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尤其不能告訴蔚岚哥哥
水泡抹點京萬紅,裹兩天創可貼就好。
日歷是薄薄的紙,一張一張被撕下去。
期末考試考完,學生們的心大多分為兩半,一半栓在油鍋上煎——怕出成績,另一半擎在天頂上飛——盼望寒假。成績下來了,“怕出成績”那半就糊了
而鐘甯則與衆不同,他分了三分,多的那份最大最膨脹,叫“張蔚岚”。
張蔚岚期末年級第三,鐘甯考的卻遠沒有期中好,全校排名後退了一百多。
鐘甯回家,彎下腰板,雙手奉上成績單:“媽,退步了。”
“我知道。”鐘姵擺擺手,“我和你們班主任通過電話了。”
她這麽說着,卻還是又接過鐘甯的成績單看。
接下來就是親媽的一頓啰嗦,以及各種臊白。自然按照以往的傳統模式,鐘姵提起了張蔚岚。
鐘姵:“你看看蔚岚,他要打工,又要照顧家裏,成績卻還是那麽好。”
鐘姵戳一下鐘甯的腦袋:“你呀,你就不能要點強?”
鐘甯認認真真點頭,因為心疼張蔚岚,以及“我看上的人當然好”等種種酸甜心理作祟,他話出口時心悅誠服,甚至頗有虔誠:“張蔚岚是好。”
鐘姵愣了下,忽然有種孩子長大了的感覺——以往她誇張蔚岚,鐘甯都要不耐煩地扔臉兒。現在竟知道向榜樣看齊了。
“知道人家好,就多和人家學學。”鐘姵繼續說,“別一天到晚不着調,差一年半高考了,你再不上進,誰也幫不了你。”
鐘姵說:“到時候蔚岚去上大學,你就在家裏拖地吧。”
鐘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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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鐘姵這話說的很現實。這時候鐘甯心裏就埋了個種子,只是隐隐約約的,鐘甯尚沒多注意罷了。
三九天凍筋刺骨,叫張老頭越來越糊塗。
他甚至連剛發生的事都記不住。比如他剛吃完飯倆小時,一轉身就要問小歡:“什麽時候吃飯?”
小歡長得是豆丁膽子,被鬧得戰戰兢兢。
張老頭已經完全不能照顧小歡了。
而礙于放假,張蔚岚的打工時間調整到每天白天,天不黑基本不在家,小歡便有事沒事就被鐘甯領鐘家去。
因為呂箐箐和張蔚岚,嚴卉婉雖知道小歡無辜,卻一直不太稀罕她,這回近距離相處下來,倒沒了成見,漸漸疼起孩子。
老人對孩子似乎都有種天然的情懷,像是什麽自然開關,一碰就亮燈。
小歡因此也常常主動冒頭,她以前是不敢自己去鐘甯家的。
一來二去,小歡不僅和老太太培養出感情,跟鐘甯的關系也越來越好,甚至要成下午呆在鐘甯身後當尾巴。
這天張蔚岚從奶茶店打工回來,棉衣上淋了滿滿的寒風冷氣,聞起來甚至沖鼻子。
張蔚岚剛進院門,嚴卉婉就打開家門,朝張蔚岚招手。
張蔚岚走到嚴卉婉跟前,老太太讓他進來:“你爺爺剛喝了一碗粥,睡下了。你過來吃飯。小歡在鐘甯屋裏。”
“嗯。”張蔚岚應一聲,将棉衣脫下疊好,放在客廳沙發上,然後走進鐘甯屋。
他擡起手想敲門,門板後卻傳來鐘甯的叫喊:“趕緊進來。”
張蔚岚于是推門就進,才剛邁進去一只腳,立地被大朵子撲了個跟頭。
鐘甯說:“早聽見你回來了,大朵子都等不及了。”
大朵子果真發出“哼哼唧唧”的動靜,用嘴急哄哄地拱張蔚岚小腿。
“......別鬧。”張蔚岚皺了下眉,彎腰在大朵子頭上搓幾下。
鐘甯笑了,随後張嘴打個哈欠:“你今天回來的有點兒晚。”
張蔚岚一頓,眼睫垂下來。他又順了把大朵子的狗毛,打發這孽畜滾邊兒去。
鐘甯常常和他說這種親切的話。在他聽來算是親切。“你回來的有點晚。”“今天早一些。”“累不累?”“回家嗎?”……
一次兩次,次次從鐘甯嘴裏說出來,像鐘甯總是在哪道門邊等他。鐘甯的語氣自然又熟稔,像是張蔚岚應該歸屬于那道門裏。
但門在哪兒呢?不是張家的門,不是鐘家的門,更不是打工飯館的門。
“哥。”小歡從鐘甯身後鑽出腦袋,喊了下張蔚岚。
“嗯?”張蔚岚擡頭看小歡,問,“今天給你布置的作業寫完了?”
