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佳人-14
唐小詩此時再看對面的陶七郎, 心裏生出了幾分尴尬甚至別扭。
明明他們只是熟人而已,忽然就被對方的母親代替表白了。而且自己實實在在受了對方的幫助,而這幫助就是建立在對方喜歡她的基礎上。
高夫人瞧出兩個人都有話要說, 但是有她這個長輩在, 不好開口, 便借口乏累起身離開, 并吩咐婢女去請九娘過來相陪。
花廳只剩下兩人,唐小詩開門見山道:“今日多謝陶郎貴仆幫忙, 陶郎的情意,我感受得到,也很感激,只是兩個人的感情不是一方付出一方感激就能夠開花結果。你我都不是十幾歲少男少女,各自嫁娶過, 陶郎需認真考慮。”
陶七郎沒想到對方會全然知道他的心跡,并且将拒絕的話說得如此直白。但這也正是李丹荑的性情, 有什麽開心不開心的不喜歡藏着掖着。雖然這話讓他心裏有些失落,但也是他最初的預想,倒沒有太傷心。
他點頭應和:“娘子說的是,但陶某現在所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娘子就當陶某所為皆是出于朋友之義。”
唐小詩不喜歡去勸說別人, 也不會勸人, 特別是在感情方面。因為深陷情感中的人,大多數感性超越理智。陶七郎對李丹荑念念不忘這麽多年,如今還有追求之心,這份情義本就癡深, 最難相勸。
她也不去費這般口舌和心力勸他放棄。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中, 她瞥了眼桌上的茶盞,早已沒有了絲毫溫度, 但是陶小娘子還沒有過來。想必她是故意而為吧。
陶七郎瞧她眉間幾分不耐,有起身告辭的打算,忙開口道:“娘子若是實在不喜陶某所為,待史郎離京後,陶某便讓人不再暗中跟着娘子。”
史程離京?
她些許詫異,倒也猜出幾分原因來。
陶七郎當她不解,解釋說:“魏侍郎參奏其不修德行,殺妻重娶,無視國法。其他同僚乘機參其渎職失職大小之事數件,如今其被貶番州,這兩日就啓程了。”
番州之地她未有聽過,李丹荑的記憶中也只是聽過這個名字,具體在什麽地方卻不知。
“番州距京幾千裏。”陶七郎道,“史家朝中無人,魏家受此大辱,想必是不會再讓他回京了。”仔細打量唐小詩的表情,本以為她會有一絲的同情,也可能還會不悅,但很意外,面前人很平靜,似乎聽着一個無關緊要陌生人的傳聞,沒有絲毫關心。
唐小詩只是覺得史程那樣的人罷官永不錄用都不為過,貶谪實在太輕了。退一步想,魏侍郎被欺騙,如此奇恥大辱,心中恨極了他,想必番州條件極差,否則出不了他那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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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回京最好,最好是命喪番州,否則都對不起李丹荑和她。
剛這樣想着,腦海中卻莫名闖進了遂兒純真的笑臉。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并沒有什麽錯,但免不了受牽連。不知道是留在京城還是被史程帶去番州。
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絲憐憫難過,她很真實感受到這情感不屬于她,是來自李丹荑。或許是親自教養了幾年的孩子,還有一絲心疼吧!
她心中暗暗嘆息。
對陶七郎道了謝,此時陶小娘子還沒有過來,猜她是不會來了,便向起身告辭。
陶七郎欲送她回去,被她勸住,但他不放心,讓家仆駕車送她回去。
獨自坐在馬車內,颠颠簸簸中竟然昏沉欲睡。半夢半醒之間,覺得胸口好似被人壓着喘不過來氣,她揮舞拳腳掙紮絲毫無用,忽然馬車重重癫了一下,她清醒過來,心口更加憋悶。這種感覺太熟悉,前兩個時空她便有同樣經歷,這是李丹荑的情感發動。
回到巷子,雨竹站在門前等着她,瞧見她下車立即撲了上來,哇的一聲就哭了。“娘子,你去了哪裏,婢子擔心死了,将陶府和珍寶齋都跑了一趟,沒見到你人。”
她擡手幫雨竹擦了把淚安慰:“我這不平安回來了嗎?”
