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月關
其實,她這場鏡花水月的妄想,早該徹底終結了。
顧卿言深吸口氣,正想替她的皇後将衣服恢複成原來模樣,假裝沒有發生過任何事的樣子。
這樣等到多年後,大家還能在相見時,彼此問候,一起吃飯喝酒,甚至是繼續當聊到一塊的好朋友。
當她正要解開躺着的人嫁衣最上面的一顆扣子時,清影倏然睜開了眼,并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力度在她能承受的範圍內,讓她感到難受的是,對方一雙染墨眸子冷淡地看着她,猶如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目光避無可避,令顧卿言心中很疼,一種喘不過氣的憋悶感由心而發,讓她幾欲狼狽地呻|吟出聲,但最終,她只不過是疲憊閉眼罷了。
徹夜處理加急政務帶來的疲憊,讓她沒有力氣說些什麽,且她确實是辜負了清影的信任。
看着顧卿言這般模樣,清影忽然覺得這樣很沒意思。
清影緩慢放開她的脖子,将她扔入龍床。
顧卿言在龍床上大口喘氣說:“你為何不殺我?我明明罔顧你的意願,對你做了過分的事。”
“不,你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我要罰你,罰你這一生,從生到死都是踽踽獨行,沒有人真的愛你,無人能成為你心靈的避風港,罰你孤舟獨槳,罰你成為千古一帝,開創萬世太平……”清影淡漠道,“這個懲罰,你可接受?”
顧卿言閉上眼睛,如同放下心底大石一般:“我……願意。”
沉默在二人間蔓延,良久,清影問她:“我家貓崽子現在何處?”
顧卿言很累了,聞言只是機械地說出一個地點,反正這人她是留不住的,走了也好,省心又清靜。
清影得了貓吶所在方位,平靜地與她道謝離去,一如她來時進宮那般,悄然而至,悄然而去,并未驚擾任何人。
奔赴她所說地點時,凰影已經到了。
Advertisement
這讓清影知道,其實這段時間以來,凰影一直都藏在暗中跟着她保護她,這讓她心下稍安。
有凰影在,量定顧卿言也不敢趁她昏迷之際,對她些做什麽過分的事。
她們是一起找到貓吶的。
站在站在高樓之上,凰影一裘紅衣似火,玉手安撫地替懷中的大貓順毛,臉色被碎發遮掩,目光并不看她。
清影腳下發飄地朝着凰影那邊走去,走近了後,聽見她正在低聲訓斥貓吶,讓它不要再随便亂吃東西。
她聲音裏可愛軟糯一如既往,又透着點不易察覺的委屈,清影心裏邊偷着樂,腳下步伐漸漸加快,越發堅定。
走到凰影身邊時,對方剛教訓完貓,擡頭與她目光撞上。
看着清影一身嫁衣鳳冠,凰影眸色漸深。
當清影娉婷袅娜地在她面前站定時,凰影慢條斯理地放下貓吶,再次看向她的眼睛時,薄唇微抿,不容置疑地開口道:“閉上眼睛。”
清影照做了,然後她感覺凰影将什麽東西蓋在了她腦袋上,她正要猜測這玩意是什麽,凰影眼波流轉,語氣稍緩道:“可以睜眼了。”
清影将眼睛睜開,這時的她什麽也看不見,頭上那玩意的遮光效果太好了,她察覺到凰影擡起了雙手,一點點替她将頭上的玩意給掀了起來,動作十分溫柔。
一下子得見天日,她的眼睛還不太适應,勉強能看得清東西時,就撞進一雙溫柔缱绻的眼睛裏,凰影箍緊了她的腰,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她們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清影莫名有點害羞,遂別過頭去,小聲埋汰她說:“別鬧。”
她不知道,她的語氣軟得像是在撒嬌,這極大地愉悅到了凰影,凰影嘟了嘟嘴,不服氣道:“我才沒有鬧。”
清影:“好好好。”
凰影:“我想親吻姐姐,可以嗎?”
清影:“……現在不行,回去可以。”
下一秒,她感覺自己的額心處落下了一片濕潤柔軟的花瓣,原來是凰影趁着她不注意的時候,突然襲擊了她的額頭。
清影的心頓時軟成了一灘水,她覺得這時候凰影就是想要星星月亮,她也能想方設法地去替她摘下來。
然後凰影彎下了腰,伸手一抄将她攔腰抱了起來,清影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正要說些什麽,卻見凰影眼睛亮晶晶地對她說:“我們回家吧。”
于是她心裏的千言萬語,變成了一個輕輕的嗯。
被凰影帶回家後,清影本想去教訓那只亂跑的壞孩子,卻被凰影一路抱回了房間,放在了舒适柔軟的大床上。
凰影從上而下注視着她,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清影心頭一陣恍惚,她看了眼窗外,還是一片亮堂,便小心翼翼地說:“現在,還是白天……”
凰影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看:“嗯。”
清影老臉一紅,繼續說:“那啥,白日宣那啥……不太好吧?”
