮上玩得各種不亦樂乎還長一圈肉,于是這回同之前那次要死要活喊打喊殺相比,溫柔得不得了。
龍九這次來,特地在大排檔叫了一桌飯菜,吃吃喝喝,跟老爺子和齊骥聊聊天,看到秦媽的店裏多了個漂亮的小水,還特別正經地誇了幾句:“你們這個小鎮真是奇了,我們老大平時花頭精不要太多哦,哪裏住得了那麽些天,這幾天在這兒倒是修身養心,整個人都紅光滿面。哎喲,還有這麽漂亮的小水姑娘,秦媽真是福氣好。”
龍九整個家長裏短,像是個愛拉家常的普通老百姓。哪裏還有第一次見面時打打殺殺劍拔弩張的樣子。
村子裏的人不愛記仇,相處久了,也就都當做是一家人。
齊骥陪着吃飯,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敬了敬龍九:“以後還要仰仗龍九多介紹點生意,司徒老板人也夠仗義的。”
說着把包好的信封遞過去。裏面一小半錢是陸離的,他幫着補進去了一多半。
龍九也是生意人,正兒八經地當面點了點,就要了個整數,把多餘的錢留在信封裏塞給齊骥:“給老爺子和軒軒的,司徒哥的意思。”
龍九喝得有點高,提到司徒,多說了幾句。
“對了,你以前是怎麽幹上這行的?”齊骥問了句。
龍九的話匣子就打開了:“還真別說,上回真該謝謝你們給我老大的手腳接上了。老大其實人挺好的,很直,就是這個臉皮薄,那天出車禍,我們幾個小的差點沒吓死,他都疼昏了好幾次,死活就是不肯去市裏的醫院,說一去臉就丢光了……”
龍九喝了口酒,夾了兩口菜在嘴裏嚼着,光叔炒好了菜,點了煙靠在一邊,看着電視,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
“前幾年我自己做生意,媳婦兒家裏賣了房子給我個窮小子創業,我那時候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盤了家棋牌室,還開了家ktv。那幾年生意挺好的,這不,手頭裏攢了點小錢了嘛,就去賭了……”
“哎呦,賭博不好的喲……”洪老爺子搖了搖頭,往嘴裏塞了口毛豆。
“是的呀,老爺子,你知道我最有錢的有多少錢嗎?600多萬,我賺了600多萬呀,三個通宵我就玩完了。然後我去借高利貸,就認識司徒了。”龍九眼睛眯着,是真的忏悔,“啧。沒錢的滋味呀……你們不懂……哦,陸兄弟懂。來來,陸兄弟也來一杯……那時候呀,我用店去抵押,又借了300多萬,一個禮拜被我造光了,司徒哥那時候綁了我的女兒逼我還錢——”龍九指了指小店的方向,眼睛還是紅的,“我女兒呀……和你們小水一樣漂亮。”
“後來呢?”有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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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當然還不出來呀。司徒哥威脅說要我女兒和老婆的命,我拿了把刀就去和他拼命——”龍九說。
“哎呦,誰打贏了?”齊骥笑着問。
“當然是我被暴揍了一頓。我那時候特別窩囊,抱着司徒哥求再借點錢,然後又被暴揍了一頓。”龍九自己笑了起來,“那時候是真的想殺了自己,覺得特別對不起我的女兒。我被司徒哥關了三天,基本都在哭,第四天的時候,司徒哥突然把我放了。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我女兒了,司徒卻說讓我做他的小弟,跟着他幹活兒,慢慢還錢……”
“那你女兒和老婆呢?”陸離問。
龍九一提女兒,抹了抹眼睛,傻兮兮的笑:“都沒事呀,我老婆在市裏教書,我女兒明年就出國念高中了。”
“真看不出來呀。”陸離感嘆。
龍九搖搖手:“哎,其實做這行也很不容易的,我現在那麽兇神惡煞,都是這些年培養出來的,以前連只雞都不敢殺,現在喊一聲都能吓哭好多小朋友。沒轍,遇到拖欠的還是得兇呀,你不兇,人家就不還錢,做我們這一行的,都不容易——”
齊骥敬酒:“都不容易的。”
“老大很仗義一個人,這麽多年跟着他,沒見他真欺負過誰,也就平時好色點,愛面子點。哈哈哈……”
