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敬我們在一起
第二天,張老頭就下葬了。
這回按張蔚岚的意思,張老頭的葬禮很簡單,甚至靈堂都沒設。
張蔚岚說:“別折騰他了。他活着的時候就被我關在屋裏,走了別再關在棺材裏。”
就這樣,張老頭入土為安,徹底離開,什麽也沒留下。人死燈滅,白骨成灰。
張蔚岚說煩小歡哭,小歡就背着她哥,擱屋裏蒙着被子悶頭哭。夏天熱,她哭出了一身野痱子。
“孩子”這玩意挺奇妙的,比如她關于生死的意識尚且淺薄,旁人哄她,各種代替“死”的說法也很好聽,像去了天上,變成了星星。
她且精明着,其實是不信的。但也許是因為這個,她不至于從早到黑都很傷心。
可不好的是,星星太遠摘不着,“死”等于“再也夠不到了”,這點連騙都沒得騙,所以她的思念又會變得很深刻,以至于一旦她念起來,就要聲嘶力竭地大哭。
不過星星很漂亮。她不會一直為漂亮的東西掉眼淚。
嚴卉婉給小歡撲了幾天痱子粉,痱子好了,不疼不癢了,她也漸漸不再哭了。
張蔚岚則比以前更成熟。或許是看得更開,呂箐箐和張志強走的時候,他曾把自己關在屋裏憋着,這回卻沒有。
他接受了一切,随着那場滂沱的大雨,他的情緒似乎下空了。
日子還是要繼續過。
錄取通知下來,鐘甯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大學。
鐘姵和嚴卉婉拿着通知書看了幾遍,自然是高興。鐘甯卻不太開心。他盯着通知書上的烙印,心情複雜。
張蔚岚少考了一科,要複讀一年。因為小歡還小,張蔚岚仍舊不會走遠,來年還是要報這所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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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蔚岚這人心思細,早明白鐘甯在想什麽,他便主動先開口:“沒事,你等我一年就好。”
鐘甯點點頭,認認真真看着張蔚岚:“嗯,我知道。”
高考後的這個夏天,假期拖得很長很長。這是個離別的夏天。
同窗三載,将在這個夏天畫上句號。對于這群人,“同學”兩個字從進行時變成了過去時。
邱良考得不錯,根據成績,報了個南方的大學。楊澗的出國計劃也已經落定,擎等着一張機票飛越太平洋。
鐘甯還見過一次高迎。自從上次他怼人家心窩以後,高迎就很少出現。頂多擱學校碰上,互相打個招呼。
鐘甯聽說她考得也挺好,好像是去了鄰省的一所大學。
鐘甯和她最後一次見面,是在華星門口。鐘甯不稀奇高迎主動朝他搭話,張蔚岚棄考一科複讀,這事鬧得滿城風雨,全華星沒有不知道的。
果然,高迎是沖着張蔚岚,她問鐘甯:“我不好直接去問張蔚岚,他發生了那麽多事......我就想知道,他還好嗎?”
“他沒事。”鐘甯笑了下,“我會陪着他。”
高迎沉默了片刻,欲言又止:“那他喜歡的......”
鐘甯愣了下,又說:“他喜歡的人也會陪着他。”
高迎頓了頓,呼出一口氣,索性大大方方地笑了:“看來我們沒緣分。”
鐘甯沒說話。
他們道了“再見”,鐘甯在校門口等張蔚岚從老司辦公室出來,高迎則轉身走了。
或許我們的青春裏,會有那些又近又遠的人。那些曾經偷偷注目過的身影,就讓他随着這個夏天去吧。
時間會把那酸澀的暗戀沉澱,會讓單薄的羽翼豐滿。久而久之,回憶将熬成一壇子舊釀,埋在歲月的土地裏。後來可能會偶然想起,挖出來品一口,談笑風生;或者幹脆忘到九霄雲外,随它沉默,腐爛進地下。
大學開學前,幾個少年組織了一次聚會,沒什麽特別節目,就是去燒烤攤吃一頓。因為上次各個喝得五迷三道,這回他們沒點酒。
反正都是兄弟,就算分開,也還是兄弟。
飯桌上楊澗拎着一串羊肉串指點江山:“哎對,你們知不知道,徐懷要回來了?”