“娘子,你以後到哪兒婢子就跟到哪兒,寸步不離。”抓着她的胳膊,怕她一轉眼又不見似的。
唐小詩笑着安慰她兩句,轉身向車夫道謝。
幾日後她到外面打聽消息,史程已經被貶離京,府中姬妾幾乎都被發賣,只帶着遂兒、房媚兒和兩個老仆前往番州。
她專門打聽如蘭,聽到的消息是她前幾日不慎落水溺死。到底是不慎還是有人有心而為不察便知。史程心狠手辣,殺發妻之事敢做,殺一個卑微侍妾算得了什麽。
史程之事算結束了。接下來她除了鑽研首飾設計,無甚緊要的事情。
這日,她坐在廊下望着雨竹在院子一側的一小塊菜園子裏澆水,望着望着就出了神,想到了自己穿進的這首詩詞。
剛穿過來沒多久,理清各種關系後她便已猜到了這首詩是杜甫的《佳人》。如今穿進來已半年,與史程和離,史程也被貶谪離京,可她卻繼續留在了這裏。
按照前兩次的經驗,似乎與前一個情感糾葛之人了斷關系後就會離開這個世界,這次卻沒有,難道還必須再找到幸福成親不成?
前兩次也的确是這樣的。
難道她要嫁給陶七郎?
她拍了拍自己腦袋嘆了聲。她對陶七郎一點男女之情都沒有,這任務也太難為人了吧?
更何況若是自己猜錯了,那豈不是要在這個故事裏耗死?
該死的穿書,不厚道的老天,讓她拿命猜謎。
“唉——”她再次嘆了聲,托腮歪頭翻眼望着天空,幾朵白雲似乎徑直不動停在了院子上空。
“娘子,你嘆什麽氣呢?”雨竹回頭朝她問。
“我在想啥時候能夠回家。”她嘀咕一句。是不是穿完了《閨怨詩集》就能夠回到現實世界?當初她粗略看了下那本書目錄,少說也精選了四五十首詩。穿完了那要猴年馬月?
老天,你不能這麽殘忍!
真的好想老爸老媽,想閨蜜,想舍友,想愛豆,想火鍋烤肉披薩,想奶茶冰激淩西瓜,想……
她咽了咽口水,不能想吃的,一想吃的這肚子就不争氣了。她立即轉身到屋內将零食盒子端出來,抱着坐在石階上一邊吃一邊出神。
呆了好一陣,她叫過雨竹和她一起吃一起無聊望天。
她忽而問道:“你覺得陶七郎如何?”
“特別好。”
“怎麽個特別好?”
“出身好,才學好,長得好,脾氣好,最關鍵是對娘子你好。”雨竹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想了下點點頭,陶七郎的确樣樣好,但是為什麽自己對他就沒有任何感覺呢?
她将一片果脯塞到口中,慢慢地嚼着,苦思冥想一陣後道:“你說,你娘子……我嫁給他如何?”
“自然好了。”雨竹高興地提高聲音叫道。
“為什麽就好?”
“他對娘子這般好,甚至不求回報,這可是千萬個史郎都不及的。娘子這段時間吃了這麽多苦,婢子心疼。若是娘子能夠嫁到陶府,至少不會再這般辛苦了。”
唐小詩倒不覺得現在辛苦,這幾個月下來,她設計首飾也有進益,好幾家首飾鋪子也都是樂意要她的圖樣,算是有了穩定收入。雖不能和以前錦衣玉食相比,但吃喝不愁。而且她也漸漸喜歡設計這些東西,樂在其中。
和雨竹聊了一番,心思反而有些亂了。
秋去冬來,雪融花開,半年時光平平靜靜,陶七郎似乎自從那日之後便沒有出現過,但是她卻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似乎陶七郎就在她附近。
陽春三月,天氣溫暖,她準備出門去趟珍寶齋。自年後她就沒有過去,這兩三個月來設計的圖樣也都在手中存着。
挑了幾副圖樣就出門。
剛進珍寶齋的門六叔就忙不疊來請她到裏面茶桌坐,和她說:“可把你盼來了。”
“怎麽了?”瞧六叔着急樣子,好似出了什麽要緊的事。
“自從過完年節,這兩個月我們珍寶齋門檻都要被那些娘子們踏破了,都是為了尋你的。”
她有些糊塗。
六叔給她解釋,原來是高夫人帶着陶小娘子參加年前的宮宴,高夫人佩戴的是她設計的那套金釵,陶小娘子佩戴的則是那款璎珞。因為設計樣式新奇美觀大方,在衆多娘子們中間出衆奪目。大小娘子們私下紛紛詢問是出自哪位大師傅之手。
得知是珍寶齋的一位娘子,都過來詢問,之前她為珍寶齋設計的幾樣首飾都賣空,還有娘子要請她設計定制。
一個夥計适時捧來一個冊子給六叔,六叔推到她面前道:“李娘子瞧瞧,這都是那些娘子們訂下的。”
唐小詩粗略翻了翻,竟然有十來人,定制的首飾大小多少不一,總共算來好幾十樣。
“這是要累死我呀!”她一個月靈感足才設計出五六件,靈感枯竭時候可能就一兩件,甚至一件都想不出來。這幾十件,豈不是要一兩年?
