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十來個長槍手的槍尖上都帶着血跡,他們站在刀牌手之後,緊張的戒備着。
短槍手們有的槍尖帶血,身上也噴濺了血液,有的則是一無所得,他們還是平端着鐵槍,左手架在槍的中部,右手握在槍把之上,還有人對眼前的事沒鬧明白,兩眼帶着迷茫之色。
韓森自己的感覺也是,進門前大夥都知道這一次要殺人,楊世達一夥不叫大家好過,只能拼個魚死網破。而且韓森也相信,憑着楊世達一夥的勢力和肆無忌憚的行事風格,王三益這個百戶多半沒事,但闵元金和梁世發肯定是讨不了好,兩人多半會丢了性命,想全須全尾的被放出來幾乎是不可能……向來就有傳言,關二一夥除了在水關設卡收錢,還會冒充土匪到處搶劫綁票,這夥人手頭人命不少,都是亡命之徒,殺幾個小旗官和旗軍,關二一夥絕沒有絲毫顧忌。
這以後出不了鹽,買不了糧,同村長大的夥伴還有性命之憂,韓森也是義無反顧的便跟着大隊出來。
從決定到上船,每個人都有些昏沉沉暈乎乎的不真實感,等沖進水關院門時一切又是發生的太快,沒有什麽言語談判,雙方都判定了對方的意圖就是要厮殺一場,然後就是沖殺呼喊,揮斫,戳刺,列陣厮殺……
“大人,下面怎辦?”韓森感受頗多,但只呆了一小會兒,他看向闵元啓,眼前這位試百戶可能是最為鎮定的一個了。
闵元啓的虛幻和不真實感只維系了相當短的時間,厮殺和喊叫,鮮血飛濺,甚至剖腹露腸,這些血淋淋的場面反而叫他警醒了。
眼前只是小場面,和未來的大劫相比算得什麽?眼前的一切,只不過是剛剛上路而已。
倒是身邊的這些夥伴們,這些幾十年未聞刀兵之聲,只安心當農奴,當船夫,運夫,纖夫的這些夥伴們,好在他們原本就因為當運軍而保留着完整的建制,從百戶到總旗,再到小旗,旗軍,大夥平時的生活和行事都是在一定的規範之內,再有當運軍北上就更需要組織,從小旗官當甲首,總旗任綱常,千戶或某個指揮當運軍把總,然後組織幾百上千人,出動幾十艘上百艘漕船,運送着任務內的上萬石糧北上……漕運是國之大事,關系到整個國家的穩定,不光光是京師百萬軍民的供給,還有整個九邊的邊軍多半需要這些漕糧的貼補,從山海關到玉門關,九邊軍鎮越來越不能自給自足,都是需要漕運糧食貼補才能使邊軍将士們不必餓着肚子打仗……原本保存較好的建制,加上一定的組織性,還有闵元啓近來對各人的苦訓,這夥子旗軍早就練的有模有樣,今晚的這一場戰事呈現一邊倒的态式也就不足為怪了。
眼前的這夥青皮,無非就是膽子打,和普通百姓打架能占上風,是他們鬥毆的經驗多,手黑膽大,一邊的良善百姓誰願惹這夥無賴潑皮?
一旦遇上了抱着殺人目的前來的正經軍隊,哪怕是一支訓練時間不長,甲胄不堅,武器不利的旗軍隊伍,對付這夥青皮也如滾湯潑雪般庖丁解牛般的輕松寫意……
月光象是更明亮了一些,庭院中的血色異常刺眼,燈籠被河面上吹過來的風吹的東倒西歪,眼前的場景就更加恐怖詭異了一些。
闵元啓的神色相當從容,臉上的神色不急不忙。這場小規模的戰事持續不到十分鐘,兩邊的吶喊和厮殺聲肯定傳播出去很遠,但闵元啓不是太在意,四周沒有駐軍,也沒有官府,只有在河邊圩地零散住着一些種地或捕漁擺渡的百姓人家,聽到什麽詭異的響動,這些人連出來查看的勇氣也沒有,距離最近的縣城是灌南縣城,三班衙役加上幫閑百來人,從聚集到趕過來最少好幾個時辰,明天午時有人發現不妥到縣裏來人,明天天黑之前快班的衙役能帶着仵作來驗屍就算不錯了……
庭院中隐隐還有呻吟聲,屋子裏好象有人在說話,也象是有人在哭泣呻吟,還有低沉的喝斥聲,罵聲,不甘心的叫嚷聲。
眼前這些青皮都是長時間的欺負良善,養成了目中無人,不将普通人放在眼裏只畏懼官府和強梁人物的狗慫脾氣。
哪怕是被殺了多人,打的潰不成軍,根本不是對手,躲在屋子裏的青皮們還是瞧不起闵元啓這一夥衛所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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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闵元啓和韓森對答之時,正堂屋中便是又傳出來關二的叫罵聲:“姓闵的,此事絕不與你幹休,不叫你家破人亡,不叫你這百戶下所有人都替咱們兄弟償命,老子便将頭剁下來與你當夜壺!”
