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除了這一個學生之外,整個下午都沒有別的生意。臨近七點的時候老板跟老板娘終于回來了,今天他們收獲頗豐釣了不少魚,又邀請兩個小年輕留下一起吃飯。
兩人住得不遠,就在附近的一個小區,在楊翊的記憶裏好像是什麽一個國企的小區。
路上尤烜就跟楊翊說這是以前糧食局的職工小區,改制的時候老韓夫婦雙雙下崗就幹脆拿積蓄去盤了個門面開食店,位置選得好養活兩老口問題不大。
房子是普通的兩室一廳帶陽臺帶廚房,裏面看起來是新翻修過的,尤烜主動去廚房做菜,讓老人歇着。
楊翊完全不會處理魚幫不上什麽忙,但還是跟在尤烜旁邊等着能不能搭把手,韓一平将他一把拽過來,“讓小烜做,他是專業的。”
尤烜也說:“我自己來就好。”
于是楊翊退出了廚房。
老板娘林小燕對楊翊态度挺熱切的,打開了一間房間的門讓楊翊參觀:“小烜高中的時候就住這裏。”
楊翊誠惶誠恐地進了房間。
房間不大但五髒俱全,有床有衣櫃有寫字桌有書架,完完全全就是一個中學生房間的标配。
夫婦兩人沒有兒女,這房間也就是尤烜長期住過,裏面的擺設基本沒有變過還保留着很多尤烜的痕跡,書架上甚至還整整齊齊地排列着高中的教材。
“可以看看嗎?”楊翊指着書架問道。
“可以可以,你随便翻。”林小燕笑眯眯地說道。
楊翊抽了本高一的語文課本出來,翻了幾頁可以看到尤烜的筆記,做得不算太認真,知識點殘缺不全像是尤烜随手草草寫下的,不過字是真的好看。
随便地翻了翻楊翊又仔細地将語文課本塞回原位,正想拿本數學課本看看,突然發現最邊緣還有一個白色的筆記本,非常眼熟。
楊翊手上的動作一頓,伸向了那本筆記本。
Advertisement
筆記本是普普通通的軟殼筆記本,封面沒有絲毫花哨,裏面的內容全是數學的例題,每一道都寫了詳細的解法,只是字奇醜無比連認個符號都艱難。
這是楊翊的字。
楊翊成績不好,但上課一直都非常認真,筆記也做得很全。
母親自殺之後楊翊跟尤烜約好要一起考外省的大學,徹底離開這裏,楊翊為了督促尤烜學校便把自己覺得有價值的筆記都給尤烜抄了一份。
林小燕說:“小烜高二結束就要退學,我們怎麽勸都勸不住,可惜了這孩子,明明當時還很認真地讀過一段時間的書”
開了話題之後林小燕就有些止不住,語氣裏滿是惋惜,“同齡人都在學校裏,小烜那麽小就在做學徒,他額頭上有個疤就是被主廚打的……心疼死我了,攔不住他我到現在都還在難過。”
楊翊拿着筆記本的手收緊,指尖太過用力都開始泛白,“阿姨,尤烜他當時為什麽要辍學?”
林小燕看了楊翊一會才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直接問小烜更好。”
楊翊抿着嘴。
林小燕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在床邊坐下說道:“小烜是個好孩子,我們兩個沒兒沒女又沒幾個錢,但小烜還是說要給我們養老送終,這些年也一直都會過來陪陪我們,房子也是他出錢翻修的……”
晚餐很快上桌,主菜是酸菜魚尤烜還另外抄了幾個小菜,弄得還挺豐盛的。
四人上桌,韓一平還開了瓶白酒,尤烜接過倒了兩杯一杯遞給韓一平一杯自己留下。
韓一平瞥了楊翊一眼:“小翊也一起喝一杯?”