大排檔裏大家喝酒看電視,其樂融融的。
光叔聽龍九的故事,想着人用十年的時間還清了債務,現在還能送女兒出國念書,心裏敬他是條漢子,便也坐下來同龍九喝上了。
陸離去後廚洗碗,齊骥過來幫忙,臉上喝得稍有點紅。
“那個……錢以後還你。”陸離不好意思,咬咬嘴唇。
齊骥笑:“你留在這兒就好。”
陸離笑。
大概是習慣了齊骥對他時不時的逗弄。
“我說認真的,陸離。”齊骥把魚洗好,麻利地往油鍋裏一丢。
“嗞啦”一聲,香味撲鼻。
“軒軒需要個媽——”齊骥笑得燦爛,面龐英氣逼人,“給我擦下汗,這油鍋熱的。”
陸離拿了紙巾擡手幫忙,臉被說紅了。
相處了這些日子,他知道齊骥這個人好得沒話說。
錦上添花誰都會,雪中送炭才是真心。
“等……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過去……”陸離說。
“當你同意了呀。”
“嗯。”陸離點頭。
齊骥哼起了小曲,笑成了一朵喇叭花兒:“哎呦,占人便宜的感覺真好,啦啦啦啦——”
陸離也笑,他知道齊骥這人嘴上愛占便宜,心裏,溫柔得像水,寬闊得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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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點的時候,龍九喝得七七八八的,還在興頭上。不知道刮了什麽風,司徒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跑來鎮口小賣部買東西,見到秦媽家的小水,眼睛都亮了:“哎喲!秦媽,你閨女?真是——”
“我女兒可有男朋友了!”秦媽知道司徒連他這種大媽都不放過地愛占便宜,趕忙把女兒護住讓小水進屋子裏去。
司徒一看不幹了:“不行!秦媽,你女兒像劉亦菲,我夢中情人,快,讓我再看一眼!不然抱憾終身!”
司徒說完就探腦袋往小賣部裏看。
秦媽拿着把紙扇子拍着司徒的腦袋,喊了在外頭用電腦的陳彥:“陳醫生,你的病人該吃藥了!”
陳彥早就聽到了司徒的聲音,轉頭看這邊的動靜。
司徒全當沒看到。
“不行秦媽,我認真的,你閨女真得給我看一眼……”某人二二地堅持。
龍九吃飯的桌子在外頭搭着,離秦媽店裏就幾步路的工夫,光叔一看是司徒,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
“嘩啦啦啦——”
鎮口突然掃過兩道刺眼的光亮。
馬達的聲音轟鳴。
一輛紅色的保時捷停在了鎮口。
吸引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車子是剛洗過的,但是白天下了雨,一路上都是泥,再加上底盤低,車況其實挺狼狽。
“齊骥,修車的!”光叔以為是客人,往裏頭喊了一句。
齊骥出來,剛好看到人從車上下來。
和陸離差不多高的個頭,一身的衣服一看就很講究,大晚上的帶着個墨鏡,頭發是做了造型的——應該是對面的王八羔子。
齊骥看了一眼就對人沒好感。
等那人眼鏡摘了下來,司徒遠遠地吹了口哨,齊骥看清了人,徑直往後廚走了進去。
“陸離,你別出來。”
“啊?”陸離不知道發生什麽,正要端菜出去。
“呆着別動,聽我的!”齊骥掐了掐他的臉,給了一個笑容,接過菜走了。
陸離就站在後廚,遠遠地隔着玻璃看外頭。
一個人。
一個熟悉的人。
那個人開口:“請問,程水家是不是——”
人家話沒說完呢,司徒認出了人,樂颠颠地走了過去:“哎喲,我說誰呢,嘉豪呀!怎麽地跑這兒來了?也不怕被村民打死?”
司徒一句話,大排檔裏吃飯的人都放下了筷子。
大家都看司徒,司徒一臉“來問我來問我啊”賤兮兮的表情。
鄧嘉豪今天運氣不太好。他那個圈子裏,因為陸離父親的事,他的風評并不好,沒想到在這麽個偏僻的地方,也能見到熟人。
“司徒……哥。”鄧嘉豪要笑不笑地打了個招呼,“哥,你的手……腳……怎麽了?”
“我草——我忘了!”司徒一個激靈,突然想起來自己狼狽的模樣,立馬決定先下手為強。其實本來是要來接陳彥回去吃飯的,現在倒好,完蛋了完蛋了!