“這些娘子們指名要李娘子你設計的,只能辛苦李娘子了。”
她思忖須臾對六叔道:“我不是大師傅,出圖樣沒那麽快,為了保證每一件首飾的樣式別致新穎,我只能保持以前的速度,所以這些娘子們若是真喜歡我的設計,那就只能等。”
六叔點頭笑呵呵道:“那是自然。”說着将冊子翻到了中間的一位娘子預定的頁面上,“這位娘子要的急一些,李娘子不妨先看看這位娘子的要求。”
她看掃了眼,只是一對步搖而已,但是後面标注的價格不低,比她之前設計的步搖兩倍還高。
六叔注意到她的目光和神情,笑着解釋:“這位娘子因為急需,所以價格給得高。”
她笑着點頭,生意上的精明她是比不過六叔這些人,他們自不會白出力,這裏面定然有餘數。
她現在只是借着高夫人母女才有了點名氣,真正想要站穩腳還是要靠一張張圖樣,自己現在也沒有資格去開口要價。這個價錢對于她來說已然是高的。她便應了下來。
“那就先接這位娘子的。”
從珍寶齋回去的路上,她便在想步搖的設計,正入神,雨竹輕輕拍了下她指了指前方。“好像是陶郎君的馬車。”
她望過去,車夫的确是陶七郎的人。
馬車駛到跟前停下,陶七郎從馬車內探出頭,沖他燦爛一笑,從車上跳下來。
“李娘子,竟這般巧。”
“是好巧。”他朝馬車後方街道望了眼,這個時間應該是從衙門放班回來,但似乎根本走不到這條街來。
該不會故意繞道而行為了見她吧?
想法剛一出,她就感到自己魔怔了!怎麽會這麽認為?肯定自己想多了。興許他是有其他的什麽事情要順道辦。
“這麽多東西很重。”伸手來接她的籃子,“陶某送娘子回去吧,也不遠。”
“不用。”話音未落,籃子已經被陶七郎拎過去放在了馬車上。
她想拒絕,但腦子某根神經跳了下,鬼使神差的答應了,上了馬車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為時已晚。
陶七郎盯着她的手掌,虎口處有兩道竹籃的勒痕,還未消退。
一盞茶的功夫馬車便在小院門前停下,一路上陶七郎只是靜靜的看着她,幾乎沒有說話。待将她送到家,幫她将東西都拎進屋內,他便借口天不早不宜逗留便離開。
馬車消失在巷口轉角處,她卻感到一陣失落。她不知道這情緒是自己的還是李丹荑的。
次日過早膳時間,唐小詩正在侍弄院子裏的幾株花草。有敲門聲,雨竹去開門,引進來兩人。
一位年近四旬的婦人,面相慈和,中等身材;一位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與婦人五官有幾分相似。兩人均是一身粗衣,少年身上背着兩個包裹。
婦人自言是陶府七郎吩咐過來,以後要跟着她伺候她。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婦人又強調了一遍。懵了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可能是陶七郎昨日瞧見她提東西,覺得她辛苦,所以送兩個人過來。
“三娘,你代我謝過陶郎的好意,我這裏不需要人幫忙。”欠陶七郎已經很多,哪裏還能夠再接受其無償幫助。
三娘道:“娘子或許是因受之有愧所以不願留下奴婢母子,但在郎君看來則是奴婢沒有盡心伺候惹娘子不悅才被趕了回去。”
“我會與陶郎解釋,自不讓你們背負無妄之冤。”
“娘子是着實看不出七郎君的心思嗎?”三娘皺了下眉頭,“奴婢不是伺候七郎君的,卻看得出來七郎君對娘子的心。娘子将奴婢母子遣回去,實則是傷七郎君的心。既然七郎君是好心,娘子這裏也不是真的不需要人伺候照料,至少累活重活,娘子和這小婢是做不來的。若是娘子日後從新買了人,再将奴婢趕回去不遲。此事也算兩全了。”
她聞此言,再瞧三娘堅定的神情,看出他們今日此來勢必是要留下的。
