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顧歧的思緒根本來不及運轉,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灌了鉛一樣猛地墜下去,産生了失重的恐慌感,同時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如離弦之箭般撲過去。
“蘇斂——”
蘇斂整個人幾乎在原地小跳了一下,猛地回頭,表情堪稱精彩紛呈,可就那一下小跳,她原本還站的挺穩,一個趔趄就往水裏摔去。
顧歧沉下去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他手指尖觸到了蘇斂的衣袖,猛地抓住了她。
這種滿掌心握住她的感覺終于讓顧歧找回了一丁點的踏實,他前臂用力,硬生生的将半身落水的蘇大夫給提了上來。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夜,兩個人一上一下跌倒在硬邦邦的碼頭邊上,蘇大夫把金尊玉貴的顧七殿下當成了墊背。
顧歧急促的喘了兩口氣,感到心如擂鼓,一下一下捶的胸壁鈍痛,他心裏頭憋着一股邪火,忍不住推了一下懷裏一動不動的蘇斂,怒聲道:“你腦袋壞掉了嗎?”
蘇斂懵了半刻,就着顧歧的動作坐直了,有點茫然的望着自己濕透的下半身,衣袍吸飽了冰冷的江水,沉甸甸的垂落,石頭一樣蓋在腿上,她前傾身體用力的擰了一下布料,驀地一怔,回頭瞪大了眼道:“你兇什麽兇啊!”
顧歧:“.......”
這個死丫頭居然還敢回嘴?
顧歧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他眼睜睜看着蘇大夫坐在他身上心安理得的擰濕衣服,擰出來的水都流到了自己的衣服上,那可是上好的杭綢——顧歧覺得自己已經完美的诠釋了什麽叫仁至義盡,一個翻身把蘇斂拱了下來。
“哎喲喂!”蘇斂猝不及防的摔了個大馬趴,顧歧站在離她八丈遠的地方撣衣服,一面打理一面又走近了兩步,咬牙切齒道:“真應該成全你,一了百了。”
蘇斂沒作聲,側臉貼在木板上,面朝外,似乎在眺望無邊無際的江面,她這趴姿實在是不雅,顧歧到底看不下去,又湊上來拉她。
“起來。”
“你別碰我!”蘇斂扭身躲避。
“你以為我樂意碰你?”顧歧說:“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麽嗎?”
蘇斂站直了,吊着眼睛瞪他:“什麽?”
“成了精的鲶魚。”顧歧面無表情的說。
“.......”蘇斂的瞳孔裏有一小撮火苗跳躍起來,猛地扒拉了一下貼在臉頰上的頭發絲:“你才鲶魚,你全家都是鲶魚!”
顧歧的唇角不易察覺的一揚,又飛快的落回原處,他抄起手臂譏诮道:“至少我不會大晚上的跳江自盡。”
“誰跳江自盡了!”蘇斂的聲音都變了調,居然有點委屈巴拉的:“你不吓我我才不會掉水裏去呢!”
“你——”顧歧一愣,伸手指着那雙擺的端正的鞋:“我明明看見你脫鞋——”
“我走了一天了腳疼!”蘇斂大聲道:“我還不能把鞋脫了嗎!”她說着說着悲從中來,眼淚吧唧吧唧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已經無家可歸了,我還不能脫個鞋嗎!你們這群有錢人怎麽都這樣啊——”
這回換顧歧懵在原地了,他張了張嘴,驟然間詞窮——該說點什麽來着.......別哭了?我......我錯了?