小翊這個稱呼很少會有人用,從前楊翊的父母心情好就叫兒子,心情不好就喊楊翊,這會聽到韓一平毫無磕絆地說了出來楊翊着實愣了一下。
還不待楊翊開口尤烜就先替他說了:“他酒量不好白酒就算了,等會我們還要回去。”
“回去什麽!今晚就住家裏,反正你也不用按點上班。”韓一平大着嗓門說了一聲,也沒繼續勉強楊翊,拿起酒杯跟尤烜碰杯一口就将一杯白酒悶下肚。
尤烜為他倒酒。
林小燕招呼楊翊趕緊吃菜:“小烜做的魚最好吃了,一點腥味都吃不出來。”
楊翊點點頭也拿了筷子開始吃菜。
這魚果然肉質鮮美酸辣爽滑,明明沒有放重料也丁點腥味都沒有。
楊翊平時不怎麽喜歡吃魚就是嫌腥,今天卻忍不住吃了很多,看來只是以往吃過的魚都沒處理好而不是魚不好吃。
席間林小燕不時就問些楊翊的情況,一頓飯的功夫差不多把楊翊工作、家庭統統都問了個清楚。
聽說楊翊說父母在他高中時候就過世之後還憐惜地拍了拍楊翊的後背。
以往也有些長輩見到楊翊時會說很多不痛不癢的話,他們說“都過去了,以後有什麽需要就盡管來找他們……”、說“生死有命,楊翊你要好好活着。”
這些話聽得太多但沒有任何一個字曾對楊翊有過分毫的幫助,都只能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去。
這些人在見到楊翊時臉上挂着擔憂,但轉身就能将楊翊的不幸作為他們八卦的談資。
林小燕沒有說無謂又套路性的安慰話語,她只是輕輕拍了拍楊翊幾下。
……真的是個很溫暖的長輩。
吃完飯楊翊主動去洗碗,尤烜也進了廚房幫他。
楊翊趕緊說:“我自己來就好。”
尤烜将收拾進來的碗碟放下,“反正我閑着也沒事,一起洗快些。”
他們兩人分工合作,楊翊找到洗潔精發現還是個很貴的牌子。
兩位老人看起來都挺樸素的,看起來不像是會買這種洗潔精的樣子,“你買的?”
尤烜看過來“嗯”了一聲。
繼續洗碗,本來也沒有太多的碗兩個人很快完工。
尤烜領着楊翊去跟韓一平夫婦道別,韓一平态度很堅決的要他們留宿一晚,林小燕也在幫忙勸說。
尤烜看了一眼楊翊,征求他的意見。
楊翊想想兩位老人大概挺想尤烜留下來陪陪他們的,明天周日自己也沒有一定要回去的必要,于是點了點頭。
兩人留了下來,尤烜在衣櫃裏找了一套睡衣給楊翊,“我高中時候的睡衣,你試試小不小。”
楊翊脫了自己的衣服開始試穿睡衣,尤烜高中的時候就很高了,這睡衣現在給楊翊穿也不會覺得小。
“沒問題。”楊翊說了一句,擡頭發現尤烜的目光有些不對。
楊翊:“?”
尤烜靠近楊翊。
睡衣是扣紐扣的襯衫式睡衣,楊翊嫌麻煩就沒有扣紐扣只是套上,這會尤烜飛快地在他的腰肉捏了一下。只是很輕的一下楊翊完全不會覺得痛,尤烜的手也很快離開但卻有種酥癢的感覺留在了腰上。
楊翊:“……”
尤烜收回手拍了拍楊翊的頭,“去洗澡。”
不知該說點什麽的楊翊只好乖乖進了浴室去洗澡。
浴室意外地很大,而且能看得出來所有設備都是新換過的還有熱水器,一點都不像是老式職工小區的标準。
此外像如沐浴露、洗發露、身體乳之類的東西一應俱全且都是價格不菲。
不用說,一定是出自尤烜的手筆。
尤烜有時候特別細膩,他不僅僅只是閑暇時候過來看看,連這些細微的生活房間也能替兩個老人考慮到。
任誰都會融化在這種尤烜式的溫柔裏。
洗完澡,楊翊開窗通風又找了毛巾開始清理浴室牆壁上的水跡。擦到一半突然有人敲門,接着尤烜的聲音傳來:“洗好了?”
