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劍鎮 (1)
虞衍白緊緊跟在亓迦身後, 走了一段路,感覺身後的視線消失後,他忍不住開口:“大師兄, 我……”
話還沒說完, 他的臉就先紅了,不是害羞的紅, 而是羞愧,支支吾吾的道:“大師兄, 我沒有好好練劍。”
言下之意, 劍峰的劍法都被他抛在了腦後。
虞衍白腦袋低低的, 不敢看亓迦, 因為從小到大, 在無妄山的日子裏,亓迦讓他練劍時候他都在偷懶,亓迦來了, 他就比劃兩下,亓迦走了,他就快快樂樂的玩去了。
“我知道。”亓迦腳步沒停, 拉着他往前走。
“你知道?”虞衍白愣了一下, 擡起眸子, 望着男人堅毅的側臉, 有些懵的道:“你知道我一直在偷懶?”
亓迦語氣沒什麽變化:“知道。”
虞衍白更羞愧了,他還一直以為沒被發現, 洋洋得意。
原來這一切都在亓迦眼皮子底下。
他語氣低落, 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那你都不說我。”
“你沒有劍骨,劍修乃苦修,本就不适合你。”亓迦嘆了口氣, “誰能想到,會發生這麽多事呢?”
“不過沒事。”亓迦握緊小他一號的手,側過臉來看少年,“我會保護你的,我雖失去了修為,但在這沒有修士的劍鎮,反而對我更有力。”
少年眸子垂着,長睫顫了顫,掀開,清澈的狐貍眼中滿是歉意,“對不起,大師兄,我總是在給你拖後腿。”
“說什麽呢?”亓迦腳步停下,将他拉到面前,上半身微彎,和他雙眸相對,藍眸盛滿了寵溺與溫柔,“你才二十歲,還小,幾百年後,你也會像我這麽強的。”
“我和你這麽大的時候,還沒你厲害呢。”
“和我這麽大的時候?”虞衍白狐貍眼微微睜大,眸底的歉意散了些,多了些好奇,“大師兄,你和我這麽大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啊?”
若亓迦不說,他都沒想過二十歲的亓迦會是什麽樣的。
可亓迦開了頭,一下就勾起了虞衍白的好奇。
二十歲的大師兄,一定也是個風光霁月般的人物,是個人人敬仰的存在。
“我二十歲啊。”亓迦重新邁開腳,将少年牽在身旁,慢慢回憶,“二十歲那年,是我拜入劍鋒的第一年。”
“大師兄你二十歲才來的凡運宗嗎?”虞衍白瞪大了眸子,他一直以為祖爺爺在亓迦很小的時候就把他帶回凡運宗了,沒想到二十歲才帶回來。
“嗯。”亓迦點頭,“那時候,師尊還不是凡運宗的宗主,師祖也還沒有飛升,你爺爺也就是師尊的兒子也還在,師娘我倒是沒有見過,聽說是凡人女子已經去世百年了。”
“那我阿娘都還沒出生!”虞衍白更好奇了,有種聽上輩人故事的感覺。
“你阿娘出生沒多久,你爺爺便去世了,劍鋒上他的命牌碎了,屍體至今還未找到。”亓迦眸底染着回憶,頓了頓,又說:“你爺爺的事情,你別在師尊跟前說,當時我們在東海封印魔族傳送陣,突然收到他的求救信息,我們弟子幾人修為太低,無法突破結界,而師尊在加固松動的古魔陣,等他趕去時,得到的就是劍鋒傳來命牌碎裂的消息。”
“你娘親是在你爺爺去世後,才被抱來的凡運宗,至于你娘親的母親是誰,至今也沒人知道。”
虞衍白聽着這些離他遙遠的事,心底突然有些難過。
原來曾今發生了這麽多的事。
“大師兄。”虞衍白吸了吸鼻子,決定不聽這難過的事情了,轉移話題,“那說說你二十歲在劍鋒的日子吧。”
“我啊。”亓迦笑了笑,搖搖頭,“我的事有什麽好說的。”
虞衍白拉着他的手,“說嘛說……”
另一個’嘛‘字還沒出口,虞衍白就頓住了。
因為,他們已經到了鎮口。
而此刻,有無數視線落在他們身上。