闵元啓輕蔑一笑,這潑皮,拿自己的自輕自賤來作賤別人,就算是罵人,亦是把自己十足的貶低了去,他懶得搭理這人,只對身邊的闵元忠小聲吩咐道:“帶着幾個人和火兵兄弟,輕傷的能動的也帶着,多尋些引火物來……”
“是,大人。”闵元忠面色蒼白,胸口和臉上都濺了血,他的長槍槍頭上也是沾滿鮮血,這個老實巴交的人可能嘔吐過了,神色間還是異常的堅決,聽到闵元啓的吩咐後,闵元忠便是立刻轉身,帶着镗把手和火兵們到耳房和門房收集燈油,柴火,布條等引火物。
裏面的人不知道旗軍們在做什麽,關二帶頭之後,所有人都開始叫罵起來。
這些人躲在暗處屋中,手握兵器,料想旗軍們不敢破屋而入,他們被擊敗和打跨了,死了不少同伴,現在只有靠叫罵來提升自己的膽氣,給自己打氣壯膽。
這時闵元忠等人提着燈油和木條等物前來,各人知道闵元啓的意思,韓森放下手中刀,和楊志晉,高存誠等人一并纏繞布條在木柴上,澆上燈油,開始制作火把。
燈火下各人的動作相當明顯,屋中的人頓時慌了,有人叫喊,有人哭叫,有人還在喝罵,有幾人想打開房門沖出來,卻是被刀牌手用圓牌擠着,李俊孫和王武邁等人用手中戚刀往門裏斫砍,很快把想沖出來的人又擋了回去。
“闵大人,闵大人!”楊世達終于慌了,他推開正堂窗子,叫喊道:“我是楊世達,有話要同你說。”
闵元啓瞟了一眼這人,笑了一笑,并未理會。
楊世達急了,說道:“此前我二人是有些誤會,現下死了這麽多人,善後之事難辦。不過這事包在我身上,斷不會給闵大人找麻煩。闵大人的麾下旗軍,還有那王百戶,當然立刻放人,絕不敢為難。此後雲梯關的鹽船,我楊某更是分文不取,我在這裏可以起誓,若有違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闵元啓哈哈一笑,說道:“楊兄是把闵某當二傻子了。今日這局面,是放你們出來把幾十號屍身拿出來到淮安府請官兵來剿滅我們的好,還是将你們斬盡殺絕,死無對證更好?”
楊世達原本就是這打算,現在怎麽哄騙也行,只要拿住旗軍們不敢把事鬧大的心思,又哄又騙過了眼前這關就好,事後不管是到官府還是找劉澤清都很容易,劉澤清正拉攏自己兄弟,眼前這夥旗軍再兇,曹州劉派個百人馬隊就能剿個一幹二淨……
卻不料闵元啓雖是個年輕後生,看着是個不知世事就知道莽撞蠻幹的莽夫,誤打誤撞殺了進來,弄的自己等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番對答下來卻是滴水不漏,不光是思維方式缜密,而且行事顯然是果決狠辣,一點兒猶豫怕事或是悲天憫人的情懷都是絲毫沒有……楊世達後悔的直撓窗子,他怎麽惹上這麽一個對手?
現在後悔卻是晚了,正堂和廂房都有刀牌手和長槍手抵着門,三個小隊的旗軍正好看住三個房門,在庭院開闊地方青皮們都不是對手,現在對方守着一個門戶,屋子裏的人如何沖的出去?
就在楊世達氣憤和懊惱的同時,旗軍們點燃了火把,還制成了幾個火罐子。
屋中的人驚惶起來,又有人向外沖,毫無例外的被刀砍了回去,或是被長槍刺死在門前。
有聰明人想從窗子跳出來,結果卡住了,直接被刀刺在胸腹處,肚腸橫流,血腥氣嗆的人想嘔,沒有人再敢做這樣的嘗試。
“闵大人,闵大人……”楊世達凄惶着叫喊道:“我知道是我等錯了,不過我兄長楊世禮就要受劉總兵官招募,不是游擊便是參将,若你殺了我,他定不會與你幹休,何不化幹甘為玉帛呢?”
“這厮還讀過書呢。”闵元啓站在屋門前不遠處,手拎火罐而立,漫聲道:“化什麽玉帛,就化爾等性命為那些被爾等欺負的良善贖罪,化骨成灰,和他們說玉帛去吧。”
說罷,闵元啓将手中火罐子向屋中一投,火罐子穿過卡着人的窗子,砰的一聲砸在屋中。
燃着明火裝滿了油脂的火罐子砸在地上便燃起明火,屋中的人驚惶大叫,好多人影沖上去想用腳把火踩滅,一時哪得成功,而接二連三的火罐子又砸進來,其餘的旗軍們也持着火把往屋中丢,或是燃燒屋外房檐立柱,這些房梁立柱都是好幾十年了,為了防蛀年年都要重涮油漆,內裏都是幹透了……這種中國式的老房子燒起來不要太爽利,幾乎是片刻之間,堂房帶左右廂房都被點燃了,開始時火燒的還不太明顯,後來便是越燒越大,須臾之後,十幾間屋子象是被點燃了的火炬,烈火仿佛就是轟的一下燒了起來,從廊柱到房梁,到木制的窗子,四處都是噴濺的火舌,大火在短短時間之後就把整間房子給包圍住了,外頭是向上的火舌,內裏也有木制的家俱在燃燒,裏頭的青皮們在驚叫躲閃,他們已經沒有想把大火撲滅的想法了,所有人只顧着閃躲火苗,在屋中來回亂竄,但短短幾分鐘內,內外的火舌就是蔓延在一起,這使得所有人都幾乎無所遁形,根本沒有可閃躲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