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餐時間
我是一個優秀的法師。
一個優秀的法師,一定要自己留足夠的餘地,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有足夠防護。沒有準備的法師不堪一擊,有準備的法師戰無不勝,諸如此類的話在各個流派的法師當中流傳,奉為職業核心思想。
那些在溫室裏長大的學院派法師永遠沒法真正理解這個,他們好好在某間學院中從低級學徒長成高級學徒,再到畢業試煉,按部就班地一點點接受外界的風雨。這些法師以為袍子上的瞬發咒語就是最合格的表現,他們會在口袋裏準備一點材料,有錢有閑就給自己弄點煉金道具,也僅此而已。我的同學們叫他們“菜雞”,獵一只菜雞本身并不困難,唯一的麻煩之在如何毀屍滅跡。
唯有在生死間成長起來的法師才能理解正确地做好準備,我無法傳授給任何人,因為這是一門身體力行的學問。我在混亂的街頭生存偷竊,我在雷歇爾的法師塔內茁壯成長,我在雷歇爾的追殺下一次次死裏逃生,這就是我的課程。那已經變成了本能的一部分,即使在現在,“準備”依然常伴我身。
換而言之,我完全能免疫魅魔的吸引力。
就算是一只真正的魅魔站在我面前,對我卯足了勁兒大抛媚眼,我自備的防護也足以将其影響隔絕在外。而半魅魔無意識散發的那點兒魔力呢,我壓根沒感覺到——這甚至不是因為我的準備,而是源于很久以前雷歇爾本人的所作所為。
我的導師是個常年跟魔鬼打交道的黑巫師,他的塔中偶爾會有魔鬼游蕩,把應對不佳的小學徒當小零食。雷歇爾把這種事當成給學徒的考驗之一,對此放任不理。不過鑒于我被帶回去時年紀不小本事很小,為了避免我在入塔第二天變成了哪個魔物的排洩物,雷歇爾破天荒親手給我固定了某個應對魔鬼的“保護法術”。當然,黑袍法師不擅長溫柔的保護法術,只擅長以毒攻毒。
我還記得在漫長得不願回憶的儀式之後,雷歇爾将我從那口沸騰的大鍋裏撈出來,對我口吐白沫的臉滿意點頭,說“對五級以下魔鬼的天賦法術抗性提升五倍,現在你不再是個被它們看一眼都會發瘋的蝼蟻”。泡着我的那缸沸水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紅色,一些材料還在發出尖叫,我依稀想起還有什麽東西從水面中哭叫着撲出來,被雷歇爾面不改色地掐碎丢回去了。現在回憶一下那個場景,我還是深深懷疑過去的我的腦子。
眼睛得多瞎,才會把雷歇爾當成救贖之光?
噫,原諒我兼職游吟詩人太久,用詞有些肉麻,自己聽聽都起雞皮疙瘩。
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鹽堿地裏長不出好果子,扭曲地界裏長大的人想正常都難。說來慚愧,小時候我也曾相信過童話裏的神仙教母,曾幻想過白裙子的美麗女性從天而降,揮一揮仙女棒,免我苦難,賜我飽腹,祝福我從今往後不會受魔鬼所擾。結果命運給我開了好大的一個玩笑,從天而降的是黑袍子大魔王,他用邪惡至極的法術為我受洗,詛咒吞噬我的魔鬼爛穿肚腸。
從那以後,我不再畏懼魔鬼的天賦法術。
說來好笑,我的施洗人最終變成了魔鬼之一。他的天賦法術雖然對我沒有影響,他的存在卻時時刻刻拷問着我的心靈。
“老師,您有沒有意識到,是您在全酒館範圍招蜂引蝶?”我嘆氣道。
雷歇爾在此刻才意識到,因為他開始面無表情地生悶氣了。
當他是正确的一方,他很能得理不饒人,一張嘴能說到你想自殺。但如果他不幸失誤(此情況非常非常少見),雷歇爾就會悶聲不吭地發脾氣,這種時候空氣都會凝結下來,稍微會看點氣氛的人都會竭力裝作不在場,為防招致雷霆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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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有趣,跟傳言中截然不同,雷歇爾其實很少被其他人惹怒。他的确經常不高興,但也并不把大部分事情放在眼裏。雷歇爾少有的幾次真正的怒火,都針對着他自己。這家夥太傲慢了,以至于當他發現自己不能算無遺漏,他勃然大怒。
我覺得這不能怪他,魅魔真心不是什麽了不得的魔鬼,否則也不會被為數衆多的法師術士當成物美價廉的多功能召喚獸。意志堅定的人就能免疫魅魔的影響,這種程度的力量怎麽會被雷歇爾放在眼中?你踩死一只螞蟻的時候,不會注意到螞蟻死前是否企圖用一套求偶舞來求饒。雷歇爾大可不必為自己忽略了這事兒惱火。
但如果去勸他想開點,他之會加倍惱火。這種時候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最好。
好在,我們點的菜就在此刻到了。
女招待艾米麗歡歡喜喜地端來了奇異果烤羊排,将他放在了雷歇爾面前。蓋子一揭開,香味與熱氣便撲鼻而來,肉汁還在鐵板上滋滋作響。這一盤讓人食指大動,不過只有一盤。剛剛雷歇爾點完菜就把招待趕跑了,我還沒來得及點。考慮到留在這裏的時間越久越容易節外生枝,我還是光來杯小酒算了。
“這是篝火堆酒館的特色菜哦!”艾米麗對雷歇爾俏皮對眨了眨眼睛,“奇異果的果肉會在熱氣當中往小羊排裏鑽,最後會融化在當中,不僅會讓肉汁松軟可口,還會在烤羊排中融入奶油味的果香。”
奇異果算是附近的特産,因為有着上述受熱亂鑽的特性,學者一只在該将它定位為植物還是魔物亞種這件事上争吵不休。食客們并不在意,反正好吃,誰管它的界門綱目科屬種。
雷歇爾看着桌上這盤肉,一臉興趣缺缺。他去拿旁邊的刀叉,艾米麗卻率先拿走了刀。
“這種小羊排的切割要按照特別規律來呢!”她熱切地介紹道,“請讓我來為您演示吧!”