虞衍白慢慢将視線移過去,就見鎮口的人都齊齊對他們行注目禮。
各個年齡段的都有,有老有少,更多的是青壯年,女子尤其少,只有寥寥幾人,大部分人都穿着粗布袍子,少數人穿着華麗,但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特征,就是身上都有佩劍。
這麽站在那兒盯着他們,仿佛下一秒就要沖上來一樣。
虞衍白抓緊亓迦的手,站在那裏幾次張口想說話也說出來。
但是想象中的沖上來并沒有發生,那些人觀察了他們一會兒,就散開了。
虞衍白更茫然了,扭頭去看亓迦。
“沒事。”亓迦拍拍他的手,“劍鎮經常會有外面的人進來,劍鎮的人也經常會出去,雖然知道的人少,但也是個入世的世外桃源。”
“嗯嗯。”虞衍白點頭,腦中一點兒想法都沒有,只知道跟着亓迦走。
他生來便是妖,從小到大接觸的都是修士,哪裏在凡人城鎮生活過,看着道路兩側熟悉又陌生的房屋,聽着偶爾傳進耳邊的交談,除了懵就是懵。
他在觀察別人,別人也在觀察他們。
異于常人的白發和灰發,過分細膩白皙的肌膚,還有身上的穿着,很容易就能讓修士看出他們同為修士。
身段風流的少年哪怕帶着面紗也不難看出其擁有一副姣好的面容,那淺褐色狐貍眼中的茫然更是讓鎮裏同樣是修士的人忍不住上前。
“喂,你們第一次來的吧?”一個長相有些兇的少年上前,他抱着劍,向其中一條路擡擡下巴,“天快黑了,那邊有房屋租賃的地方,你們可以先租一套房子住下來,鎮裏沒有客棧。”
“啊。”虞衍白見少年站在自己面前,眼睛看的也是自己,是和他說話,反應過來連忙道謝,“謝謝,謝謝。”
抱劍少年呼吸一滞,握着劍鞘手緊了緊。
亓迦将虞衍白往後拉了一點,對少年點點頭,眸光淡淡,“多謝。”
“走吧。”亓迦拉着虞衍白走快了一點。
虞衍白回頭看了抱劍少年一眼,那少年小麥色肌膚在殘陽下染着紅,黑眸仍定定注視着他們。
被亓迦拉得一個趔趄往前,虞衍白扭過頭剛想說走慢點,就撞進了灼熱又堅硬的胸膛。
“嗚。”他鼻尖被撞了一下,眼眶瞬間染上緋色。
“大師兄。”控訴聲還沒發出去,虞衍白便感覺自己被抱起來了,像抱小孩一樣,整個人被迫趴在男人懷裏。
腳掌離地的感覺,還有這親密的姿勢和無數人的視線讓他臉頰瞬間變紅,講話都結結巴巴,“大,大師兄,快放我下來,好多人。”
亓迦沒放他下來,反而聲音沉了沉,到:“天快黑了,天黑後就租不到房子了。”
同時腳步加快,下一秒拐了個彎,消失在所有人視線中。
抱劍少年還站在原地,他的身側站着一個黑衣男子,男子長相俊美邪肆,一雙紅眸在殘陽下仿佛冒着血光。
少年注意到身旁人的出現,連忙彎腰行禮,眼底帶着火熱的崇拜,“前輩。”
男子擡擡手,眸光一直落在虞衍白和亓迦消失的街角,半晌後自言自語似的開口:“終究,還是來了。”
“師父,你在說什麽?”少年似是不解。
男子紅眸下移,落在少年身上,“和他們交好,時刻向我彙報。”
少年臉上一喜,又連忙壓下喜色,低聲應:“遵命。”
這邊剛過轉角,亓迦就放下了虞衍白。
虞衍白臉上帶着羞憤的緋色,眼眶裏還閃着還未散去的淚光,鬓發微亂,幾縷發絲繞面,雖然只露着一雙眸子,但淩亂卻美。
“來劍鎮尋劍術的男子偏多,久而久之,發展成了……”亓迦頓了頓,雙手握着少年兩肩,抿着唇語氣認真道:“好男色。”
虞衍白心底剛冒出的那一點兒氣,瞬間像被戳破的泡泡一樣,‘啪唧’的破了。
“啊,真,真的啊?”他腦中開始浮現那些人看他的眼神,瞬間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亓迦點頭,“真的,所以去哪都要和我一起知道嗎?”