凰影:“嗯……”
口頭上嗯個不停,手卻已經将她的鳳冠給除下了,然後,她将目光轉移到那件嫁衣身上,第一顆扣子已經有點歪歪扭扭了,将系未系的樣子,很是勾人聯想。
凰影便替她将扣子扣好了,還整理了一下一些行動整出來的褶皺,清影見狀,松了口氣,卻見凰影又慢條斯理地将手放到那顆扣子上,慢悠悠地将它解開了……
清影:“……”你到底是要幫我系好扣子,還是要把我的扣子全給解開了呀。
她認命地躺在床上,感受着嫁衣被一點點解開,然後被脫下,終于輕松了點。
偶然看到近在咫尺的人倔強地無理取鬧、又莫名有點委屈的那張小臉,清影腦海中靈光一閃,她好像有點理解凰影的做法了。
她看着凰影微暗的眼睛,眼神不自覺溫柔起來。
現在的她,終于和她去皇宮之前一樣了,凰影應該很高興吧,她心裏這般想着,雙手不自覺地攀上對方的脖頸之後,放低了聲音問凰影道:“你還要脫嗎?”
凰影呼吸一重,盯着她看的眼睛變得越發可怕起來。
“要!”她說。
那就來吧,清影整個人放松下來,一副任她擺布的模樣,心髒部位卻跳得比任何時候都快。
那是巨輪淪陷于大海懷抱的聲音,可她卻對這種甜蜜的完蛋甘之如饴。
窗外的喜鵲叫個不停,大貓貓吶懶洋洋地窩做一團睡在走廊之上,整個身體表面在太陽光芒照射下發散着淡淡的金光。
正如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明媚,風也溫柔,有情人靠近彼此耳邊,低聲呢喃,那聲音漸漸深入,飄到了雙方的心田之上,情花開滿了整個春天。
平樂三年,帝立後,皇後命薄,撐不起這滔天福氣,病逝身亡,消息一經傳出,舉國哀悼。
可憐新帝一腔癡情,不願另擇名門閨秀再娶,欲将餘生盡數奉獻給她的江山社稷,她的百姓黎民。
大臣們紛紛直言上書,皆不能令君王改變主意。
帝在位四年,江山穩固,市井百姓安居樂業,有大臣耿直上書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還望陛下早日納妃立後,為我天顧王朝開枝散葉。”
大臣們齊齊跪下,山呼萬歲選秀,帝沉默,避而不談,言令大臣起身,稱天下百姓苦,朝堂之上只說社稷。
帝在位六年,邊疆鞏固,番邦臣服,河清海晏,盛世安寧,大臣再上書令君王立後,延綿子嗣,帝掩面痛哭流涕日:“皇後離去不過三載,朕便要負她另娶,實在天理難容,二度立後當天,朕定當自刎于她墳前謝罪,以求取她的諒解。”
大臣們齊齊下跪,乃至于在殿中觸柱身亡,一同山呼遏止:“陛下萬萬不可!”亦不能動搖帝王心志。
在位十年,西開絲路,萬邦來朝,士農工商,井然有序,千秋基業,已現雛形。
大臣再問帝繼承人何在時,帝抱起親弟愛妻所生之女,哈哈大笑道:“傳朕旨意,昭告天下,冊封智親王之女顧婉君為皇太女,待朕百年後,婉君可替朕執掌玉玺,啓智于民,庇佑天下,為我天顧王朝開萬世太平诶。”
時光荏苒,歲月變遷,轉眼又是二十多年過去,平樂帝顧卿言大權獨握,無人敢與其摧心置腹。
她身居高位,是風光無限,也是孤家寡人。
現如今,平樂帝卻如同枯木逢春一般,在她這個漂亮精致的小侄女身上,看到很多年前被她無情丢失的另一個自己!
她當年沒做到的事,就這樣傳承下去,落到了皇太女顧婉君身上。
原來人行世間,不論在心靈迷宮中迷惘彷徨多久,最終都會撥開重重迷霧,走出去尋回初心。
帝在位三十年,将帝位傳給她選定好的繼承人皇太女顧婉君,自此功成身退,游歷天下去了,而她一手開創的這個盛世,會在她選定的繼承人手裏延續下去。
自此天啓降臨,江山永固。
天啓十五年,太上皇多年積勞成疾故,竟意外崩于痨病。
駕崩之前,帝天啓前往侍疾,觀其病容灰敗,面上淚痕未幹,唯只手緊握玉笛不放,帝天啓為其送別之際,于身旁發現書信一則,不知所寄何人。
讓站立在旁的侍者全退下後,顧婉君再三斟酌,緩慢地打開了這封不知要寫給何人的信,虬勁如青翠蒼松的漂亮字體,洋洋灑灑地占據了半頁信紙:
遙想當年,明月替我關上那扇去你心裏的門,你說我注定要以孤家寡人之身,獨行踽踽到生命盡頭,那麽當我徹底閉上眼睛那刻來臨,你會再次來到我身邊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