“徐懷?”鐘甯愣了下,“他跟你說的?”
“沒。”楊澗樂了,“我去問他的。個神經病,說準備直接蹿回來,給我們個驚吓。”
鐘甯有點意外:“他居然報了這邊的大學。”
“驚喜吧。”楊澗終于給羊肉串啃了,他邊啃邊說,“我還以為他爸媽不能讓他回來呢。”
“可能是考上大學,也不多管了吧。”邱良接話道,“我家就是。自從考上大學,感覺整個人都自由了,跟你們出來吃燒烤都不用打報告......”
“嗨......”楊澗掃了眼張蔚岚,後者正慢慢吃着一根烤腸。
楊澗那張臉兜不住事兒,鐘甯一看就知道,他是在替張蔚岚可惜。鐘甯更知道楊澗那張嘴吐不出什麽玩意,眼瞅楊澗一張臉越皺越厲害,鐘甯拿了一串雞翅塞給楊澗。
鐘甯:“吃你的,盯着我家蔚岚哥哥看什麽看。”
張蔚岚默默看了眼鐘甯:“......”
“哎呦!”楊澗頓了頓,立時貧上,“還你家蔚岚哥哥?”
楊澗的嘴是真賤,好骨頭吐不出來,上趕子犯病一等一,就聽他繼續扯淡:“怎麽着啊甯少,他是蔚藍哥哥,你是粉紅弟弟?”
“滾你大爺。”鐘甯随便踹了楊澗一腳,笑罵,“我就是粉紅,你有意見?”
“沒沒沒。”楊澗啧一聲,“來來來,蔚藍哥哥家的小粉紅,喝飲料。”
說着給鐘甯開了一瓶冒氣泡的雪碧塞過去,氣泡呲了鐘甯一手。
“哎......”鐘甯瞪着楊澗。一旁的張蔚岚扯出兩張紙,塞進了鐘甯手裏。
“完了,你們不會是醉了吧。這也沒要酒啊。”邱良糯糯地笑起來。
楊澗一拍桌子:“這叫什麽來着。無酒醉人,人自醉。”
邱良立馬就笑了。楊澗說完自己也笑。
鐘甯也低着頭笑了下。他一擡眼,瞧見張蔚岚一雙漆黑的眼睛。張蔚岚的嘴角稍稍動了動,眼底卻分毫捉不見笑模樣。
鐘甯在桌底下偷偷抓了張蔚岚的手,他又湊在張蔚岚耳邊說:“我知道你不開心。”
張蔚岚對上鐘甯的視線,輕輕搖搖頭,這回換他在鐘甯耳邊說:“有你就好。”
鐘甯又扭眼去盯燒烤架下面的火炭。黑色的,紅色的,光星,火星。熱氣直往臉上撲。
沒有酒,有火,火将離愁別緒烤起來,千絲萬縷繞上頭,人就醉了。
“你們倆說什麽悄悄話呢?”楊澗啧一聲,表示抗議,“不行啊,來,飲料也得碰一個。”
四個少年舉起雪碧罐子,碰到一起去。
楊澗:“是不是得說點什麽?”
鐘甯想了想,給雪碧舉高:“敬兄弟。”
他飛快瞄了眼張蔚岚,又說:“敬我們在一起。”
四個人仰頭就幹,灌了一肚子碳酸氣泡,撐得直打嗝。
這一晚上,他們擱燒烤攤上各惹了一身汗,胳膊也被蚊子叮了包。
舊時光走一場風行雨散,新的年歲即将鋪開。
大學離家不遠不近,來回靠腳是肯定不成,不過鐘甯坐公交,四十分鐘也就到家了。
上大學雖然是住校,但鐘甯也沒少往家跑。平均下來,加上周末,他一周起碼回家住個三四天。
他一個勁兒往家跑,鐘姵和嚴卉婉都覺得稀奇,那天嚴卉婉就問他:“你總回家幹什麽?一大早還要趕公交去學校,不費勁嗎?怎麽大小夥子還戀家了?”