“你現在沒有修為,劍法又不好,在這個人人會劍的鎮裏,會被人欺負的。”
男人語氣過于認真,虞衍白立馬信了,緊緊牽着他不放開。
亓迦抿着唇笑了下,看着少年這幅自己說什麽就信什麽的樣子,眸底的笑意更濃了,“走吧。”
虞衍白乖乖跟着他走,看着他七拐八拐,仿佛在自家院子一樣熟悉。
兩人拐進了一家小店鋪,是間又小又亂的雜貨鋪,店鋪裏淩亂的擺着各種山貨,果脯,酒水等等,在一個不起眼角落的櫃臺上寫着小小的[租賃]二字。
正當虞衍白環視尋找老板時候。
懶散的男聲在鋪子裏響起:“租房啊?壓一付三,一月五兩不講價。”
虞衍白:“??”
半個人影都沒有。
虞衍白想開口詢問時候,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紅發男人從[租賃]小櫃臺後面站起來,男人撓了撓腦袋,随後抹了抹灰塵巨厚的櫃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撕了一張紙出來。
右手變出一只羽翎,他舔了舔羽骨,正準備落筆,然後頓了頓,擡起頭掃過來,“名……”
話沒說話,男人咬着羽翎頓在原地,他一雙白色沒有眼球的眼睛眨了眨,然後眼球從後面翻過來,驟然出現在眼眶中,眼球是紅色的。
虞衍白被吓了一跳,握着亓迦的手猛地收緊。
“亓迦,虞衍白。”亓迦開口,示意男人登記。
可穿得破爛的男人方才還一副懶散的樣子,現在那雙紅眸卻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們,準備來說,應該是盯着虞衍白更為恰當。
“你是……”他話說了一半又咽回去,連忙低下頭,慌忙的拉開所有抽屜,然後又翻抖自己身上的口袋。
“叮”的一聲,一把青銅鑰匙從他口袋中抖出來,男人用他那亂糟糟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擦了擦鑰匙,然後遞給虞衍白,他說:“你的房子。”
虞衍白愣愣接過,他看着手心的青銅鑰匙,鑰匙上系着一根紅線,紅線末尾系着一簇白色毛毛。
摸着那毛毛,虞衍白更愣了,是狐貍毛。
而且,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他的毛毛。
可是,他從來沒有來過這裏,也沒有将他的毛毛給過任何人啊。
想了一會兒,虞衍白突然想起男人方才說的話,‘壓一付三,一月五兩’。
他們好像沒有錢。
虞衍白擡起眸子,正要說他們沒錢能不能欠一下。
然後又便被男人吓了一跳。
亂糟糟的一大老爺們,此刻正眼眶紅紅眼睛也紅紅的看着他,要不是亓迦伸手擋着,只怕要趴到他身上。
虞衍白:“……”
他咽了咽口水,小聲說:“我們,我們沒錢,能不能……”
“不要錢!”男人打斷他,擡起黑黝黝的手背,摸了下眼睛,抽泣的道:“家裏我一直有幫你打掃。”
虞衍白一頭霧水,“你,你認錯人了吧。”
男人:“嗯嗯。”
虞衍白:“……”
亓迦攔着男人的手臂往前推了推,将男人推回去站好,臉色臭臭的瞥了他一眼,“謝了。”
然後轉過來對虞衍白道:“走吧。”
虞衍白被亓迦拉着往外走,大腦都是空的,“大師兄,我們還沒付錢。”
亓迦面無表情:“賒賬。”
虞衍白扭頭去看奇怪男人,男人還站在原來的位置,眼眶紅紅的。
“他是不是認錯人了啊,大師兄。”虞衍白心底有些亂,一種奇怪的情緒在他心底蔓延開。
這種情緒說不上好,卻也說不好壞,但就是感覺心底空了一塊,空蕩蕩的。
亓迦回:“應該是。”