小歡趕緊點點頭。點完頭她湊去鐘甯耳邊說悄悄話,大眼睛又一撲二閃地偷偷瞅張蔚岚,一副抖激靈的模樣。
鐘甯聽見小歡在他耳邊幼稚又小心地說:“鐘甯哥哥,我哥這幾天心情特別不好,你哄哄他?”
鐘甯望一眼張蔚岚那張冰雪美人臉,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扭頭,在小歡耳邊悄悄問:“既然你哥心情不好,你為什麽不自己哄?”
小歡趕緊搖頭,和鐘甯說:“我不敢哄哥哥。”
小歡:“而且哥哥聽你的,你哄才好用,要不他不乖。”
童言無忌。小丫頭八成是自己不敢,特意恭維鐘甯去踩火坑,從而“有理有據”地胡說八道。總之是正好搔在了鐘甯的癢處。
鐘甯立時笑出聲,露出一排皓齒。他用掌心捧着小歡的臉蛋兒揉,毫不吝啬地誇贊:“我們小歡真聰明,真乖,真可愛。”
小歡被誇得眉開眼笑,嗓子眼兒裏發出“嘎嘎”的笑聲,清脆幹淨的好像春天裏的水晶鈴铛。
張蔚岚被對面這倆祖宗惹得一愣一愣。這倆只什麽時候這麽要好了?
小歡可從沒在他跟前笑得這麽高興,小歡擱他眼前大多都是老老實實縮着脖頸......好像鐘甯才是小歡親哥。
張蔚岚肯定是中了邪了,居然多管閑事地問一句:“你們說什麽呢?”
鐘甯挑起一邊眉稍,故意讨嫌。他拎起小歡的兩條胳膊挂在自己肩頭,竟給丫頭蛋兒背了起來。
鐘甯眨眨眼,一臉無害地說:“秘密,尤其不能告訴蔚岚哥哥。”
張蔚岚:“......”
蔚岚哥哥?
小歡一聽,伏在鐘甯背上偷偷地樂。鐘甯往後伸胳膊,去摸小歡的腦袋:“小歡,外婆在醬排骨,鐘甯哥哥帶你去偷吃。”
鐘甯又看張蔚岚:“你去不去?”
“......”張蔚岚默了默,“不去。”
“嗯。”鐘甯點點頭,一點兒也不意外。
按往常鐘甯會說一句:“不去拉倒。”
但他朝張蔚岚扯嘴皮子咧笑,卻說:“那我給你偷回來吃。”說完伸腳丫踹大朵子,趕着狗背着娃,一起去行偷盜勾當。
張蔚岚:“......”
鐘甯出去沒關門,門縫大敞大開。張蔚岚能聽見鐘甯在跟嚴卉婉耍賴皮。
他含糊着賴塞:“外婆,再給一塊。”,嘴裏該是正吃着什麽東西,說話囫囵不清。
還有嚴卉婉不耐煩地打發:“邊兒去邊兒去,馬上上桌了,你等會兒。......你那手幹淨嗎就直接伸進來......別往小歡嘴裏塞,去洗手!”
包括摻和進來的,大朵子的叫嚷,以及悠悠輕飄的飯菜香。
張蔚岚嘆了口氣,給門關上了。
——鐘甯這人真的不行。廢柴,蠢貨,乏物。腦子不靈光,沒正行沒正調,又特別吵。
吵得張蔚岚頭疼。
張蔚岚走到書桌前站住,桌面攤的是小學三年級數學書,還有小歡的算術本。
張蔚岚随手拿起來看過兩眼,發現一道錯題。
這頁有些标注改動的痕跡,張蔚岚猜鐘甯應該已經給小歡檢查一遍了——看,這人就是這種智商,不靠譜得緊,連小學三年級的算術題都查不利索。
張蔚岚從桌上拎起一根鉛筆,在那道錯題上做了個标記,然後開始幫小歡收拾書包。
不收拾不知道,收拾起來才發現這丫頭邋遢得很,各科卷子都亂七八糟裹在一起,書角還卷頁。
張蔚岚在椅子上坐下,回憶自己對小歡關注不夠。小歡還小,倒黴玩意沒爹沒媽,爺爺又有病,自己做哥的是不是該多上點兒心?