這院裏說不需要人照顧的确不需要,但說需要卻也需要。既然盛情難卻,她便暫時讓三娘母子留下,待日後遇見陶七郎當面和他說此事再将人送回去。
三娘手腳勤快;其子小安沉默少言,做事認真。不用她吩咐,他們便自己找活做,屋內屋外都收拾幹幹淨淨,小安甚至提水幫雨竹将菜園子澆了遍。
以前飯菜都是雨竹做,現在她只到竈房添柴燒火,最多洗個菜。切菜燒飯全是三娘一人忙着。
當吃上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菜肴後,她慶幸沒有讓三娘回去,否則每日就要繼續吃雨竹那勉強算不難吃的飯菜,只是為了身體“不餓”,而不是此刻将美食拿來享受。
雨竹瞧她吃得津津有味,也嘗了一口,立即笑道:“娘子,三娘的廚藝比婢子好多了。”
“是好太多了,你那都不叫廚藝。”
雨竹慚愧,傻笑了兩聲:“娘子也吃了一年了,還吃不習慣婢子做的飯菜?”
“對啊,都一年了,你燒的飯菜依舊一點進步都沒有。”
“那以後婢子跟三娘學。”
自從三娘過來,她覺得自己的胃口好了。胃口好身體也好了,心情自然也就跟着好了起來。
此後每日裏,若非必要的出門,她都是窩在小院子中,有花有草,有貓有狗。三娘和小安還在院子裏放了一口大缸,養了幾尾小錦鯉。而且暑**近,她不願動。
但只要出門,無論是散心,還是逛街,抑或是去首飾鋪子,總能與陶七郎“不期而遇”。
她漸漸也習慣了這種有心的相遇,甚至有一次出門沒有遇着,心裏還有點失落,後來從小安口中得知陶七郎因公務不在城內。
再見之時已是冬日。
這日,她從珍寶齋出來,第一眼便瞧見了停靠在一旁巷口的馬車,陶七郎立在車邊,瞧見她笑着走過來。
“最近天寒,怎麽不多穿些?”
“不冷。”手卻不自覺緊了緊鬥篷,“陶郎又是恰巧路過嗎?”
陶七郎笑了笑。
“要下雪了,娘子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我送你回去吧,莫受了寒!”
這大半年陶七郎若非是陪她吃喝玩樂,便是送她回去,她已經習以為常,沒有拒絕。
馬車內燃着一個小暖爐,将小小的車廂烘得暖洋洋。
到了小院,天空飄起了雪。
她擡頭望着白蒙蒙的天,細碎的雪花星星點點,悠悠飄落,須臾便大了起來。
陶七郎笑着借口:“既然下雪了,陶某就順便進去向娘子讨杯茶喝,待會兒再走。”
她笑了笑,落雪了不想着以防路上積雪不便早點回去,反而要待會兒,這雪不下一夜是不能停的。
明白陶七郎的心思,她也未拒絕,請他進去。雨竹端來茶水,此時門外的雪下得大了起來,漱漱而落,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地上已顯積雪。
兩人便就着暖爐熱茶,一邊賞雪一邊閑話。
“娘子可還記得去年我請娘子設計的那套頭面首飾?”
唐小詩點點頭,這自然記得的。
“娘子知道我為什麽沒給九娘,自己留下嗎?”
她未答,這答案以前不知,現在卻知道了。
對于陶七郎這幾個月來時不時透露出來求娶的心思,她均沒有給予回應,她總覺得自己對他的感情還沒到婚娶的地步。
“娘子,我想把它送你,我想看你戴上它。”
唐小詩沉默看着面前的人,他很好,真的很好,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對他産生不了那種感情。
當她想張口解釋推脫,忽而太陽穴上方某根神經似被人挑起,疼得她忙按住,一張小臉痛苦扭曲,臉色蒼白。
陶七郎驚吓到,忙關心詢問,又命人立即去請大夫。
“沒事,可能今日受了寒,有些頭疼。”話音剛落眼前一黑,耳邊只有陶七郎急切喚她的一聲:“娘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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