天已經徹底黑了,夜幕的蒼穹籠罩劍鎮,但是劍鎮卻并不黑暗,四角燈籠高挂道路兩側,天上明月月光照下,照在鎮中心巨大的青銅巨劍上,将劍照得锃亮,發出刺眼的光。
亓迦熟門熟路的往巨劍方向去,最後停在一處年代久遠的房門前,兩扇經歷歲月洗禮的木門呈現一種斑駁的古樸色,門口立着兩個圓形石墩,上面刻着什麽,但因光線暗淡,虞衍白并沒有看清。
但他看清了門匾上用金字提着的字,是狐文——[溪纏院]
虞衍白看着上面的字,愣愣念出:“溪纏院。”
“這……”他看向亓迦,眉頭蹙起,“這不是我的溪纏院嗎?”
亓迦身子一頓,眸光閃閃,将青銅鑰匙插進鎖扣,“啪嗒”一聲,鎖扣解開,他雙掌推開大門,眸子垂下漫不經心的道:“或許是巧合吧。”
“‘溪陰寸寸生,纏綿恨別離’,這是民間的一首詩。”亓迦跨過門檻,轉身向虞衍白伸出手,藍眸在屋檐燈籠的光線下閃着璀璨的光,“走吧,衍白。”
虞衍白将手覆上去,他眉頭仍蹙着,“可這,是狐文啊。”
除了他們狐族,再沒人使用狐文了。
亓迦沒有回答他。
虞衍白踏進院子,随後,再次愣在原地。
看着門後的景象,他心底所有的問題都被眼前的震驚壓下去了。
因為,這房子,俨然是他在無妄山腳溪纏院的縮小版。
虞衍白腳步頓住,不走了。
亓迦轉過身來,疑惑的看他,詢問,“怎麽不走了?”
“大師兄。”虞衍白雙眸對上亓迦,眸色複雜,“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亓迦張了張嘴,“巧……”
“這不是什麽巧合!”虞衍白打斷他,“從我們遇到租賃處那個怪男人開始,這一切就越來越奇怪了。”
“大師兄。”虞衍白雙手拉住亓迦的手掌,仰着頭看他,“大師兄,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游廊的燈籠沒點,兩人立在黑暗中,只有門口微弱的光線照進來,光影影影綽綽,映在亓迦冷峻的臉上,映得那張臉越發冷,越發令人捉摸不透。
“衍白。”亓迦聲音沙啞。
他垂着的眸子裏全是少年疑惑又堅定的狐貍眼。
亓迦說:“你會知道的。”
“但不是現在是嗎?”虞衍白接上。
“為什麽不是現在,我為什麽不能知道?”虞衍白心裏一團亂。
這一切熟悉又陌生的巧合‘’,将所有的問題都指向他,他這個當事人卻被蒙在鼓裏不能知道。
“大師兄。”虞衍白眼底帶着絲絲受傷,低聲開口:“你在瞞着我什麽。”
他面前的男人沉默的站着,一言不語。
虞衍白咬住唇瓣,眼眶發酸,他擡起眸子望了望天空。
随後放開亓迦的手,不再開口詢問。
邁開腳,目不轉進的往前走,按着他熟悉的位置,向溪纏院中的卧房走去。
打開卧房的門。
看清裏面的裝飾都和無妄山差不多後,虞衍白的眼眶更酸了。
關上門,虞衍白後背抵着門,下巴微揚,淚光在眸底打轉,晶瑩的淚珠從從眼角滾下。
虞衍白擡起手被摸了下眼角,抹黑往床的位置去。
摸到柔軟的被褥,他直接躺了下去。
疲憊在這一瞬間湧來。
他想洗澡,想吃東西,也想點燈視物。
可這裏既沒夜明珠,他也不知道要怎麽點亮凡間的燈火。
趴了一會兒,思緒混亂下,身上粘稠的汗感更明顯了。
從床上起來,他抹黑往記憶中溪纏院的靈池去,不知道這裏會不會有。
打開印象中的門,熱氣瞬間撲面而來。
連靈池的位置都一樣,虞衍白更難過了。
這裏究竟住過什麽人。
虞衍白眸子垂下,脫去面紗與衣袍。
想必,大師兄也在這住過吧。
溫暖的泉水順着腳跟蔓延而上,一天的疲憊被溫暖的泉水帶走,卻不能散去虞衍白的疑惑。
想到傍晚雜貨店老板看自己的眼神,虞衍白水下的手掌忍不住握成拳頭。
那男人,是他認成了原來的主人嗎?
