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哥倫比亞特區某高級住宅小區
昏暗的房間中只開啓了一盞地點,從餐廳的方向傳來了像是齧齒動物在咀嚼食物時發出的窸窸窣窣聲音……
客廳內,陰影之中,婦人獨自一人靠在走廊的電話架旁邊,她面部表情不知是因為恐懼或者是震驚呈現麻木的模樣,那雙看起來平日裏就很注重保養的雙手此時顫抖着幾乎握不住電話的聽筒——盡管這個時候電話的那一邊已經挂斷傳來的是一陣忙音,她還是保持着将話筒貼在耳邊的姿勢很久,大約十分鐘後,她才僵硬地放下了聽筒,拉了拉身上披着的披肩。
【威爾森太太?您好。這裏是華盛頓特殊事件處理部門指揮中心,號ll4812724的事件傳遞員正在與您對話——目前我們正在進行“綠色源水晶摧毀計劃”失敗後的善後工作,根據過去半個小時的觀察,我們發現“綠色源水晶”在摧毀失敗後釋放出的極大能量,可能會讓少部分人群發生變異現象,我們稱之為“berserker”或者是“感染者”……】
“太冷了。”
客廳中,壁爐中的柴火燃燒着發出噼裏啪啦的爆破音,火焰旺盛,盡管地暖已經有部分失靈,但是待在一樓的話,那壁爐足夠給家裏提供足夠的溫暖……
【這種感染者的初期表現是,不畏懼寒冷,身體素質通常能夠達到常人的三倍甚至更多……】
打婦人突然覺得自己又變得更冷了些,她嘟囔了聲“該添些材料”向着壁爐移動,途中經過了沙發,她目光筆直從那堆滿了剛脫下來的染血的校服的沙發旁經過,來到壁爐前,她彎下腰拿起了火鉗,猶豫了下,她将手伸向壁爐旁邊唯一的一盞壁燈——
咔嗒。
昏暗的燈光将客廳稍稍照亮,站在這光中,婦人還沒來得及舒緩出一口氣,這個時候,餐廳裏又傳來“呯”“啪”兩聲巨響将她吓了一跳,她下意識地整個人癱軟着貼在了牆上,與此同時他聽見餐廳裏傳來兒子的聲音——
“媽媽,我不是讓你不要開燈嗎?太亮了,我讨厭。”
“對不起,瓊,媽媽這就關上。”婦人顫抖着伸出手,試圖将壁燈關上,然而大約是過于的緊張和恐懼,她試了幾次也沒能将那燈光關上,之後,她不得不用自己的肘關節去撞擊壁燈的開關——于是又是“咔嗒”的一聲輕響後,整個客廳再一次的陷入了黑暗中。
【但是他們可能會憎惡光源。】
餐廳裏傳來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咀嚼的聲音再次響起。
婦人小心翼翼地移動着身體,緩步來到餐廳旁,站在餐廳門口,一眼就看見了餐廳裏的狼藉——滿桌子的果皮和啃得七零八落的果仁;潑灑的牛奶罐,乳白色的液體正從桌子上滴落在原本幹淨整潔的地板上;面包屑,被吃空的披薩盒,挖空的果醬以及沾滿了不知名的食物又被随手扔在一旁的刀叉……
在桌子的盡頭,一個黑色的影子蜷縮着,此時此刻那奇怪的又飛快的咀嚼聲就是來自那裏……當眼睛适應了黑暗,仔細看那黑影,就能這會兒蹲在椅子上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強壯男孩,此時他正将做肉醬的簡裝肉末被打開,将生的肉末瘋狂地往嘴巴裏塞——
Advertisement
【他們可能會有無法滿足的饑餓感,吞噬一切可以放入口中的食物,無論是蔬果還是生肉,最開始只是饑餓感,到了最後他們會陷入無法控制的瘋狂,将一切可以食用的東西放進口中……這樣對于食物的偏執讓他們可能會具有很強大的攻擊性——】
良久,少年似乎是感覺到了從餐廳外投射來的目光,他停止了咀嚼,擡起頭來。
站在餐廳外的婦人吓了一跳,在黑暗之中對視上那雙綠色的瞳眸時,她卻不得不逼着自己微笑着問:“怎麽啦,親愛的?”
“媽媽,食物不太夠。”瓊放下了吃空的生肉,“家裏還有培根嗎?我最喜歡培根了,或許我可以用它們來配着面包吃……”
婦人看着同樣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兒子。
那熟悉的面容,十七年來她一步步看着成長的身體啊——
良久,她似乎是下定了一個決心,臉上之前緊繃的肌肉放松了下來,她露出了一個真正的微笑:“家裏沒有了,但是我知道街道盡頭的那家超市還開着門。親愛的瓊,你能等等媽媽嗎,我這就出門去給你買,在此之前冰箱裏還有一些梨——”
她的話最終因為恐懼而盡數吞咽在了喉嚨裏,冰箱的門已經被打開了,原本上一秒還坐在餐桌邊的少年這會兒不知道怎麽已經蹲在了冰箱跟前,伸手從冰箱中将梨拿出來,放到嘴邊,露出森柏的牙齒“咔擦”一聲,咬下了一大塊梨肉……
“媽媽,你會因為我剛才不小心冒犯了您就讨厭我嗎?”
