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自穆珏兀自将謝雙雙拉去二樓, 便徒留薛頃和戚浩安兩人站在酒樓大堂裏面面相觑。
殷燭适時上前,周到有禮地為他們安排了二樓的一間雅間,先供他們休息等候。
不知過了多久, 酒樓內的客人離開了一批, 卻又聞訊慕名迎來一批。
夥計笑呵呵地上前招待, 還沒說話, 便被一連串兜頭抛來的問題給問懵了。
“原來雙娘竟是太子妃啊!怪不得我總覺得雙娘氣質不凡,不像普通人呢!”
“雙娘是個美人, 性格溫柔,出手也闊綽,沒想到原來是鎮國公府的二小姐……太子真有福氣。”
“太子殿下還在酒樓裏嗎?阿定小哥,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有幸見到太子殿下尊榮?”
阿定幹笑半晌,咽了一口口水, 斟酌道:“啊,這個……太子殿下要務繁忙, 不知道何時有空,客官不然先喝點酒?”
“哎!算了算了,先喝酒吧。阿定,照例啊!”
“好嘞好嘞, 這就給您上來。”阿定笑呵呵地答應一聲, 轉身回去,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默默抹了抹額頭的汗,揣着白布跑開了。
大概過了幾盞茶時間,二樓樓梯拐角處, 才幽幽出現了一抹明豔的殷紅色。
謝雙雙扶住二樓長欄, 垂眸遙遙望着一樓大堂,下意識咬住了唇瓣。
她的面紗方才已被揭落, 現下容貌毫無遮掩,這般出現在酒樓裏,忽然有些不習慣。
從前是為了遮掩身份,但現在……是無需再戴了。
謝雙雙穿過長廊,心不在焉地走下樓梯。
只是她才未完全走下樓梯,便覺得哪裏不對。擡眼望去,只見大堂一片安靜,所有人皆目光熾熱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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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參加太……”其中一個上了年紀、一身儒衫的男子作勢欲朝她行禮,卻驀地被她打斷,“等等!”
見衆人的目光從熾熱轉為疑惑,謝雙雙一頓,方才彎了彎眼眸,輕聲解釋道:“在如意酒樓,我便是老板娘。希望各位客官也能如往日一般,繼續喚我雙娘。”
衆人恍然大悟,紛紛乖覺地坐了回去。
謝雙雙徑直走下最後一階樓梯,便見殷燭來到她身前,瞧了她一番,打趣道:“雙娘這樣好看的一張臉,從前用面紗掩着,實在可惜,現下這樣倒好了。”
她無奈地嗔了殷燭一眼,左右環顧一圈,還未來得及說話,又見殷燭湊近過來,欲言又止地笑:“雙娘,怎麽不見太子殿下?是不是……”
“想什麽呢!”謝雙雙如蜻蜓點水一般瞪了殷燭一眼,“他适才便與戚大将軍、薛頃幾人離開了。”
“好好好。”殷燭笑着,朝她稍微示意道,“先不多說了,酒樓人多,我去幫忙了。”
見殷燭端着酒盞走遠,謝雙雙才斂去了臉上的笑意,垂眸穿過大堂。
只是,她一個沒注意,被腳下橫斜出來的長凳絆了一絆,往前踉跄一步。
她彎腰将長凳擺好,直起身子時,卻見紫衣黑發的黎九韶站在不遠處,眼神譏嘲地看着她。
見她看過來,黎九韶不僅沒有被抓包的窘迫,還輕哼一聲,翻着白眼移開了視線。
這人怎麽回事。
謝雙雙愣了一瞬,沒有多想,徑直走向了酒樓大門。
只是才邁出門檻,便見一個水靈靈的青衫孩童手持風鈴,朝自己跑了過來,口中喊着:“雙姐姐!”
心中陰霾頓時一掃而空,她不由忍俊不禁,蹲下來張開手臂,将阿梧抱了滿懷。
小小的身體溫熱柔軟,帶着甜甜的糖畫香氣席卷而來。
“雙姐姐,阿梧今日見到了一個賣妖怪面具的老爺爺……”阿梧眉飛色舞地說着,還未說完,卻突然注意到什麽,納悶地皺起眉頭,“雙姐姐,你怎麽……”
“怎麽了?”謝雙雙眼中現出疑惑神色。
阿梧小手一指她的衣領處,歪了歪腦袋,奇怪道:“雙姐姐,你脖子這裏怎麽紅了啊?”