他們,難道很像嗎?
一個個問題,攪得虞衍白無法思考。
他将腦袋埋進溫暖的泉水中,直到窒息才又浮出水面,水珠從額角滾落,順着側臉順着鼻梁滑至下巴,滴滴濺在水中。
白皙的手臂從水中伸出,虞衍白趴在池邊玉壁上,臉上因熱氣帶上粉意,唇瓣殷紅,整個人像是水中妖孽般明明暗暗而惑人。
虞衍白大口喘着氣,心髒感到陣陣疼。
他眸子沒有焦距的看着黑暗中一點,大腦一片亂,亂得他腦袋疼。
泡了好久的澡,感覺大腦都有些眩暈了,他才從池子中起身。
打不開儲物戒,他又什麽衣服都沒有準備,只得将髒衣服扔進池子裏洗了洗,擰幹後直接穿在身上。
好在天不冷,濕衣服穿在身上不算難受。
他快步回到房間,前腳剛踏進房間就開始解衣,走到床邊的時候,衣服也全部解開了。
虞衍白光着身子正準備鑽進被窩,房間裏突然亮起燈。
他愣了一下,腦袋先身體一步反應轉過來,視線對上窗邊軟塌上坐的男人時,呼吸一滞,“咚”的就滾進床。
“你,你怎麽在這裏。”虞衍白連忙用被子裹住自己,長睫顫顫,眼神閃躲不敢看亓迦。
亓迦從坐塌上下來,他只穿着寬松的裏衣,長發半幹,一副沐浴過的樣子。
“溪纏院只有這一個卧房。”
“頭發幹了再睡。”亓迦說着,用手心的面巾裹上少年長發,細細擦拭。
他坐在床沿,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輕聲說:“我買了點吃的,擦了頭發吃點東西。”
虞衍白沒說話,他低着頭,裹着被子,任由亓迦給他擦頭發。
過了會兒,他實在忍不住了,擡起眸子,看向亓迦,“你還是不告訴我嗎?”
白皙的臉蛋還染上未散去的粉意,淺褐色狐貍眼因為落淚,眼尾勾着紅,水潤的唇瓣抿着,上面還帶着絲絲咬痕。
少年這幅樣子刺痛了亓迦的眼,尤其是少年眸底的懷疑與堅定,仿佛下一秒便能甩袖離開,這幅表情,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了。
“衍白。”亓迦啞着聲,冰藍長眸垂下,“你相信人有前世嗎?”
聽到亓迦的話,虞衍白下意識便要說是。
但他還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張口道:“或許吧。”
他還沒搞懂亓迦問他這句話的意思,便因他的下一句話愣在了原地。
“那這裏,便是你的前世。”
虞衍白愣住,愣愣的看着亓迦問,“你怎麽知道。”
亓迦頓了頓,道:“你還記得你小時候打碎了一塊鏡子嗎?”