他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将那幾個詞咽回肚子裏,想他顧歧鐵齒銅牙這麽些年,還是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無話可說。
蘇斂一邊哭一邊去拎鞋子,然後一手提溜着鞋子一手抹着眼淚,凄凄慘慘的繞過顧歧,像沒看見他似的往外走,顧歧覺得這場景實在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好像誰對她做了什麽一樣。
“蘇斂你給我站住!”他擰着眉頭喝道:“我扳指還在你那兒——”
這個理由在顧七殿下看來堪稱機智非凡,然而蘇斂的反應卻和他料想的不太一樣,蘇斂把鞋子往地上一丢,騰出手來拉扯脖子上的那個羊脂玉扳指。
“還給你!我現在就還給你!”她氣急敗壞的說。
然而她情緒起伏劇烈,手忙腳亂死活解不開頸子後頭的那個結,拉扯了幾下反倒勒出紅印來了,顧歧沖上前劈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此種堪稱自虐的行為。
“我沒讓你還。”他終于感到無可奈何:“這個扳指價值連城,你何不變賣——”
“這又不是我的東西。”蘇斂吸了一下鼻子,鼻音濃重:“遲早要還給你的好不好。”
顧歧啞然。
這就是蘇斂,防備心重,不肯輕易欠人情分,他算是領教過了。
可她即便如履薄冰的小心度日,還是被自己牽扯進這暴雨腥風之中了。
“他們為什麽要趕走西洋人?詹平做錯了什麽?”蘇斂忽然問,她擡起眼睫,認真的望着顧歧,濕漉漉的睫毛在夜色裏泛着微光,顯得脆弱而易碎:“你不是皇子麽?皇帝不是你爹麽?他為什麽這麽做!”
顧歧張了張嘴,症結想來還是出在自己身上,許是榮王動的手腳,可眼下也沒有證據。
他心底翻湧着的情緒到喉嚨口卻通通逼仄住了,只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你說什麽對不起?”蘇斂嘴一癟又要哭了:“我只想知道為什麽,不要你說對不起!”頓了頓她更正說:“我也不想知道為什麽,我想要詹平回來。”
提到詹平簡直觸着傷心痛處,蘇斂看一眼四下無人,稀裏嘩啦抹了一把眼睛,“嗚嗚嗚”放聲大哭起來。
她哭的天雷動地火,後來幹脆蹲下去,抱着膝蓋團成了個刺猬,臉埋在看不見的地方,這陣勢叫顧歧難以招架,在他的印象中,宮裏女人鬧起來是常哭的,但是哭的講究梨花帶雨,啜泣抽噎,既要體現悲傷又要不失柔美,像蘇大夫這種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哭法,還真是少見。
“別哭了。”顧歧艱難的說:“哭的難聽死了。”
蘇斂頭也不擡的從一旁撿起一只鞋砸過來,發出更加慘烈的哭號聲。
顧岐:“!”
這個丫頭也算得上是人間難得一見的奇葩了,顧歧閃身躲開,扶了一會兒額,經過深思熟慮,轉身把那只滾遠的鞋給拾回來。
他耐着性子蹲下,盡量把自己跟蘇斂擺在同一水平線上,拖拉着語調說:“別哭了,先把鞋穿上。”
顧歧發誓他活這麽大從來沒用這種死人腔調跟誰說過話,甫一說完他就抿緊了嘴唇,由內而外的感到一陣不适,偏生這種腔調對蘇斂起了作用,她哭聲小了點,屁股往後一沉跌坐在地上,朝顧歧伸手過去。
顧歧看見了她手背上一片淋漓水光,又看了一眼還算幹燥的鞋,默不作聲的避過了她的動作。
“鞋!”蘇斂哭唧唧的喊。
顧歧不理她,伸手從亂糟糟的一團衣服下擺裏找到她的腳踝,握住,托起,塞進鞋子裏,又用同樣的方法幫她穿上了另外一只鞋。
蘇斂瞪着一雙兔子似的眼睛,朦朦胧胧的望着他。
楚楚可憐。
顧歧的心底微微一動,像是被一根極細極軟的羽毛掻動,随後便覺得好笑。
自己瘋了吧,這四個字哪個能跟蘇斂挂上鈎?這種兇丫頭.......
應該沒哭過幾次吧?
作者有話要說: 讓顧歧哄下誰簡直要了他的命了= =
國慶兩周榜上了個字推,提前發一章哈皮一下。
求收藏求評論,來自一個口舌生瘡牙龈腫痛的社畜作者。QAQ
阿西吧更新一章掉了一個收是什麽鬼=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