奇異果烤羊排的切割的确是一門學問,要找着果肉陷入的位置按照紋理一點點切開,正确的手法能鎖住湯汁和香味,肉香與果香完美結合,果肉順滑的口感與外焦裏嫩的肉排完美結合,肥而不膩,鮮美可口。但在這樣忙碌的時節,篝火堆酒館的服務員一般不會提供幫助。
當艾米麗借着切牛排的機會向雷歇爾貼去,将她可觀的胸口蹭向後者的時候,特殊服務的理由呼之欲出。
雷歇爾的表情空白了短暫的瞬間,明顯想起了今天稍早些時候被其他女性用力往胸口摁的經歷,那表情的意思絕對不是回味無窮。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我的後腦冒出一片冷汗,眼疾手快地飛身向前,一個旋轉插入雷歇爾和女招待中間,接過了牛排上的餐刀。
女招待看起來很疑惑,不明白她手裏的餐具怎麽就到了我手上。
廢話,我從危險分子內褲裏偷金幣時這位小姐想必還不會走路呢,動作能被看清的賊可沒法活到被黑巫師相中的時候。
“小心,艾米小姐,您美麗的頭發要是被鐵盤的熱氣摧殘,那該有多可惜呀。”我含情脈脈地凝視她,将方才從路過侍者餐盤上順到的鮮花別在她長長的耳朵後面,借着此等動作,我不着痕跡地将她帶到了雷歇爾三步以外。
艾米麗一臉夢幻,仿佛被雙倍的豔遇擊中。
我以不知哪裏聽來的三流詩句贊美了她那頭亂毛,那空有韻腳的垃圾詩詞看上去與該地區侍者階層的欣賞水平不謀而合。我感謝了她的溫柔友好,我們兄弟二人能得此招待真是三生有幸,巴拉巴拉,一邊說一邊利索地給雷歇爾切羊排。我用花言巧語吃飯有些年了,艾米麗被我逗得花枝亂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
“哥哥?”雷歇爾為我的自稱冷笑道,“你是我徒弟。”
之前我跟妓女介紹時他不在場,這會兒當面說,他當面戳破。我無奈地扁了扁嘴,而女招待臉上露出了“天啊這真可愛”的表情,仿佛聽見一只貓咪自稱是世界之王。
她大概覺得我們這是兄弟鬧別扭,而且還擅自在心中給雷歇爾新增了什麽可愛的性格設定。
所以說長得好真是占便宜,只要不搞出聲勢浩大的場面來,感性做主的人一看到雷歇爾那張臉,便要懷疑他做壞事都是另有隐情,深有苦衷。
我擔心這位魔抗為零的兔人小姐又說些什麽,讓雷歇爾直接答出什麽奇奇怪怪的內容來——有時候他真是坦誠得讓人無語,大抵也是懷着“我告訴你你也奈何不了我”的傲慢心态。我連忙撕下一小塊切好的羊排,送到雷歇爾面前。
我手上還拿着叉子,半開玩笑地将叉子傾斜過去,好像要喂他似的。這完全是為了我們倆的人設考慮,雷歇爾要是瞪我一眼接過叉子,那便坐實了鬧別扭小弟弟的身份。雷歇爾看了肉塊一眼,果然慣性地皺眉瞥了我一眼,我回以巨大的笑容。
于是,大概覺得這是羊排奇怪吃法的一部分,雷歇爾居然真的乖乖張開嘴,從我叉子上把肉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