虞衍白搖搖頭,從小到大,他打碎的東西太多了。
“那是往生鏡,能看到人的前世。”亓迦抿抿唇,眸子垂下,低聲道:“我在裏面,看到了你的前世。”
“我的前世?”虞衍白咽咽喉嚨,不敢相信的問:“我的前世是什麽樣子的。”
亓迦擡眸,目光一路從少年的白發移向他漂亮的狐貍眼,左眼皮上若影若現的紅色妖痣,再順着鼻梁下滑,唇瓣停住,“就是現在這樣。”
“你是一只白狐,獨自生活在這裏,有潺潺的溪水穿過院子,繞着小院流向遠方,後來,你身邊慢慢搬來了些山中獵戶,你受獵戶所托,在院子裏支起了小小的學堂,做了一名教書先生。”
“然後呢?”虞衍白追問。
亓迦眸子垂下,遮去眸底的光,“後來,往生鏡被你打碎了,我便不知道了。”
“所以我照着往生鏡裏的院子,給你造了一座溪纏院。”
虞衍白的大腦更亂了,“只有我一個人嗎?”
亓迦張開的唇瓣頓了頓,喉結上下滑動,眸子阖下又睜開,堅定的道:“只有你一個人。”
也只能有你一個人。
“真的嗎?”虞衍白手臂抱着膝蓋蜷縮在被褥裏,大腦一片空白。
他的上輩子?
是一只白狐?
還是生活在這樣一個神秘的劍鎮,最讓他不解的是,他上輩子的住所竟被保存得如此完好。
按照亓迦描述的景象,那時候劍鎮未成,那豈不是萬年前了。
一萬年是什麽概念,他想都不敢想。
亓迦将頭發擦幹後,起身到小桌上取了點食物過來,遞到少年口邊,“今晚先将就着吃點,等明天再給你買好吃的。”
虞衍白心不在焉,就着亓迦的手随意吃了幾口。
冷食不好吃,他簡單吃了點就搖頭說不,“不要了,大師兄。”
“嗯。”亓迦垂着眸子嗯了聲。
然後快速解決完晚飯,吹燈上床。
一直坐在床上思考事情的虞衍白乍然眼前一黑,還有些不适應。
下一秒,清冷的雪味伴随着灼熱的氣息便撲了上來,兩種截然不同矛盾又複雜的感覺充斥在虞衍白身邊,将他紛亂的思緒壓下,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身旁男人身上。
“大師兄。”虞衍白抹黑往身側擡了擡手。
随後手掌便落入溫暖的大掌中。
亓迦握着虞衍白的手,另一只手隔着被褥壓在少年肩頭,“睡吧。”
聲音沒什麽起伏,聽不出喜怒哀樂。
但若沒有黑暗,虞衍白定能看到亓迦眼底的複雜,眸底壓抑着令人無法看清的濃稠,在黑夜中染着絲絲瘋狂。
“對不起,大師兄。”虞衍白想到自己在游廊對亓迦發的脾氣,抿着唇道歉,“我不該亂發脾氣的。”
可大師兄為什麽不願告訴他這件事呢。
非要他生氣了才說。
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就算他的前世曾在這裏生活,但那也是他的前世,和他這輩子沒什麽關系。
他不懂亓迦隐瞞的原因,但也知道自己的脾氣發得不應該。
握着亓迦手掌的手收了收,他輕捏亓迦掌上的肉,讨好道:“大師兄,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亓迦一晚上都沒怎麽說話,虞衍白猜着他生氣了,另一只手也伸出來,在溫暖的被褥裏摸索,摸到亓迦手掌的位置,與他十指緊扣,軟着聲重複,“別生氣了好不好。”
聲音軟,像是在撒嬌。
因兩只手都伸了出來,被褥下滑,虞衍白的半邊身子都露了出來,白皙的皮膚在黑暗中尤其顯眼,他本人不覺,還軟着聲不停的撒嬌。
亓迦喉嚨一緊,握着少年的手收緊,啞着聲開口,“我怎麽會生你的氣。”
虞衍白在黑暗中努力想要看清亓迦的表情,可是看了半天什麽也沒看出來。
但面上撲灑而來的熱氣卻是越來越熱,就在虞衍白感覺鼻尖被小小的撞了一下準備後退時。
冰涼的薄唇抵在了他的唇瓣上。
虞衍白所有的動作和思考在這一瞬間停住,他屏着氣,抓着亓迦的手一下收緊。
