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繁忙的一周
“我會解決這個問題。”雷歇爾低語道。
他的語氣森冷卻平靜,讓我下意識站直了一點。這種口吻意味着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言出必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任何阻攔在他面前的人或物都會被不擇手段地鏟除。一般來說,那便意味着整件事距離被完成只是時間問題,你不會知道一個執着而強大的黑巫師能做到什麽地步。
雷歇爾幹脆地一個轉身,黑袍在身後劃出一道氣勢洶洶的弧線,那熟悉的氣魄一時間将我震住。等他跟我錯身而過,我才反應過來。
“等等!”我連忙喊道,小跑到他面前,揮着手吸引他的注意力,“您得去睡覺!”
“我不困了。”雷歇爾皺眉道。
一個法師發現自己無法精确施法,換成誰都會一秒鐘變得精神。但這種精神就像一盆冷水強行提起的一樣,身心疲憊還是身心疲憊,這股勁過去絕對會困到昏迷。以雷歇爾現在這股要下猛藥的勢頭,天曉得會做點什麽違法亂紀的高危實驗,真有個三長兩短,倒黴的還不是我。
我跟他說磨刀不誤砍柴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使出渾身解數,說的嘴皮子發幹。倘若施法能力毫無問題,雷歇爾一定不耐煩聽我廢話,一個傳送術便走了。但傳送術産生偏差的後果,可不是攻擊失誤這種等級:要是手一滑直接傳去了魔鬼老家,咱們哭都沒地方哭去。
我口若懸河了好一通,終于說得雷歇爾再度困意上湧,兇狠的瞪視失去了焦點。他打了個哈欠,勉強同意,慢吞吞走向他的卧室。
雷歇爾的卧室現在慘不忍睹,酸液深深陷入地板與床上,冰霜、閃電、火焰的法術痕跡不要錢似的亂扔在牆上,好似哪個元素法師的教學現場。這樣的卧室,大概只有魔抗高又心眼大的巨魔之流才能安然酣睡吧。
我腦中又出現了惡俗劇情,出于多年擔任游吟詩人的職業病。
一般情況下,這房間沒法睡,理當到了兩位主角共處一室共睡一床的時候。盡管說服雷歇爾別倒頭睡在客廳沙發上很難,說服他別占領我的床并将我趕去沙發更難,好歹還有個盼頭,圍觀者不妨嘿嘿嘿笑着搓手,期待一下旖旎的發展。
但雷歇爾是個法師。
有種法術叫修複術,一招起效,恢複如新,實乃殺人滅口、居家旅行之必備良法。
你看,這就是為什麽通俗小說中不愛出現法師。
愛情小說女主對男主說我冷,男主不脫外套也不過去抱着她,反而站在五步開外揮手一個保暖術,還浪漫嗎?驚悚小說裏一個鬧鬼的城堡,面目猙獰的幽靈嗚嗚叫,七竅流血的僵屍滿地跑,然後死靈法師主角樂颠颠地撸着袖子撲上去了,還驚悚嗎?對于亡靈來說,大概還挺驚悚的。
雷歇爾一揮手,一道閃光閃過,剩下半間卧室也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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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法偏差,施法偏差。
這下好可好,隊裏大法師出了意外,千載難逢,天助我也——就怪了。雷歇爾靜止不動了兩秒鐘,轉頭看了我一眼,那表情讓我小心肝噗通亂跳,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的考試場。我不敢在這種時候造次,連忙動手,修複術閃過,卧室恢複如初。
一個優秀法師破壞平衡,倆優秀法師一起來,這通俗小說就不能看了,好的法師總有辦法對付戲劇性意外。
話說回來,如果我不是個優秀法師,如今墳頭野草也該幾米高。要想從雷歇爾手下逃生,要想跟他産生長久的交集,你首先就得是個很強的法師,不是法師不行。我承認這說法有點兒偏激,可我是個法師嘛。我是法師我自豪,沒有法爺天下第一的自信,還當什麽法師。
雷歇爾只睡了五個小時,他在設定的報時鳥鳴叫聲中一躍而起,又一次沖向地下室。這回我沒攔他,反正攔也攔不住。
關于“如何杜絕半魅魔之軀對施法造成的偏差影響”這個問題的研究,進行了不到一周。
一周之後,雷歇爾找出了某種應急方法,簡單講就是使用另一種幹擾法術,對施法産生與血脈幹擾方向相反、強度相同的影響。他迅速将理論轉化為實踐,實踐效果非常好。
