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夜與依（1）
五年前。
新歷2019年1月1日。
輝龍國一處二線城市的孤兒院內。
一年一度的元旦佳節一向是輝龍國人民歡慶新年，阖家團圓的日子，即使近些年來，這“年味”越來越淡了，但輝龍的人民還是習慣一家老小聚在一起，看着傳統元素多于現代生活的元旦晚會，吃着年年相似使人發胖的團圓飯。
但這些對于孤兒院內大大小小的可憐孩子來說似乎遙不可及，即使國家政策重視，社會上也不斷送溫暖，讓每個孩子都能吃得飽，吃得好。
可親情這東西，對孤兒來說依舊是再多的錢也換不來的奢侈品。
依依坐在房間角落那屬于自己的小板凳之上，看着房間內自己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一群同齡人，看着他們興高采烈地讨論今年的元旦晚會，女孩子會在某個男星出場時星眸閃閃，男孩子會在變魔術時大呼小叫。
這樣的場景她年年都會重溫，就像每年都有小夥伴被養父母帶走，每年都會有新來的小夥伴帶着迷茫而來。
而她，則在這所孤兒院待了整整十一年。
十一年！十一年有多長？是四千零一十五天，是九萬六千多個小時，是一個人生命長度的幾分之一！
至于為什麽她沒有人領養？要知道一旦孤兒院的孩子超過了十五歲就基本上沒有家庭會去選擇了，但今年已經十三歲的她是如此渴望親情，渴望一個溫暖的家……
這一切的原因只源于她自身，她不完整，她是一個殘次品。
“姜依依，你快過來！”
“姜依依，你聽到沒有，我叫你快點過來！”
“姜依依！……”
空洞的眼神在室內暖氣的吹拂之下漸漸失去了穩定，她只想睡一覺，一覺醒來或許世界會變得更加美好……
“姜依依！”
幾根溫熱的手指扭捏着姜依依的面龐，把她從昏昏欲睡的狀态中驚醒，撩開散落在眼前的碎發，姜依依疑惑的擡起了頭，裴阿姨雖然一向風風火火，但是從不會去打孩子，她還從未被裴阿姨捏過臉頰，只有孤兒院內最皮的幾個男孩子才會被如此對待。
“依依，你跟我來。”
看見姜依依清醒，裴阿姨順勢整理了一下依依稍顯淩亂的領口，一臉微笑地對她吩咐着什麽。
“依依，我跟你說，等一會你要……”
霎時間，姜依依已經聽不太清楚裴阿姨在說些什麽，只是機械配合着裴阿姨為她進行的衣冠整理，披上了一身全新的淺黃色大衣，配合青春期少女的靓麗，一切顯得那麽活力四射。
等到她再次回魂時，身處之地早已不是後院中用來看晚會的那間老房子，而是孤兒院前臺旁，問詢室的房門前。
身旁，裴阿姨輕輕撫摸着姜依依幹淨利落的馬尾，鼓勵似地說道：“快去吧，依依，院長還在裏面接待呢。”
深吸一口氣，十一年來，她等待的不就是此刻麽。
姜依依扣動了房門。
“咚咚。”
“依依，快進來吧。”
房間內傳來了老院長和藹的聲音，聽到院長那熟悉的聲音，姜依依鼓起勇氣，轉動着門把手。
“啪嗒。”
木制的房門在潤滑良好的保養下輕若鴻毛，但是此刻姜依依卻感覺她在開啓一扇封印着新世界的大門。
房門大開，房間內溫暖的淺色吊燈燈光驅散了走廊之上陰郁的LED熒光燈燈光。
不待她向老院長問好，姜依依便感到一道目光拂來，不自覺的，她對上了那雙眸子。
那是一雙銀灰色的眼瞳。
淩冽而又恣意。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些讨厭這眼神，讓她感覺自己就是個弱者，是某種低等生物。
…………
姜依依立在老院長的身後，低垂着眼簾，不去觀察對面那位年輕的男子。
“雖然近些年來《輝龍國領養法》規定的領養年限标準降低了不少，但是您這年齡是不是……”
“您應該知道，在領養這一塊總有一些途徑。”
“這……您也別生氣，畢竟我們孤兒院是受法律保護的，這孤兒的去向也是受法律保護的。”
“放心，難道非法分子可以拿到這些正規機構頒發的《輝龍國一類收養申請書》，《都藍路省屬孤兒院收養條件與經濟條件證明書》還有《輝龍國孤兒特辦戶籍證明》麽？”
白夜将身前一字鋪開的材料推給對面的老院長，伸手對老院長示意随意翻閱。
以防萬一，老院長還是從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了自己的老花鏡，一份材料接着一份材料，一行一字地仔細閱讀。
良久，老院長取下了自己的眼鏡，對着對面那年輕的過分的男子點頭，算是證實了男子所言為真。
收起材料，老院長握着一沓文書，認真收拾着，仿佛不經意間詢問着什麽。
“這些材料孤兒院需要複印收檔，待會會把原件還給您，不過這位白小友，還沒敢問您今年貴庚？”
老院長的話剛說完，白夜便搖了搖頭，這種事情，雖然無關緊要，卻也是一種身份指定信息，謹慎為好。
“哈哈，是老朽看小友年輕有為，以如此俊傑年華就具備了領養的條件，才忍不住打聽一二，失敬了，失敬了。”
打了個哈哈，老院長一個太極，又把話題轉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那麽白小友，您來我們孤兒院為什麽指名道姓要領養依依呢？或許您有所不知，依依她……”
從一開始便沉默着的姜依依此時卻心跳猛然加速，激動之下整個身體都有了微微的顫抖。
“我當然知道，她是天生的肌萎縮側索硬化患者，也就是俗稱的‘漸凍人症’……”
五指緊握，嶄新的大衣被姜依依抓出了道道褶皺，那是她此生最痛恨的詞彙，仿佛每一個字眼都在嘲笑她的命途多舛。
“您，依舊堅持？”
老院長雖然希望依依被領走，但是更不希望依依再次被抛棄。
“當然，不然我為什麽要指定呢？”
白夜看着眼前已經開始啜泣的姜依依，就像是在看一顆注定璀璨的璞玉。
…………
待到諸項事畢，時間也不自覺走到了深夜，遠處的半空中，是當地政府規劃的禮花表演，七彩的光與火将黑夜點燃，驅散着冬日的深寒。
姜依依跟在白夜之後，看着眼前的男子拉開車門後轉過的身形，看着他在閃亮夜空下的清冷面龐。
“我叫白夜，你以後就叫白依。”
“現在，我們先回家。”
細碎的雪花點綴在白依的鼻尖上，漸漸融化。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