所有的感知在這一刻被放大,男人灼熱的鼻息打在臉頰上,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壓力從肩處傳來,滾燙的肌膚貼住他的肩膀,虞衍白一個恍惚,被亓迦壓在了床塌上。
他們仍十指緊扣,雙手被寬大的手掌按在被褥中,唇上柔軟又帶着涼意的唇瓣撞了他一下,溫暖的濕意伴着不容拒絕的力量撬開了他的唇瓣。
“唔。”虞衍白下意識的嗚咽出聲,但聲音從唇縫露出來不過片刻,便消失在唇間。
薄被松松垮垮的滑至腰間,亓迦身上薄薄的裏衣成為了他們之間唯一的阻隔。
黑暗中,彼此的感官被不斷被放大。
虞衍白感受着亓迦的氣息,感受着空氣中撓人的熱氣,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不會思考了,沉溺在名為亓迦的溫柔攻陷中不能自拔。
“衍白。”亓迦啞着聲在他耳邊不停的呼喚他名字,伴随着急促的喘息聲,空氣越來越熱了。
亓迦引導着他胡鬧到半夜,兩人雖然沒有做到最後一步,但除了最後那一步,也沒差什麽了。
趕了一天的路虞衍白本就累,又這麽胡鬧了半宿,他眼皮都睜不開了,在亓迦的喘息聲中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亓迦半邊身子壓在少年身上,見少年睡了過去,撐起手臂,看着少年的睡顏出神。
看了許久,他伸出手指,輕輕摩擦少年姣好的面龐,指尖一路從額頭向下蔓延,劃過挺翹的鼻梁,最終停在水潤的雙唇上,指尖微微用力,在唇瓣上壓出豔色的痕跡,和少年眼上的妖痣一樣,迤逦惑人。
“衍白。”亓迦垂着藍眸看少年,聲音帶着餍足的沙啞。
長睫蓋住了他眸底的所有情緒,在黑暗中顯得危險而又讓人捉摸不透。
他下巴低下,在少年唇上溫柔的輕啄一口,眼皮掀開,眸底的暗色深得可怕,“永遠,不要離開我。”
……
虞衍白睡了個好覺。
等他一覺睡醒,太陽已經高挂正空。
陽光透過窗縫照進來,在房間裏映出條條金色光帶,光帶上細小的塵粒翩翩起舞。
房間裏暖洋洋,讓虞衍白忍不住打着哈欠翻了個身,身體往下鑽了鑽,整個人鑽進被子裏只留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在外面。
閉上眼睛眯了會兒,狐貍眼又刷的睜開。
他連忙扭身去看身旁的位置,見那裏空空如也時,心底反而松了一口氣。
将整個人都埋進被褥裏,被褥裏的他寸縷未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緋意一路從耳後蔓延至臉頰,連眼尾都染上了勾人的紅意。
門“吱呀”一身響起。
虞衍白連忙将被子往頭上一蓋,裝睡。
但裝睡不過幾秒,肉粥的香味撲鼻而來,勾得他鼻尖輕輕動了動。
蓋在腦袋上的被子被掀開,光線照進來,香味更濃了。
虞衍白裝睡裝不下去了,他掀了掀眼皮,故作困倦的用手背擦擦眼角,小聲開口:“大師兄。”
“嗯,醒了?”亓迦沒有拆穿他。
亓迦先是給少年穿了裏衣,又用熱毛巾給他擦臉,最後給少年漱口。
虞衍白将口中的水吐到盆裏的時候腦袋都是懵的。
他這樣被亓迦細細穿衣梳洗的樣子,好奇怪啊。
等粥被舀起喂到他的口邊時,虞衍白受不住了,奪過亓迦手裏勺子,在床沿坐好,“大師兄我自己來。”
亓迦眼底劃過一絲遺憾,“好吧。”
将粥碗遞給少年,他不忘叮囑,“慢點喝。”
虞衍白“唔唔”點頭,埋頭喝粥,一邊喝一邊誇贊,“好好喝啊,比禦食樓的還好喝。”
“真的嗎?”亓迦問。
虞衍白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嗯嗯嗯。”
“好喝就多喝點,下次還給你做。”
虞衍白喝粥的動作頓住,狐貍眼瞪大,不敢相信的看向亓迦,“這是大師兄做的?”
