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殺心
铠甲,實乃軍國重器,令人難得一見的最關鍵原因,還是它的昂貴。
就以最不值錢的綿甲來說,大明軍人的泡釘綿甲與後世清軍的制式铠甲相同,以甲衣甲身,甲袖,甲裙的主要配件組成,加上小臂和小腿的護件就算是高等級的綿甲,它的制造相對來說要簡單,以棉,麻,絲等織物混和,不停壓制鍛打,達到多層壓縮之後制成甲衣,這種鍛打後的甲衣能在遠距離防禦箭矢,使重傷變輕傷,雖然在近距離的弓箭它防不住,刀砍槍刺的防護力也是極為薄弱,但有這麽一層防護,人們躲在甲衣裏頭,內心的安穩感卻是多少錢也買不來。
何況綿甲也不光是棉花和絲麻,內裏會裝襯上鐵片,甲衣正面再用圓釘固定……每面講究些的綿甲都是如此,外面甲衣的正面和甲袖,甲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圓釘,可想而知內裏襯了多少鐵葉。
有了這些鐵葉,綿甲的防護力自然而然的又上去一層,至少對普通的将士來說,遠遠抛射的箭矢就不再是致命的威脅了,非得在六十步以內的正面勁射,才會對穿着泡釘綿甲的将士産生致命的威脅。
至于傳說中的東虜神射手,射人的面門或咽喉,綿甲是解決不了這樣的麻煩,也不在普通将士煩心的範圍之內。
眼前的綿甲雖然大半陳舊破爛,但只要甲衣和甲袖甲裙是完好的,基本的防護功能便是還在,旗軍們只在千戶和指揮層次的武官家丁們身上見過,哪有機會近距離的觀看,更不要說披上綿甲了,這東西再便宜也得好幾十兩銀子一領,抵得上好幾戶旗軍的全部身家!在擺開放在地上之後,包括闵元忠在內的小旗官們都是小心翼翼的拿手撫摸,似乎稍微用力一些,就能把這堅實緊固的綿甲給扯壞了似的。
六具鎖甲,更是令人啧啧贊嘆,這東西制造比綿甲更不容易,是鐵匠不停的鍛打拉絲,将熟鐵打造拉成鐵絲之後,再打成一個個彼此相扣相連的鐵環。鎖甲制造相當不易,最少在中國是如此,相比歐洲大規模的制造鎖甲,中國的鎖甲工藝相對滞後,制造的量并不多,也就是在兩京的京營中存量多一些,大河衛這裏有這些存放的鎖甲,也是拜距離南京較近,是隸屬于中軍都督府下衛所的原故。
就算這樣,這六領鎖甲也是有年頭了,雖然精心保養,但明顯還是有斑斑繡跡。
但不管如何,鎖甲的防護能力要比綿甲又強的多,畢竟是用熟鐵拉絲制成的鐵環,環環相扣之後哪怕是近距離的箭矢除非是命中要害,不然也是防的住。至于刀砍的傷害也能減弱大半,只有近距離的長槍戳刺,鎖甲的防禦力就相當有限了。
那一領紮甲明顯就是給闵元忠穿戴了,巴掌寬的鐵葉象是後世的麻将席子一樣用麻繩穿紮而成,甲葉也相當厚實,整領甲的重量超過二十斤,加上半截的鐵袖,還有護胫,護臂等配件,整套鐵甲佩戴完全超過三十斤……紮甲的空隙較大,打造相對簡單,鱗片鐵甲的甲葉更堅致細密,防禦力更強,但一甲難得,價格都是在百兩以上,如果是将領的明光甲或山文甲,一領甲幾百兩也不在話下。
衛所武官,能搜羅出眼前的這些綿甲和鎖甲,這已經算是闵家這樣的出過指揮使級別的大世家的底蘊了,換了普通的衛所千戶,怕是有三五領綿甲就算家底豐厚了!
“你們莫做出這般模樣,羞殺先人!”看着衆人小心翼翼的摸着铠甲,沈亮不客氣的上前,差點兒出腳踢翻幾個……他的脾氣在這兩年忍耐和收斂了許多,但提槍在手之後,當時在營伍裏養成的暴戾脾氣又差不多回到了身上。
“這他娘的是和手中的刀槍一樣,幫着咱們殺人的物事!”沈亮站在衆人之中,沉聲道:“請百戶趕緊把甲分下去,這東西不是財寶也不是古董,當兵的人,哪怕三天吃不上飯,餓的賣兒女也絕不會賣甲賣馬賣兵器,有這些東西,就有得首級的本錢,遲早能翻過來。這東西是好,但厮殺起來還是要看有沒有一顆殺心,沒有殺心,俺見過的披青唐甲在戰場當先逃跑的,還是叫人從身後一铳放翻,有甚鳥用?”
闵元啓适才也是沉浸在得到铠甲的驚喜之中,此時也是醒悟過來,當下便沉聲道:“各小旗官取鎖甲,其餘刀牌手和後列短槍手取綿甲……沈亮,你也穿鎖甲!”
