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楊翊回到小區的時候都過了十點,這會小區裏也沒什麽人影,跳舞的大爺大媽都早就收工了。
楊翊走到自己家的樓下,突然聽到旁邊好像有人在說話,而且聲音還有些耳熟。
他停了下來。
說話的人離他不遠,楊翊不用移動也能聽到他們的聲音,說話的人正是尤烜跟老油。
老油的聲音依舊油膩,哪怕看不到他的表情都會覺得他不懷好意,“小烜你這幾年是出息了,以前你跟你媽飯都吃不上,你小的時候我還給過你錢……你記得的吧?”
尤烜的語調與平時相比沒什麽變化,平平的聽不出喜怒,“記得,你在姑媽家打牌贏了讓我去買煙順手給了一百的跑腿費。”
老油嘿嘿一笑:“那也是錢。”
尤烜不否認:“是。”
老油:“我以前就說過你面相好,福大,我聽說前幾年你姑媽死了,她沒兒沒女的,那麽多錢都留給你了吧。”
這次尤烜停頓了一會才再度出聲,聲音裏帶了點淡漠的笑意,“是又如何?”
老油沒察覺到尤烜的情緒變化,像蛇一樣爬着棍子而上,“大家都是親戚,就你發橫財,說不過去吧,以前我逢年過節也會去你姑媽家幫忙,竟然連一點好都撈不到,全讓你這個小崽子給吞了。”
過了會,老油又說,“才這麽點?連一萬都沒有,你糊弄誰呢?”
尤烜道:“這點錢也是看在你以前給過我錢的份上,多的沒了,愛要不要,拿了錢就趕緊滾,再來找我後果自負。”
聽他們這邊的動靜好像是要出來了,楊翊趕緊走進樓裏,正好電梯停在一樓,他趕緊上了電梯回家。
從電梯到家門口的一段短短的樓道裏楊翊走得平靜,看起來面無異色,直至開門的瞬間心跳猛地變快,四肢發軟有些無法支撐起他自己的體重,靠着門癱坐下來。
使勁呼吸了好幾次楊翊才将過快的心跳壓抑住,扶着牆慢慢地爬了起來,找了換洗的衣物進去衛生間洗澡。
Advertisement
過了沒多久,尤烜也回來了,一身運動裝扮,看樣子是去夜跑了。依然帶着爽朗的笑意,如同春風一般問楊翊今天如何。
楊翊正在吹頭發,聞言背脊不自覺地抖了抖。
其實剛才尤烜跟老油的對話也聽不出什麽異常的,要說起來尤烜也無辜,被老油這麽個老混混纏上要錢。
楊翊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簡略地說了下今天的經歷,說了籃球賽初賽贏了土地庭,大家興致高昂趁熱便去唱歌了。
“我教你的技巧用上了沒,你進了幾個球?”尤烜問。
“到場上就全忘了,球都是同事進的,我就跟着跑……”
他們随意說了幾句話,楊翊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将衛生間讓給尤烜洗澡。
·
第二天,民四庭對上土地庭,正好是楊翊前任室友肖小辰所在的庭室。
肖小辰喜歡運動,自然也是要上場的,他見到楊翊有些吃驚:“楊翊,你也會打?”
楊翊:“不怎麽會,只是來湊個人頭。”
肖小辰:“……我就說沒見你打過。”
肖小辰覺得自己退租這件事做得太急促,起碼應該問問楊翊是不是真有這麽個事。但想歸想,說出來有些不容易,正好今天見到,咬咬牙就開了口。
“楊翊,其實我退租……”肖小辰努力組織着語言。
“嗯?”楊翊不解。
“其實我當時退租是聽到老油說你媽媽是在家裏……那啥的,我就有些害怕,正好也能申請宿舍我就……”
肖小辰這句話說得磕磕巴巴的,但楊翊還是聽懂了——肖小辰以為楊翊的母親是在家裏自殺的,所以搬走了。
如果沒有必要,楊翊很不願意跟別人讨論自己父母的事,尤其是他們的死因。當初小區裏、學校裏各種流言喧嚣而上,傳來傳去變了好幾次形。
有說楊翊父親涉|黑被打死的,有說他母親跟婆婆關系惡劣,故意在楊翊面前自殺的……當時周圍人看楊翊的目光都帶了深深的同情與嫌棄。
但事實如何?事實上他父親是跟陌生人在外面發生口角矛盾打了起來,被一棍子敲中後腦搶救無效死的。他母親則是跳江自殺的,楊翊并沒有目睹這一切,是屍體撈上來之後有人通知他去認屍,楊翊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當時的痛苦放在如今很難再準确描述出來,楊翊有些自欺欺人地不願意去回想,現在猝不及防被肖小辰一下子将他的皮肉給撕了,還沒長全的血肉吹着冷風刺得生疼。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有左鄰右舍在嚼舌根,他們倒是說得爽快了,也不想想死者的靈魂能不能安息。
“我們本來就沒簽合同也沒留押金,你想什麽時候搬都可以,不用特地跟我解釋。”楊翊深呼吸一口,盡力讓自己平靜些,但說完這句話也沒什麽可說的,正好何雲建在叫人集合,楊翊就過去了。
肖小辰傻在原地。
楊翊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個“老實人”,不會生氣也不會計較得失,哪怕是他突然說要退租搬走的時候楊翊也沒特別的反應,但今天肖小辰卻是明顯的感受到楊翊的有些動怒了。
今天的球賽,民四庭毫無懸念地輸了,而且還輸得非常徹底。
大家互相安慰,起碼是昨天贏了立案庭,只要不墊底一切都好說。
圍觀的立案庭人員:“???”
