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也只有我能
辛卉請了半個月的假,其實她也不知道請假的意義是什麽,三個人的家走了兩個,她願意哪個屋待着都行,反正都一樣冷清。
天氣太熱,她沒有胃口,就不停打掃,直到汗水把衣服濕透。她止不住地發愁,這麽熱簡辛會不會吃不下飯,會不會睡不着。
從發現那件事兒開始,她的生活就黑的沒光了,她這小半輩子沒見過什麽同性戀,也沒被告知過這種人存在的合理性,她工作,在簡溢秋不在家時自己照顧簡辛,攢錢買房将來給簡辛娶老婆,再然後退休幫簡辛帶孩子,她承襲着一種傳統。
而這種傳統不論是否被孩子懂,都滿載着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打算和愛。
讓簡辛跟簡溢秋去蘇州,簡辛同意,那說明他和那個孩子就能斷了,同時也意味着離開自己。所以簡辛怎麽選都一樣,辛卉都很痛苦。
第十天,辛卉整整十天沒出過門了,她待在簡辛房間收拾,沒有可收拾的就靜靜地坐着。簡辛的書桌下有個足球,球面被擦的一點污垢都沒有。
她正出神,沒聽見有敲門聲,直到敲門聲變大變快才反應過來。她疾步走到門後,從防盜門的貓眼裏看見一個男生。
那張合照上與簡辛站在一起的男生。
汪昊延以前只經常送簡辛回家,但是從沒上過樓,他在劇組幾天始終聯系不上簡辛,放心不下回到學校發現簡辛已經轉學。
他不知道哪兒錯了,怎麽會說不見就不見。
他拍着門喊:“簡辛!你在不在家?!簡辛!”
辛卉站在門內:“你找誰?”
汪昊延聽到回應,急忙答道:“您好,我找簡辛,我是他同學,他在家嗎?”
辛卉微微停頓,說:“他們搬家了。”
汪昊延腦子亂成一團,理不清這突發的一切。是因為要搬家所以轉學,還是別的什麽?但不論什麽,都沒理由和自己斷了聯系。
“請問您知道他家搬去哪兒了嗎?”
辛卉靠着門緩緩地說:“不知道。”
汪昊延說完謝謝就走了,他還要繼續找,哪怕一間學校一間學校的找。辛卉靠着門蹲下,害怕又迷茫。
簡辛也會這樣念念不忘麽?簡辛在放不下這個孩子的同時,會不會想一想從此獨自生活的媽媽呢?
汪昊延帶簡辛又回了酒店,順便叫了點宵夜,他慢條斯理地吃,簡辛坐在旁邊看。“你不吃嗎?我晚上沒吃東西。”簡辛搖搖頭,安靜地看着他。
“是不是奶奶給你做好吃的了,說說。”
簡辛不太想說話,聽着蔫蔫的:“就是下面厚厚一層肉,上面是蒸蛋,肉是我幫忙弄的,特別鮮,灑一點醬汁挖着吃的。”
汪昊延擦擦嘴:“學會了麽?回去給我做。”
簡辛低下頭說:“後面怎麽做的沒看見。”
汪昊延自然地接着問:“為什麽後面沒看見?”
因為後面他去和簡溢秋華山論劍了。汪昊延拽着椅子靠近一些,手臂搭在簡辛的椅子背上,說:“寶貝兒,你當初要是告訴我你爸媽知道咱們的事兒,我肯定特二百五的去你家負荊請罪加提親了。”
簡辛擡頭看着他,沒有一點不相信。
“當時叔叔阿姨讓你走,你為了我不願意走,後來又因為我傷了心才走的。如果我知道這些,我也不會去什麽劇組,搞什麽高考見,也就不會那麽混蛋了。”
簡辛有點不滿:“你怪我呢?”
汪昊延搖晃他兩下:“沒有怪你,就是想告訴你,在我不對或做得不好的時候,要監督我管我。在你遇到事兒的時候,要知道還有我和依賴我,懂麽?”
簡辛心中一動,側身抱住他,等抱夠了松開手,和盤托出:“我爸都知道了,跟你和好,騙我媽,他都知道了。”
汪昊延沒吃驚也沒發愁:“然後罵了你一頓,讓你分手?”