鐘甯回家自然是因為想見張蔚岚,但他沒法明說。就瞅他眼珠叽裏咕嚕轉一圈,胡說八道:“學校的木板床太硬,睡着不舒服。”
說完嘿嘿一笑:“我去找張蔚岚。”
然後就尥蹶子跑了,他領着大朵子,又抱上院裏的小歡,拱進了張蔚岚家。
嚴卉婉拿他沒轍,嘴上嘟囔道:“家裏不也是木板床。”
其實老太太是希望鐘甯回家的,她這把年紀,算是看一天少一天,多看一天賺一天。只是心疼孫子。她琢磨了一會兒,去屋裏收拾出一床厚床墊捆好,叫鐘甯第二天帶學校去。
倒是鐘姵,越想越奇怪。她盯着張蔚岚的窗戶皺眉,心說:“這孩子怎麽每次一回來,就先往蔚岚那兒跑?”
不過鐘姵日理萬機,一人養全家,工作忙得要命,這當沒什麽功夫上心多想,奇怪一會兒也就過去了。
張蔚岚還沒回家。鐘甯上大學後,鐘姵給他買了個手機,他見張蔚岚不在家,給人去了個電話。
張蔚岚最近在找新的兼職,回家經常要晚。今兒說是去面試了,得會兒能回。
鐘甯叩了電話,張蔚岚不在,他閑得五脊六獸。小歡擱他跟前蹲着,正和大朵子對眼兒。
這丫頭将來真得成個矬子。夏天過完,他和張蔚岚都拔高了一截,可小歡卻壓根沒長。
雖說小姑娘不是非要大高個兒,但矮又是另一回事了。
鐘甯啧了一聲,問小歡:“你哥讓你每天一包牛奶,你喝了沒?”
小歡扭眼看鐘甯,點點頭:“喝了,天天喝。”
說着她咧一下嘴,小聲抱怨:“我哥不讓放糖,一點也不好喝。”
鐘甯:“......”
小歡額前的劉海長長了,遮得她那張小臉更小,尤其顯得一雙大黑眼珠更大,那一眼瞧過來,頗見驚悚,叫鐘甯忍不住抽嘴角。
“你過來。”鐘甯朝小歡招手。
小歡趕緊站起來,蹦跶到鐘甯跟前。
鐘甯撂一把小歡的劉海:“你這門簾也太長了,跟鬼似的。”
“那我去剪剪。”小歡說着去拿了個剪子回來。
鐘甯一看就愣了:“你自己剪啊?怎麽不去理發店?”
小歡板着小臉兒說:“去理發店剪劉海不合算,幾秒鐘就剪完了,要我五塊錢。夠買兩袋牛奶。”說的時候伸手比了個“五”。
鐘甯:“......”
他心想:“這丫頭才這麽大點,怎麽就扣扣嗖嗖的了?”
轉念他再一想,小歡的哥是張蔚岚,養成這樣好像也不奇怪。
鐘甯瞎尋思的功夫,小歡已經走到鏡子前,舉起了剪子,鐘甯看她那只發育不良的小爪兒,臉立馬就皺了。
鐘甯一把扯過小歡的剪子:“你別自己弄。”
……
半小時後,張蔚岚回家,杵門口愣了幾秒。
他看見了另人啼笑皆非的畫面。
小歡腦袋上叩了個大號碗缽子,鐘甯拿着把剪刀,東比劃一下,西撥弄一下,半天剪不掉兩撮毛。
張蔚岚沉默片刻,問:“你們幹什麽呢?”
“你回來了啊。”鐘甯眨眨眼,又瞅一瞅小歡,照實交代,“我給小歡剪劉海呢。”
鐘甯說着一臉為難,敲了敲小歡頭上的碗:“這玩意一點也不好用。”
小歡歪着頭,眨巴了下大眼兒。
張蔚岚:“......”
他是真不明白,這一大一小倆活寶怎麽就這麽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