司徒尴尬一笑,一個自己閉嘴的表情。示意鄧嘉豪也別去外頭說自己。
鄧嘉豪這才收起尴尬,笑眯眯地同村民解釋:“呵呵,大概是誤會,我是來找程水的。”
光叔一聽就皺眉。
去看小賣部。
小水穿着件白色的連衣裙,探出頭叫了聲“鄧經理”,一臉的吃驚。
司徒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小水,撞上了陳彥的目光,略過,繼續看小水,整個360度目不轉睛。看到小水走向鄧嘉豪,笑容都收了回去。
“小水,你真的在這裏。”鄧嘉豪滿臉笑意,整個人光鮮亮麗,從頭到腳都和紅海鎮古樸陳舊的環境格格不入。
“您怎麽來了?”程水帶着二十出頭的少女的嬌羞。
——“小水你給我站住!”
——“美女,請留步!”
齊骥同司徒突然同時喊了一句。
一個兇悍。一個搞笑。
但語氣都是決絕的。
程水停在半路,愣愣地看着齊骥:“哥?怎麽了?”
“不許去!”齊骥從來沒有對小水那麽兇過。
秦媽聽到聲響從屋子裏出來。
一看是個高富帥,腦袋飛快地轉了兩圈,整個人都快軟了:“哎喲,是鄧經理吧,您怎麽特地來了!這車——”
“秦媽,他叫鄧嘉豪,你還記得我們是怎麽從安永村被趕來這裏的?”齊骥整個人都不同以往地憤怒。
秦媽也沒有被齊骥這麽吼過:“那不是——陸……”
“姓陸的出的錢,是他們鄧家人,把我們一個個地趕出來的。你忘了?”齊骥說。
村民們突然都反應了過來。
有人站了起來,鄧嘉豪往後退了幾步,給小水攤攤手,一臉狀況外:“大家先冷靜,這一定是誤會。”
“對,一定是誤會,誤會,我就記得那時候逼我們走的人拿着陸家買的地契……”秦媽有點淩亂。
司徒在那裏搖頭,給秦媽使眼色——你錯啦,是他們鄧家幹滴。
“齊骥哥,大概是誤會吧……”小水見到自己的領導大老遠跑來,一來就被這麽圍攻,想化解一下尴尬,剛往前走了一步。
齊骥突然大吼一句——
“小水,你敢往前走一步,這輩子都別叫我哥!”
……
鄧嘉豪不記得自己是先被誰推了一下。
然後老遠跑來一條黃狗,一下就咬上了他的高檔定制西裝。他尴尬地一人一狗鬥争了好久,好不容易掙脫開了他的衣服,那狗卻叼了他的褲管就跑——
“哎呦——”鄧嘉豪狼狽地摔了一跤,蹭了一身泥。
“哈哈哈哈哈——”司徒第一個沒忍住哈哈哈地捧腹大笑。
“這到底是怎麽了!”秦媽不知所措。
“鄧經理……”小水嗚咽地哭了起來。
“你們……你們……太過分了!”鄧嘉豪尴尬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到處黑不隆冬的,也找不到自己掉的鞋子。
“汪汪——”小黃早就咬着鞋子跑老遠了。
“鞋子,我的鞋子呢!”鄧嘉豪一露怯,整個人都亂了,脾氣也上來了,惱怒地喊。
沒人搭理他。
直到——
“小黃,把鞋還給他。”有個聲音從遠處響起。
“汪——”小黃叫了一聲,從垃圾堆裏叼起一只gi限量版男鞋,流着哈喇子跑了過去,嘴一張,粘着口水的鞋子掉在鄧嘉豪面前。
鄧嘉豪循聲望去。
只一眼。
便像是見到鬼一般。
男人上了車,挂了倒檔,一會兒便溜遠了,轟鳴的引擎聲也變得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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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曉凱拖着行李箱,在鎮口看到一輛紅色的跑車開過,他停下來看了一會兒,繼續走。
鎮口大家都站在那裏。
小水穿着漂亮的連衣裙,一臉茫然像是被吓哭了。
秦媽站在一邊不知所措。
自己的爹洪齊光和齊骥還有他熟悉的村民們,都看着遠處站着的一個他不認識,但是很好看的男人。
“小水,你怎麽哭了?”洪曉凱徑直走向小水,像王子一樣溫柔地擦掉小水的眼淚。
然後把人輕輕地摟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