楊翊過去開門,手裏還拿着毛巾:“我洗好了,把水擦一下……”
其他三人都已經洗漱過了,楊翊是最後一個用浴室的,所以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處理一下水跡,原本的打算擦完之後還想拖拖地來着。
尤烜看着楊翊手上的毛巾,笑了一下:“哪裏有讓客人來做這些的道理。”
“又不費事。”楊翊随口應了一聲。
“你現在像是一個第一次見家長的乖媳婦。”尤烜打趣道。
楊翊:“……你要敢帶個男媳婦回家,你家長估計要先把我打出門。”
“不會,誰都管不了我。”
尤烜的床不大就是普通的單人床,不過好歹倒是比山頂的帳篷寬敞些,他們兩個人躺上去不至于必須緊密貼着。
尤烜身上清爽的味道就環繞在楊翊周圍,讓他一瞬間又想起來夢裏的場景,楊翊不自然地動了動身子想稍微退開一些,結果被尤烜一把攔腰拉住。
“小心掉下去。”尤烜提醒。
楊翊睡在外側,确實很容易滾着滾着直接翻下去。
“嗯。”楊翊順着尤烜的手勁朝裏面挪了挪。
過了會,尤烜問他:“睡不着?你好像有點認床。”
“是有點……”楊翊答道。
其實這會認床什麽的根本不是問題,真正難以入睡的原因是跟尤烜距離太近,翻翻身就能碰到的距離,要是睡着沒了意識一個翻滾砸尤烜身上去怎麽辦。
楊翊覺得自己基本可以掙着眼睛挨到天亮。
“睡不着的話來跟我說說話怎麽樣?”尤烜又朝着楊翊的方向湊過來了些。
黑暗裏只能看出一個大概的輪廓,但尤烜的呼吸就在近旁無比清晰。
“說什麽?”
“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從床上掉下去過一次?”尤烜道。
楊翊始料未及尤烜會提這一茬。
楊翊高中時代是住校的,四人一間的宿舍上床下桌,床的邊緣也有欄杆,但楊翊不知道怎麽回事有天晚上連人帶被子一起從床上砸了下去,但還好只是扭傷了手人沒有大事。
楊翊請了半天假出去醫院看了看,醫生說沒大事擦點藥幾天就能恢複,他領了藥就回了學校繼續上課,将一把年紀的班主任感動得差點給楊翊頒了個精神獎。
“你還記得。”楊翊低聲笑笑。
“忘不了,那段時間你的字每一個我都要研究半天。”尤烜也笑。
楊翊扭傷的是右手不能寫字,只能用左手提筆,雖然他很努力地想要把每個字都寫清晰些,但事實證明只是無用功罷了。
“你那時候還說我笨。”楊翊想了起來,當時他可憐兮兮地用左手寫字跟尤烜說了這件事,尤烜回信竟然說他笨,給楊翊造成了成噸的打擊……雖然一般人确實不至于從床上滾下去。
“确實笨。”尤烜的手摸上楊翊的臉側,輕輕地扶着他的發梢,“蠢兮兮的又沒人在旁邊看着,這幾年你……應該過得很不容易。”
楊翊覺得自己就是日複一日地活着,很少會有空閑去想自己的人生到底是苦還是甜,但別人總說楊翊過得不容易,說得多了楊翊也就接受了這個評價。
他們口中的不容易只是一個空泛的感嘆,楊翊聽得麻木很難将自己切身代入這個悲催的人設之中。
現在突然猛地察覺這些年自己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走過來的,原來不容易指的是這個。
無家可歸的時候、沒錢的時候、生病的時候、面臨人生重要選擇的時候……這一切都是楊翊一個人扛的,從他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開始。
尤烜陪着他走過了一段時間,最後不聲不響地消失了,有時候楊翊都會懷疑這一箱子的紙條是不是自己寫的。
但這些東西又是楊翊生命中唯一的溫暖,于是他守着這些紙條和回憶在原地等待,眼睜睜看着自己從內到外被漸漸風幹。
“也沒什麽特別困難的時候。”楊翊說,“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你怪我嗎,過了這麽久才回來找你。”尤烜問他。
楊翊輕輕搖頭,又想起來估計尤烜是看不見的,便靠過去在尤烜的額角親了一下。
平時看不出來,但仔細地摸上去能感受到尤烜的額角确實有一個小小的疤痕。
尤烜辍學去做學徒絕不會比自己輕松。
至于尤烜辍學的原因……尤烜不說楊翊也就不問,反正未來時光悠長,沒必要将過去的時光細細拆解。
尤烜感受到楊翊吻他的位置,将楊翊摟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