“是不是給蟲子咬了?都紅了,這麽嚴重……”阿梧仔細瞧了半晌,煞有其事地擰眉,立即道,“阿梧這就給雙姐姐找藥膏去!”
阿梧的嗓音清脆,聲音又高,這話一出,周圍便有一部分人好奇地轉過頭,朝她們這裏看了過來。
阿定正巧站在酒樓大門附近,此刻像是聽見了什麽驚世秘密一樣,震驚地捂住了嘴巴。
片刻,他反應過來,又嘻嘻哈哈地笑着,用肩膀撞了撞呆呆愣愣的廖安,意思不言而喻。
唯獨黎九韶背對着大門,沒有反應,只面無表情地擦着桌子。
“不、不是!”
謝雙雙呆滞片刻,猛地一窘,立刻拉住轉身就要跑走的小人兒。
适才她下樓時沒有留心,嫌發絲捂着脖子熱,便随手撩開了來,沒想到竟将那紅痕露出來了!
謝雙雙條件反射将衣領往上拉了拉,臉頰浮現淡淡緋紅。
她思襯一瞬,無比認真地擡眸,一本正經道:“這是……是雙姐姐不小心撞到的,阿梧別擔心。”
“這樣啊。”阿梧盯着那紅痕瞧了半晌,終于了然地點頭,“那好吧,雙姐姐真的不要塗藥嗎?”
塗藥……
塗什麽藥!穆珏那個混蛋!
謝雙雙在心中咬牙切齒地問候了某人一番。
過了一會兒,她收起心思,瞧着阿梧,唇角揚起無奈弧度,輕笑道:“真的不用……阿梧去玩罷。”
阿梧點點頭,轉身連蹦帶跳地走開幾步,留給她一個小小的背影。
這麽一段時間,阿梧身形已經拔高,不再像從前那樣瘦小,乖乖聽話時,越發像個懂事的小書童。
她站在原地注視着,忽開口喚了一聲:“阿梧。”
阿梧奇怪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跑回來:“雙姐姐,怎麽啦?”
“阿梧今年多大了?”謝雙雙輕聲說着,彎腰撫了撫阿梧額邊的碎發。
阿梧唇角下彎,搖了搖頭:“阿梧也不知道。”
有爹爹娘親的孩子,這個年紀便要上學堂了。她心中情緒複雜,面上卻笑了笑,捏住阿梧肉嘟嘟的臉頰:“改明兒,雙姐姐給阿梧找個夫子,好不好?”
“夫子……”阿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忽希冀地睜大,“是比隔壁阿塗家的先生還要厲害的夫子嗎?”
“當然。”她笑着眨了眨眼。
阿梧跳起來:“好耶好耶!阿梧這就去找阿塗,告訴他阿梧也要有夫子啦!”
青衫的小人兒歡呼雀躍着,飛快地跑遠了。
謝雙雙面上的笑容卻漸漸淡去,眉心微不可見地蹙起。
莫名的,她想起了阿梧那一日的呓語。
“噩夢裏面,有比屋子還高的大火,會跳舞的大火……還、還有噼裏啪啦的聲音。”
“好多東西都砸下來了……快要砸到阿梧,要把阿梧壓扁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話似有端倪。
夢境的根源是現實,人若沒有經歷過類似的一些事情,不會做這樣極端的噩夢。
那會是……因為什麽呢?
***
除了被不輕不重地“懲罰”了一下,穆珏并沒有對她怎麽樣,也沒有繼續幹涉如意酒樓的事情。
或許是不屑過問,又或許是無暇顧及,這件事似乎逐漸被淡忘了。
她也隐約聽說,自穆珏重新回歸朝堂後,四方抨擊太子的輿論仿佛被人推動一般,在悄然間滋生壯大。
皇帝已達知命之年,又因政事勞累,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時常卧病不起。
朝廷黨争激烈,暗潮洶湧。
有人在蠢蠢欲動。
似乎躲在暗處織一張網,獰笑着,随時準備抛出誘餌。
綏慶六十三年的盛夏,注定要不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