亓迦點頭。
“大師兄你還會做飯!”虞衍白更驚訝了。
“幾百年沒做了。”亓迦笑了笑,“沒入劍鋒前,我也是個靠五谷生存的普通人啊。”
“好喝!”虞衍白誇贊,瘋狂吹亓迦的彩虹屁。
吹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大師兄我們哪來的食材啊?”
亓迦:“鎮上買的。”
虞衍白沉默了一下,“可我們沒錢啊。”
他話才落下,亓迦便将幾兩銀子放到他手心,“知道要進劍鎮,我怎麽會沒做準備呢。”
看着手心的銀子,虞衍白好奇的捏了捏。
他聽說過凡間的金銀,卻是第一次使用,忍不住問:“這些錢夠我們生活多久啊?”
亓迦回答:“在劍鎮的時間是夠了。”
他們正聊着,大門突然被“咚咚咚”的敲響。
兩人對視一眼,亓迦壓住虞衍白想起身的動作,“我去看看。”
虞衍白落地的腳又收回了床上,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好!”
亓迦笑着摸摸他腦袋,然後起身出門。
門外是個穿着紅色長綢袍的男子,男子長相陰美,一頭紅發用紅發帶系在腦後,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是紅的。
看着門外的男子,亓迦皺了皺眉,“你是誰?”
門外的男子也皺了皺眉,“你是誰?”
問完他自己又自言自語的道:“哦哦哦,你啊。”
說着,男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亓迦,看到他那雙冰藍長眸時頓了一下,眼底帶着些不确定,嘀咕着:“是嗎?”
“什麽是不是?”亓迦看着眼前奇怪的男子,皺着眉頭道:“你認錯人了。”
“我沒認錯人啊!”紅發男子說着就往前邁腳,想要擠進門內。
但腳才剛踏上臺階,便被亓迦攔了回去,亓迦看着他冷聲重複:“你認錯人了。”
說完亓迦就要關門。
“不是啊,我是紅紅啊。”男子沖上前去,扳住即将合上的門。
男子力氣極大,亓迦和他僵持不下,冷着臉又用了點力,男子也用了點力,“先生呢,先生在哪?”
聽到男子說先生,亓迦的臉更冷了,冷得仿佛要凍出冰渣,“滾。”
亓迦擡腿往外踢去,紅發男子躲了躲,掰着門的手繼續用力。
“咔嚓”兩聲後,“砰”的一聲。
兩扇木門在他們的拉扯下,裂開了……
亓迦站在門內看着滿地的木屑,“……”
門外紅發男子擡的手還未放下,臉上一臉懵逼:“……”
這房子的位置雖然靠近中心青銅劍,卻沒有幾戶人家,清冷安靜,只有寥寥幾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往這看了兩眼,但沒有上前詢問。
“不是,我。”紅衣男子開口想要解釋,卻發現什麽也解釋不了,事實就擺在眼前。
他沉默片刻,開口:“我會賠的。”
虞衍白喝完粥久久等不到亓迦回來,忍不住穿好衣服帶好面紗出來。
還在游廊上他就聽到了外面的聲音,還未到門口便忍不住出聲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