“怎麽會呢,親愛的瓊,你是我的兒子,我怎麽會讨厭你?”
婦人保持着微笑的面容轉過身,當她回到客廳,卻沒有立刻如同她所說的那樣換衣服出門——相反的,她只是慢慢地坐在了沙發上,那一堆染血的校服中間——黑暗之中,她将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雙臂放在膝蓋上,她拼命地咬着自己手臂上的肉強迫自己不能發出哪怕一絲的聲音,只是身體在微微的顫抖着,淚水拼命地從她眼中湧出……
【這類受到感染的人群最明顯的特征就是感染後雙眼會變成綠色,如果家中有出現上述情況的病人,為了确保您的安全,請立刻告知總部并找理由離開家中。】
【我們稍後會派工作人員前去為您的家人注射解毒血清,目前我們為每個家庭都配備了一人份的解毒血清——】
婦人站起了身,拿過了放在茶幾上出門用的拎包,她走到了衣架旁,将那昂貴的貂皮大衣取下裹在身上,她一邊将那貂皮大衣裹在身上,一邊像是無意識地在哼唱着——
“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我殺了知更鳥,用我的弓和箭。誰看到他死?是我,蒼蠅說,用我的小眼睛,我看到他死……誰為他制喪衣?是我,母親說,我将為它制喪衣——”
婦人打開房門走到走廊,像是怕狂風将家裏的男孩吹的感冒,她轉過身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拎緊了手中的小拎包,她面無表情地來到了慢慢覆蓋着白雪的庭院中……她站在白雪的中央,将手伸進了包裏,然後從裏面掏出了一個小巧而烏黑的金屬物質——
大概是三秒的沉寂後。
呯!
槍響劃破了狂風的呼嘯,已經枯萎的松樹上積雪震落。
身着華服的婦人倒在雪地中,鮮紅的血液在她的身下蔓延開來——大衣從她的身上滑落,大衣之下,貼身的保暖居家服上沾滿了觸目驚心的紅,唯獨肩膀上那一塊像是曾經被野獸襲擊過一般撕裂開來,已經幹澀的暗紅将居家服原本的印花模糊。
……
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中心街道
這是新年的第一天。
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街邊百分之九十五的商店卻都已經閉關不再關門營業——街上空蕩蕩的,不要說是行人,相比起前幾天還算熱鬧的車道,現在連一輛車都沒有了:這麽冷的天,車子開出來就會立刻因為水箱凍結出毛病,依靠着現代技術交通出行的人們這個時候只能選擇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裏。
空曠的人行走道上,屋檐之下只有一個身穿大衣的少年在埋頭快步往前走動——因為每一次都要将自己的腿從雪地裏拔出來,再邁出下一步,他的步伐看上去并不是非常輕松……而相比之下,在他身後跟着的那名白發少年就顯得輕松許多:這樣寒冷的天氣下,他全身卻只穿着兩件單薄的衣服,唇角微微勾起看似漫不經心,然而那雙紅色的瞳眸卻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
當前面的人因為路邊被凍結的冰不小心身體搖晃的時候,他總能及時地伸出手一把拎住他,不讓他摔倒。
然後剛剛施與救助的手就會被人立刻無情地甩開。
好在以諾切對此樂此不疲,他當然也知道走在前面的家夥那麽惱火自己的幫助是有原因的——在茯神第一次差點兒摔倒被他扶住後,這個人明明還會嘟囔着說一聲“謝謝”,但是在以諾切小秘密地多嘴說了一句“你搖搖晃晃的樣子真可愛”後,接下來就連“謝謝”都沒得聽了。
兩人就這樣保持着比低溫還低氣壓的氣氛往前走了幾步,走在後面的以諾切默不作聲,卻能全程地清楚聽見走在自己前面的人的呼吸頻率、心跳以及身體溫度,當他意識到前面的人每邁出一步都算是逞強後,他将手從口袋裏伸出來,打了個響指——下一秒,紅色的光點彙聚,在他的肩膀上出現一只烏鴉。
烏鴉拍打着翅膀,然後像是一顆子彈似的,撞碎了他們身邊的某家便利店前的鐵門——“哐”地一聲巨響,在那厚重的鐵門被撞出了一個大洞的同時走在前面的茯神也被吓了一跳,他轉過身來,卻發現原本還老老實實跟在自己身後的人已經停了下來,他借助烏鴉敲擊出來的洞将便利店的門推開,自己剛想走進去,似乎又想起來什麽似的退回來兩步,走到不遠處的茯神跟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肘,然後不顧他的反對,将他拖進樂便利店裏——
“幹什麽你?!”