“嗯,我反抗了,他管不了我。”
“不至于,”汪昊延跟心靈導師似的,“你爸爸不能用他們的觀念來強迫你,同樣你也不能用咱們的觀念要求他,何況現在只是他們不認同麽?很多年輕人也未必認同。再說了,要是簡愛哪天非跟一個我不喜歡的貓跑了,我肯定也生氣啊,你這還是養了二十幾年的親生兒子呢。”
簡辛想笑又不想笑,又糾結又煩惱。
汪昊延不打比方了,最後說了句:“你肯定也知道,不管意見多麽不合,溝通多麽不當,甚至做法多麽錯誤,但父母絕對不會對自己的孩子有任何惡意。”
辛卉從來沒想過會再次看見汪昊延出現在家門口,還抱着簡辛。
她瞬間失控,虛弱地尖叫,歪在輪椅上歇斯底裏,簡辛撲過來和她解釋,喊着讓汪昊延離開。她一巴掌打在簡辛臉上,從手心到胸口都隐隐作痛。
她打過簡辛兩次,第一次是九年前,第二次就是九年後的這一巴掌。
辛卉猛地睜開眼,癱瘓的下肢毫無知覺,而上半身已經被汗水濕透。她平複着氣息,眼前一幕幕都是讓她痛苦的過往。
頭疼折磨着她,但是身體負荷不了的疲憊更加累人,她漸漸重新閉上眼睛,熱淚從眼角流下滲入鬓發間,黑暗裏的呼吸也漸漸微弱起來。
簡溢秋從簡辛出門後就坐立不安,他披着衣服在客廳走來走去,後來幹脆站在陽臺上望着樓下,整宿未眠。
天微微亮的時候,他看見簡辛從不遠處出現,老太太擺好早點叫他,他趕忙去加了一副碗筷,然後什麽都沒說,只邊吃邊等。
簡辛開門進來,叫了句奶奶。
“來趁熱吃啊,一會兒面要糊掉了。”
“我不吃了,”簡辛怕老人難過,歉疚地說:“我回來收拾東西,等下就回去了。”
老太太放下筷子:“怎麽這就要走了?你不要理你爸爸,受委屈奶奶給你做主,剛回來幾天怎麽就要走啊。”
簡溢秋始終看着碗,聽簡辛說:“醫院太忙,讓我盡快回去上班。”
老太太飯也吃不下了,長籲短嘆的。簡溢秋起身悄悄看了一眼,簡辛在房間正疊衣服,他去廚房把之前買好的幾大包點心裝起來,拿給老太太。
“媽,你把這吃的給他帶上,就說你買的。”
老太太接過嘆口氣,拿去給簡辛,“兜兜,帶回去吃,都是你愛吃的。”
“謝謝奶奶,”簡辛把東西放進包裏,心知肚明。只有簡溢秋才會不分軟硬裝在一起,以前經常被辛卉念叨。
汪昊延在小區門口等着,他下樓後快步向外走,走了十幾米忽然回過頭。
簡溢秋在陽臺上望着他,看不清表情。
秦阿姨來換班,發現辛卉還沒醒,她擰了熱毛巾給辛卉擦汗,擦完給辛卉測量血壓。辛卉隐約從夢裏抽離,但又睜不開眼睛。
簡辛的朋友去醫院看她,幫簡辛找房子,來家裏吃飯,簡辛回蘇州就自己來陪她聊天兒。後來發現原來那個朋友是個明星,姓汪。
辛卉緩緩睜開雙眼,前塵往事重疊着,她都清清楚楚。
秦阿姨看她醒來,便和她說話:“聽小簡說這邊快拆了,再換房子就換個高層的,有電梯下樓方便,可以推你出去透透氣。”
辛卉沒聽着,她半眯着眼看着天花板,心揪得越來越緊。
簡辛說斷了是在騙自己,兩個人早就和好如初,母子分別九年沒有任何意義,她閉上眼,再次昏昏睡去。
汪昊延和簡辛中午下了飛機,荊菁來接他們,一副敢怒不敢言又特別心疼錢的樣子。汪昊延笑道:“打工的還給老板甩臉子呢?”
荊菁不平:“原哥罵了我一頓,公司罵了我一頓,廣告商快把我殺了,你還是讓我做個小助理吧,媽的現在工作壓力太大了。”
簡辛扭頭問:“為什麽?”
汪昊延怕荊菁說漏了,趕忙誣陷:“她沒做好工作呗,跟我可沒關系。”
兩人一起去了西棉裏,進家後汪昊延待在客廳,簡辛來不及詢問情況就進屋去看辛卉。汪昊延問秦阿姨:“這兩天怎麽樣?”
秦阿姨如實說:“整天悶在家,沒什麽好轉,今早醒的也晚,還出了一身虛汗。我覺得精神不行,而且你們來之前還一直在睡,但是睡得不安穩。”
汪昊延皺眉,然後放輕步子走到卧室門口。
簡辛趴在床邊和辛卉說話,他能感覺出辛卉狀态不如之前,心裏惴惴又不能問些什麽,只好講些高興的事兒。
辛卉一直聽着,等簡辛說完,她停了許久,才虛弱地問:“小汪,找你,了。”
簡辛心中咯噔一下,說:“嗯,他正好去蘇州來着。”
他觀察着辛卉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說:“我們一起回來的,他在外面,怕打擾你就沒進來。”
辛卉望向門口,汪昊延這才進來。他叫了聲阿姨,然後和簡辛一同蹲在床邊,說:“阿姨,我覺得還是盡快搬家吧,這兒下樓不方便,總悶着不好。”
簡辛點點頭:“昊延幫忙找的那處房子在市中心,環境很好,白天可以推你四處走走。”
辛卉卻緩慢地說:“不要,欠,別人。”
汪昊延努力分辨辛卉的意思,注視着辛卉的眼睛,那眼神和之前太不同,沒有半分親切與和藹,但也不像更久以前那般敵視與仇恨。
他大概能确定,便誠懇又認真地說:“阿姨,我不是別人,簡辛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我希望他活得輕松一點兒,每天都高高興興的,我能讓他這樣,也只有我能。”
辛卉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死氣沉沉,或者說是絕望。她痛苦非常,卻無法生氣,因為簡辛略帶無助的乞求在她耳邊不停回響。
“媽,你一定要記得汪昊延的好,對我的對家裏的,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