怎麽說呢,我又一次體會到,我的導師簡直是個怪物。
他在普通人的生活上微妙地常識匮乏,他對一些認為細節的東西不屑一顧,但在魔法研究上,雷歇爾是貨真價實的大師。他的研究一些注重實用性,一些很偏門,沒有一個學徒敢說自己完全繼承了他的衣缽。據我所知,“魔法生物學習法師施法體系的可能性”這種課題也在雷歇爾的涉獵範圍,所以這一次才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裏找出解決之道。
雷歇爾好奇心到達的地方,全是他的研究方向。為了他的求知欲,他能做出最可怕或最可敬的事情。我不認同他,但我佩服他。
這跨時代的研究成果能讓傳奇法師動容,換成其他法師,他們大概會為旁觀這一過程激動萬分,寫出長長的實驗記錄,而不是我這樣三言兩語簡單描述。但我呢,唉,我是個很沒進取心的非典型法師。
我可是個被稱為“法師中的戰士”的戰鬥法師啊。
這麽多法師種類當中,戰鬥法師這分支一直比較尴尬,許多法師認為在魔法領域上再無上進餘地的可憐蟲才會轉而鑽研肉搏——事實也的确如此。不過我選擇脫下黑袍成為戰鬥法師,既不是因為遇到瓶頸,也不是為了和導師劃清界限,純粹是因為這職業很适合我。我有當盜賊的底子,我喜歡出門、喜歡運動、身體倍兒棒,我喜歡施法,也喜歡拳拳到肉。偶爾讓自己的大腦遠離陰謀詭計,是件很讓人愉快的事情。
話說回來,其實雷歇爾也不是個典型性法師,他追求力量,卻并沒打算用這力量來完成什麽大業。他追求知識,卻并不為此投入自己的全部,比如說,要是有機會與知識之海相容,放棄自我得到全部知識,雷歇爾是絕對不會這麽做的。
就算不用這麽極端的例子,也能輕易看出雷歇爾不是純粹的學術型法師。
他的諸多偉大研究足以讓他受到白塔的歡迎,那個中立學術機構有着世界上最大的藏書館,只要雷歇爾願意表露出一點意思,他們絕對會頂着全世界的通緝歡迎他的加入。但雷歇爾想都沒想過這麽幹。上一次魔災蔓延的時候,雷歇爾以一己之力擋了魔鬼大軍一個多月,從成千上萬的低級魔物一路揍到魔将軍,揍得它們哭爹喊娘,最後不得不改變了原來的進攻方向,翻山越嶺往另一個國家去了。那會兒一大堆正義人士大受震動,紛紛遞出橄榄枝勸他改邪歸正,聲稱只要他不再做出邪惡的行徑,他們願意支持他的其他所有研究。但雷歇爾搖頭。
“守衛主物質位面?不,我只是最近比較缺材料而已。”我的導師譏笑道,“加入你們有什麽好處?我不缺財富,不用名聲,缺什麽都可以自己去拿。你們什麽都給不了我,卻打算給我訂上條條框框,何其可笑。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你們誰想讨伐我,那就來啊。”
胸懷大志的冒險者們,從未獲勝。
雷歇爾在幾乎全部善良陣營的最高通緝令上榜上有名,不過對他的大規模、聯合讨伐還是沒發生過。這個世界陣營繁雜,好人跟好人也有矛盾,大壞蛋多如牛毛,打不過來,只好率先對付最危險的那些。雷歇爾這種大部分時間縮在塔裏的死宅黑魔王,比起那些動不動要毀滅世界、統治世界的同事來,優先度就沒那麽高了。
當然,即使是雷歇爾這樣的強者,即使有前置研究打底,想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拿出應急方案也不是什麽容易事。這幾天他非常忙碌,也把我支使得團團轉,我現在除了擔當助手外,還得擔任應急口糧。
不,我的導師沒有把我按在實驗室裏這樣這樣那樣那樣,他才沒那個地獄時間。雷歇爾只是在餓到快要影響工作時大步向我走來,抓住我頭向下一拉,把舌頭戳進我嘴裏,開始舔。
請原諒我用如此不浪漫的語句形容接吻,可發生的事情就是那樣,沒有任何可以美化的餘地。我覺得自己像一袋能量飲料,放在廢寝忘食的研究者旁邊,他餓極了就嘬我一口,嘬完就扔,幹脆利落得讓我不僅懷疑自己的吻技,還有點懷疑人生。我想跟他抱怨注意口糧身心健康的問題,雷歇爾幽幽看着我,把我想說的全部話看沒了。
缺乏睡眠的人都脾氣不好,脾氣不好的人要是缺乏睡眠……
我是個不作死的好青年。
感謝魔法之神,這可怕的一周終于過去。
研究成功的那個晚上,我和雷歇爾都如釋重負。我決心今晚睡個好覺,明天出門吃頓好的,而雷歇爾決定一口氣睡八個小時。我們友好地在實驗室告別,我吃完最後一頓魔法小面包,懷着美好的理想洗洗睡了。
半個小時後,雷歇爾打開了我的卧室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