可憐張蔚岚十八/九的年紀,本該去外頭野跑喝風,居然糊裏糊塗地生出了這等老成心思。
想來想去,張蔚岚覺得以後還是要多注意小歡——不然這丫頭和鐘甯混,指不定長成什麽蠢樣。
張蔚岚翻騰着小歡的書包,将她的卷子分類,題本教材也分大小重新裝好。他拾掇的時候一個不小心,給小歡的鉛筆碰掉了。
鉛筆圓滾滾一根,沒幾下就滾進了鐘甯床底下。
張蔚岚趴下來看一眼,隐約看見個影子——滾的不是特別深,應該可以勾出來。
張蔚岚去鐘甯衣櫃裏拿了個衣架來用,他俯腰貼地,伸衣架去夠,沒夠幾下鉛筆就被夠了出來,張蔚岚一看,筆頭摔矬了。
同時出來的還有別的——一本影碟。
張蔚岚沒多尋思,随手給影碟也撿了起來。
影碟是叩着放的,張蔚岚翻過來,看見正面的圖畫,不由愣了下。
——兩個男人抱在一起。
張蔚岚盯着看,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明白了這張碟關于什麽。
張蔚岚的眼睛有一會兒沒動喚。忽然間,他好像被蟄了一下,登時回過神。
張蔚岚給影碟又叩着放回床底,這次他用衣架,給它往裏塞得更深了些。
張蔚岚撿起鉛筆放到桌上,用紙巾擦好鐘甯的衣架挂回衣櫃。
他又抽兩張紙巾,蹲在床邊,擦從床底勾出來的髒灰。
擦幹淨時鐘甯進來了。
鐘甯打開門,身後帶着小歡和大朵子兩只跟屁蟲。
“你幹什麽呢?”鐘甯語氣輕快,該是心情不錯。
張蔚岚站起來,将包着髒灰的紙巾扔進垃圾桶,他轉過身看了鐘甯一移開視線:“沒什麽。”
“來吃。”鐘甯左手端着一只小碗,碗裏騰騰冒熱氣,細膩的肉香不斷往外溢。
“外婆剛做好的排骨,我給你偷了幾塊。”鐘甯說着,右手從碗裏捏出一塊。
排骨挺燙的,鐘甯忍不住朝指尖吹兩下。他走到張蔚岚跟前,直接往人嘴裏塞:“張嘴張嘴。”
張蔚岚本能地想伸手去接,但鐘甯不給他機會,排骨已經怼在嘴唇上了。
張蔚岚沒辦法,只好張嘴咬。
鐘甯抽了張紙巾搓手指,張蔚岚嘴裏叼着排骨,耷拉眼皮沒看鐘甯。他的手垂在身側,偷偷捏了個拳頭。
差在鐘甯不是什麽無微不至的貼心玩意,張蔚岚又善于掩蓋聲色,懷揣心思,他倆明白的明白,糊塗的糊塗,膽兒大的膽兒大,膽小的膽小,都年紀輕輕,一時間難扽清晰。
一頓飯張蔚岚吃的心不在焉,有一口沒一口,嚴卉婉看不過去,還絮叨了他兩句。鐘甯只當如小歡所說,張蔚岚最近心情很差。
不過自從張家爹媽出事,張蔚岚的心情一直沒好過,相對食欲也一直不豐盛。
鐘甯仔細打量張蔚岚的臉,看他下巴更尖了,臉部骨硌也凸顯得更立體,那輪廓堅硬得殘忍,像是用刻刀用力削出來的。
鐘甯一心疼,沒管住手,夾了一整條魚扔進張蔚岚碗裏。飯碗不夠大,魚頭和魚尾巴分兩頭吊在碗外邊,往桌子上滴湯水。
張蔚岚:“......”
嚴卉婉總共燒了兩條魚,這條被鐘甯夾過去,魚碟子裏空了一半。
鐘甯輕咳一聲,反過秧兒來,有些不好意思。少年軟硬摻半地說:“外婆說的對,你最近太瘦了。”
張蔚岚低頭盯着魚沉默,若有所思。
嚴卉婉樂得不行,往小歡碗裏叨一塊肉,說:“有你這麽夾菜的嗎?你去,給蔚岚再拿個碟子來。”
“哦。”鐘甯“吧嗒”一聲放下筷子,站起來去拿碟。
嚴卉婉還在笑話鐘甯:“這孩子真愣,直接給一整條魚蓋飯碗上,讓人怎麽吃?”
這晚,張蔚岚一個人吃了一整條紅燒魚,嗑出一撮纖細的魚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