“謝過百戶大人。”
沈亮并不推辭,他曾是撫标營兵,綿甲是入營時就有,後來成了伍長,直接就穿戴紮甲,後來更是發了鐵鱗甲……孫元化坐鎮登州,登州是三方布置的重鎮,東江完蛋之後大量東江兵安置登州,朝廷也是将登州視為東江鎮覆亡之後對遼南攻擊的橋頭堡,糧饷軍需供給相當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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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元化本人則是徐光啓的得意弟子,背後還有周延儒這個當朝首輔,由于其是大明首屈一指的鑄炮專家,又請了大量的葡萄牙人傳教士和技工,加上雇傭軍在軍中,甲胄,兵器,糧饷都很充足……沈亮這樣的精兵,其實連綿甲和鎖甲也不太瞧的上眼了。
衆人穿戴铠甲的速度并不快,都是有些手忙腳亂,綿甲最輕也有十來斤重,披戴時若純然是自己動手還是有些遲滞吃力,好在有沈亮這老兵在,在他的一一指點之下,衆人才知道一人在前穿戴,另一個在身後幫手,兩人一組的穿戴起來,卻是比一個人自己着急忙慌的瞎穿戴要輕省快捷的多。
披上甲衣,穿好甲袖,再系好甲裙,鎖甲是從甲衣下方穿過,直接囫囵穿在衣袍之外,若是在營兵裏,鎖甲一般是穿在裏頭,再套一層棉甲或紮甲在外,防護力就不光是兩領甲,而是幾倍的上升。
東虜鞑子的精銳一般就是三層甲,鎖甲,綿甲,鐵紮甲或鱗甲,三甲相加五十餘斤,刀砍槍刺都很難将其重傷,更不要說殺死了。
闵元啓的紮甲和配套的物事最多,沈亮加上闵元忠兩人一起幫他,亦是衆人中穿戴最晚的一個。
闵元啓若有所悟,怪不得印象中聽長輩說起過,甲兵在戰場交戰,輔兵的數量和重要性也相當要緊,幫着騎兵喂養照料戰馬,從騎要負責幫騎兵帶铠甲兵器,還要在戰場上幫着束甲,戰兵穿甲後重幾十斤,穿戴困難,休息時起立都要人幫着扶坐而起,若是精力在用在雜事上,那用在戰場上殺敵的精力便會小很多。
奈何明軍也就國初重後勤,也是側重在糧草供給上,到了明中後期,将士們餓着肚皮拔營趕路都不是稀奇事,铠甲,兵器,火器,還有輔兵,包括細分為運輸辎重,後勤補給,勤務,工兵,火兵就更加的不可能了。
甲胄在身,所有人的精氣神都是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有甲的是小旗官和刀牌手,手持五尺或七尺槍的短槍手,他們可能在防禦在前,或是上前突刺,有甲和無甲的區別相當的大。無甲的是丈二長槍手,也有部份的短槍手無甲,畢竟四十一人只有二十領甲,一半有甲,一半無甲。
就算只有一半人披甲,闵元啓也是感覺萬分滿意,只能說以喜出望外來形容。
“小弟在這裏預祝三兄和七兄馬到功成,能将王百戶和十一哥他們救出來。”
闵元直眼裏有明顯的羨慕之色,暗夜出兵,搶人殺人,對将門子弟衛所軍人來說也是不折不扣的傳奇。
只要這事做成了,整個大河衛乃至淮安衛的好幾萬的衛所軍人和其家人都會傳頌闵元啓的赫赫威名,大河衛闵家将會再度成名,重現當年祖先被文官賦詩贊頌時的榮光……大家族的子弟,書香門第想的是進士舉人光耀門楣,而武将世家,當然想的就是在沙場上與敵人拼殺,浴血奮戰,建立功業,直至封侯。
戚繼光說的封侯非所願,但願海波平,當然是志向高潔,但身為武臣,誰不願封侯?上到漢之李廣,下到大明諸将,封爵,傳諸子孫福澤後代,這才是最想要的結果。
當闵元啓看到一群名義上衛國的軍人第一次穿上甲衣後在臉上顯露的興奮表情時,這種感覺便是更加的強烈和堅定了。
人們披甲後與闵元顯抱拳致意,韓森帶人撐開碩大的漕船,載運四十多人用漕船确實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但想找到能運四十多人的小船也是毫無可能。
漕船的狀态很好,帆索和船身都保養過,解開纜繩起錨之後船身滑向大河正中,然後人們撐杆向前,風向很好,雖然是逆流而上,但船身吃水不深,主帆和尾帆調整後吃風更滿,人們可以借着月色看到船身在激流中急速向前……就算這樣韓森還是嫌慢,預定趕到河房的時候是過子時,現在距離子時還有兩個多時辰,趕到河房要沖殺救人,很有可能還有別的什麽波折,比如人關在別處,或是什麽樣的意外,搶出人來再放船回雲梯關,這個時間倒是不趕,但要在天亮之前把事情圓滿漂亮的解決,時間還是要趕才行。
韓森沉着臉,不停的吆喝人們按他的吩咐做着各種動作,他自己則是操持着船尾的船舵,使得船身急速而平穩的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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