·
回到家,尤烜正在做飯,見楊翊回來伸出腦袋吱了一聲:“洗手,準備吃飯了。”
尤烜煲了老鴨湯,還抄了兩個小菜,看起來無比清爽好吃。
楊翊坐下來,趕緊道謝。
尤烜不以為意,“反正我也是要吃的,加雙筷子又不麻煩。”
他雖然是這麽說的,他卻沒吃多少,很快停下筷子,靜靜地看着楊翊。
楊翊察覺到尤烜的目光,疑惑地對視過去:“怎麽了?”
“你昨天跟今天都有些不對勁。”尤烜直言。
楊翊頓住,突然被這麽一問他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我也不是非要問個明白,你不想說就算了。”尤烜道,“多吃點,你太瘦了。”
“也不是不想說……”楊翊有種牙疼的錯覺,“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楊翊的語言表達能力一直很糟糕,中學時期被老師點名概括文章主旨他站起來半天也蹦不出幾個字,大學的時候做上臺做課堂展示,他得私下反複練習将稿子全篇背誦下來才不至于出錯。
現在他知道自己心裏堆了點東西,但無從排解,也無從說起。
“那這兩天發生什麽事了?”尤烜換了個問法。
“我昨天晚上……見到你了。”楊翊道,
尤烜瞬間明白過來,“你見到我跟樓上的那個人在說話對吧?”
“嗯。”
“他是我一個親戚,血緣有些遠,小時候見過幾次,我以前也不知道他就住在這裏。”尤烜絲毫沒有含糊的意思,非常認真地解釋起來,“昨天他來跟我要錢,我就把身上的現金給他了。”
“哦……”楊翊點頭表示明白了,随即有有些擔心,萬一以後老油繼續賴着尤烜要錢怎麽辦。
看出楊翊的擔心,尤烜道:“我也就能給這一次,以後他再來我也不會給了。”
吃完飯,楊翊洗碗收拾,他有些心不在焉,一個不小心手滑砸碎了一只碗。
瓷碗落在地上碎成好幾塊,楊翊小心地将碎片撿起,又找了膠帶纏繞好,還有些不放心,擔心會不會紮到處理垃圾的人。
處理完這只瓷碗,一擡頭發現尤烜就站在廚房門口,也不說話就看着楊翊。
楊翊只看了一眼,讀不出尤烜的眼神裏有什麽意思,他低下頭想了想,還是開口,“我應該跟你說明白的,我父母都在我高中的時候過世了,現在小區裏還有人覺得我媽媽是在房子裏自殺,其實不是。上一個室友搬走也有點這個因素,如果你有忌諱也可以随時退租。”
尤烜聽完,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他進了廚房,在楊翊前面蹲下,“我知道。”
“你知道?”楊翊一愣,又想起來他們高中也是同一所,尤烜聽過些傳聞也不足為奇。
尤烜把纏好的碎片從楊翊手裏拿出來,扔進垃圾桶,提醒道:“你的手。”
楊翊才注意到自己手上也破了個口子,估計是剛才被碎片劃到的,沒流血而且疼得不明顯,他剛才又有些恍惚就沒注意。
尤烜找到酒精幫楊翊消毒。
酒精流進傷口裏,楊翊就呆呆地看着棉簽,沒說話也沒叫疼。
“不疼嗎?”尤烜問,酒精消毒向來都是很疼的。
“疼。”楊翊言簡意赅。
尤烜笑了,他扔掉棉簽,将楊翊的手舉起來,放在嘴邊吹了吹,“給你吹吹就不疼了。”
楊翊:“!!!”
楊翊手足無措地跳了起來,他覺得不妙但又不知道該怎麽辦,憋了半天才蹦出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尤烜還是笑着,微微颔首,“你當然不是小孩,但你小的時候沒人幫你吹過吧,現在我給你補上。”
“你……你怎麽知道?”楊翊現在的心情可以稱得上是驚悚了。
尤烜臉上的無奈還在,他彎彎眼睛,“你真的想不到嗎?是你告訴我的。”
楊翊從小到大只對一個人說過自己身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那個人就是他高中時期的“筆友”,但楊翊根本無法将尤烜與筆友聯系到一起。
“還是想不到?”尤烜将楊翊拉起來,“跟我來。”
尤烜帶着楊翊回到他的房間。
尤烜的房間裏東西很少,梳妝臺上也只有一本書,尤烜從書中抽出了一張紙條交給楊翊。
楊翊神情還有些恍惚,結果紙條身體自發打開,裏面只有一行字——“我在後門的小涼亭等你。”
這行字寫得歪歪扭扭不成樣子,一看就是出自楊翊的手筆。
盯着紙條看了好久,楊翊才開口:“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沒有來。”
楊翊扯扯嘴角,想着應該笑笑但又實在笑不出來。
尤烜一把抱住楊翊,一只手攬着楊翊的腰一手扶着楊翊的後腦,低聲在楊翊耳邊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