“走不動了就不要勉強,別說拯救小胖,你再往前走五十米就要被活活凍死在這條街道上了——啊,有暖氣,munin,眼光不錯。”
被主人誇獎,蹲在他肩膀上的烏鴉拍拍翅膀發出得意的叫聲。
兩人在溫暖的便利店中站穩,周圍上升的氣溫讓茯神原本被凍得青白的臉色立刻沾染上了一絲挺好看的粉紅——當然這都是以諾切的自我想法,事實上,他不得不否認搞不好這“挺好看的粉紅色”裏面多少還夾雜着憤怒的情緒……
“你這是什麽?入室搶劫?!”茯神瞪着面前的白發少年。
後者懶洋洋地伸手進保溫箱,拿了一瓶還溫熱的飲料出來,扔給茯神的同時,掏出一把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現金,往收銀臺上一拍:“給錢,行了吧?”
茯神:“……”
以諾切:“你心跳恢複正常了,喝完熱的飲料你的身體可以恢複到最佳狀态,我們可以一口氣走到學校。”
茯神捏着手中拿溫熱的飲料,放下也不是,喝掉也不是。
以諾切嘆了口氣:“糾結什麽?這家店永遠不會有再開張的可能性了——我們今天不進來,明天人家也會破門而入,剛才經過幾家店都是這個狀态你沒發現?munin撞碎了門報警器也沒響,這家店已經被遺棄了啊,如果不是前面的鐵門夠厚,它早就被洗劫一空了——”
茯神露出了個放空的表情。
“外面溫度肉測零下四十三度,知道什麽概念嗎?哪怕現在立刻摧毀綠色水晶然後想辦法把太陽追回來,人類社會文明恢複到以前水準的可能性也是低于你對我和顏悅色的說話——”
茯神:“……”
以諾切吹了聲口哨:“我好愛這個比喻,簡直生動。”
茯神回過神來,瞪了一眼以諾切:“你說話非得那麽欠揍?”
“唔,在我站在你面前發現自己必須要稍稍低下頭才能看見你的情況下,簡直難以抑制想要玩弄你的沖動——這肯定是你們之前跟我注入的程序哪裏出了錯,我不覺得我是戀父族群,那個太變态——”
“你也知道你是變态啊。”茯神嘆了口氣,他轉過頭猶豫地看了一眼以諾切放在收銀臺上的大鈔,算了下那些錢應該夠維修被弄壞的門還有這一罐飲料的錢,最終他似乎還是妥協抵擋不住手掌心的易拉罐傳來的溫度,将那易拉罐打開,将溫暖的液體倒入口中——
這個時候那甜甜的飲料仿佛有神奇的功效。
上一秒還被凍得發疼的五髒六腑像是瞬間就放松了下來,茯神找了張椅子坐下來,剛坐穩,嘴巴裏又被塞了一塊巧克力——他“嗚嗚”兩聲最終還是拗不過那壓在自己唇邊死活不肯挪開的手指,最終還是張開嘴将那塊巧克力吞咽下去。
“好吃嗎?”以諾切笑眯眯地問。
“……”
茯神低下頭不說話,不必要地用後槽牙用力咀嚼口中的巧克力。
“我找到了喂養寵物的樂趣,你說趙恒他們能不能讓我養只狗——啊,雖然過不久可能連狗都會成為珍惜動物……我喜歡西伯利亞雪橇犬,希望它們不要滅絕得太快。”以諾切靠在他身邊碎碎念了一堆廢話,期間沒有忘記不斷地将手中那塊巧克力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地塞進茯神的嘴巴裏——
全程茯神都低着頭,聽以諾切在那東扯西扯,直到這家夥忽然話語一頓,提出一個問題——
“楚博士,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
茯神有些奇怪地擡起頭看着以諾切。
“之前你臨出來前,你為什麽還特意打了個電話告訴趙恒,讓他跟那些學生的家庭聯系的時候,強調一個家庭只配備一只解毒血清?”
“……”被提問的少年露出片刻放空的表情,良久,他這才淡淡道,“很難懂嗎?如果只是說有解毒血清,那些人就會覺得‘反正可以解毒那我現在陪在我的孩子身邊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大不了到時候一起注射解毒血清就可以了’然後依舊不顧勸說留在感染者的身邊,到時候會産生的後果相當麻煩——我們的目的是讓他們立刻離開感染者身邊。”
“啊。”以諾切露出個恍然的表情,“原來是這樣,我沒想到。”
雖然以諾切說話的語氣是誇贊的,但是茯神也并沒有露出絲毫被誇贊的喜悅——就好像他這麽想完全是理所當然的。
便利店裏陷入片刻的寧靜。
良久。
當站在爆米花機旁邊啄食爆米花的烏鴉拍打着翅膀飛到主人的肩膀上站穩,以諾切将手中已經頭尾完畢的巧克力包裝紙團成一團随手往貨架上一扔:“楚博士,雖然我不是人類,但是我覺得還是提醒你一下比較好——用太過于冷靜的方式衡量人類感情以及所謂的前因後果,可能會引發嚴重的大麻煩哦。”
茯神擡起頭,莫名地看了以諾切一眼。
後者笑了笑:“沒什麽,不是去找那個胖子嗎,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