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古相思曲-2
梁椽此人,蕭伊人時常聽父母和長兄提及,從小習武,十二歲時被其父帶入軍營,這些年立過不少功勞,是位年輕有為的少年将軍。
所以他少将軍的稱呼可不是因其父,而是他本就是将軍,靠着軍功掙來的。
雖然大将軍府和昌都侯府關系不錯,梁椽與自己長兄更是發小,但她卻從沒有見過此人。以前因為蕭伊人年幼,常養在內宅母親身邊,後來長大一些,梁椽常年在軍營,鮮少回京。即便回京,也沒有機會碰着。
“會客在哪裏?”她問。
“園子東側的倚翠閣。”
她朝倚翠閣方向望了眼,隔着重重林木榭臺,根本瞧不見。
倚翠閣在東側,她要去的臨水臺在西側,中間相隔很遠,自己彈琴也擾不到客人,關鍵這曲子自己還彈不好,也不會讓客人聽了笑話。她寬了心,讓端着杯盞的婢女快去伺候客人,帶着貼身的婢女朝臨水臺去。
溫暖的陽光正鋪照在水臺上,微微漾起的湖面波光粼粼,一絲絲的風沒有涼意,倒是很舒爽醒腦。
鋪上席墊,擺好琴架,焚香煮茶,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後,她先試彈了幾個音,然後取過曲譜放在前面,一邊看着一邊彈奏。
總是有一段自己彈的很別扭,她反複彈了十幾遍,手指都有些酸了,還是彈不順暢。
蕭伊人每次在這兒都能夠有所頓悟,怎麽她就頓悟不了了?
她嘆了聲,揉了揉自己修長細嫩的手指。
細蕊見她一臉喪氣,從一旁的小爐子上倒了杯熱茶走上前遞給她,笑着勸道:“娘子歇息一會兒,剛好的身子別累着了。”
她喝了一小口茶舒了口氣,将杯盞遞還給細蕊,拿過譜曲再從頭到尾細細地琢磨。
“這曲子意境很美,好聽也好聽,只是這第七段的曲調陡轉怎麽也順不過來。”她細聲嘀咕,粗略順了一遍曲譜,再次練起來。
不過一支曲子而已,她就不信自己還彈不會了,那麽多年的學費白交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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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彈了兩遍,還是順不過來,她懊惱生氣胡亂狂掃幾把琴弦:“什麽破曲子,不彈了!”氣呼呼地站起來,轉身朝回走。
剛走兩步一擡頭見到岸邊站着幾人,為首的一人正是自己的長兄,正低首抿唇淺笑。
其身邊的一位郎君望着她微微蹙眉苦笑。
這就是梁椽?
她不由地仔細打量,未及弱冠,五官硬朗英俊,眉宇間盡顯英氣,笑容幾分勉強無奈。
和褚容與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風格。褚容與身上有普遍文士子弟的文弱內斂,即便站在那兒不言不語不動都是斯文謙和。而面前的梁椽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幽深,渾身上下都散發習武之人的灑脫不羁和粗放豁達。
她頓覺尴尬,剛剛自己發脾氣肯定被梁椽瞧見了,真是丢死人了。
他們明明在最東面的倚翠閣,不是每次都要暢談到傍晚的嗎?怎麽這會兒就逛到西邊臨水臺來了。
身邊的婢女竟沒有一人察覺提醒她,讓她在客人面前出醜。這事情傳出去,以後豈不是人人都認為她是粗魯爆脾氣的女子了?
心中幾分懊惱剛剛沖動了。
她連忙補救般乖巧的施了一禮:“大兄,梁少将軍。”
蕭乘笑笑,朝她走過來:“妹妹說的是,什麽破曲子,不彈就不彈了,改日大兄給你覓幾首新的曲子讓你來練。”
唐小詩有些詫異,大兄怎麽在客人面前說話這麽粗魯了?他平素不是這樣的。
她一副乖巧懂事模樣道了聲:“多謝大兄。”
梁椽卻朝一旁的古琴瞥了眼,邁步走過去。
“我可不覺得這是破曲子。”在古琴前坐下來,擡手撫上琴弦便彈起來,正是剛剛她彈的曲子。
她疑惑的朝蕭乘望了眼,挪着小碎步靠過去低聲問:“大兄,梁少将軍會彈琴?”
“嗯。”示意她看着聽着。
她再次朝梁椽望過去,他微微垂眸認真彈琴,此時竟然沒有一點将軍的威武英氣,倒有點文人雅士的閑适淡泊。
她歪頭盡量多看一些他的五官神情,認真彈琴的模樣真好看。
不禁納悶:出身、樣貌、品行都不比褚容與差,為何在帝都就沒有褚容與那麽受貴女們喜歡呢?這樣威風凜凜的少年将軍不是更能夠捕獲少女芳心的嗎?
是有什麽缺陷?
沒聽說啊,父母長兄提及他時不是欣賞就是誇贊的口吻,毫無半點惋惜之情在內。應該不會有什麽缺陷不足。
盯着梁椽看了一會兒,她猛然回過神來。
自己在瞎想什麽呢!
此時梁椽的曲子已經彈到了第七段,正是她彈了好幾天沒有彈順的部分,她豎着耳朵仔細地聽,眼睛盯着他手指,卻見他手法熟練地撥動琴弦,将她卡了幾天的部分輕輕松松彈順了。
她驚詫,帶着七分疑惑三分崇拜的眼神望着梁椽。
一個武将,擅長音律,難得。
一首曲終,他寬大的手掌按在琴弦之上,側頭望向她,冷笑了下,帶着幾分教訓的意味。
她窘迫地摳了摳袖子裏的手指,尬笑了兩聲:“不曾想梁少将軍熟谙音律,這曲子彈得真好。”
蕭乘在一旁嗤笑聲,點了點她的腦袋半教訓半寵溺口吻:“你竟然不知這曲子是梁大郎所譜?”
嗯?
她驚得目瞪口呆,看着曲譜、古琴和梁椽,不敢置信。
恍然明白為何剛才他笑的那麽牽強,為何自己兄長出言附和她了,原來如此。
自己竟然當他面罵他花心血譜的是破曲子。
頓時又得罪了人,扯着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伊人言語冒犯,梁少将軍見諒。”
蕭乘替他解圍:“梁大郎氣量如海,可不會與你小孩家計較。”
唐小詩也慶幸這副身體只有十三歲,雖然不是小孩子,但終究還是年紀尚小,勉強能夠借口“年少不懂事”将此事含糊過去。
梁椽也的确沒有與一個小女郎計較之意,何況第七段本就難彈,彈不順暢發發脾氣也正常。這麽大的小女兒家,哪個是沒有小脾氣的?
“我自是不與小女郎計較,但是你罵我這破曲子我是要計較的。”
蕭乘忙笑着解釋:“我是哄妹妹的話,不當真。”
“我瞧着你說的時候樂得很。”
蕭乘見糊弄不過去,呵呵笑道:“我給你賠禮還不成嗎?”
兩人說笑幾句,也不擾她,轉身朝倚翠閣那邊去,唐小詩忙追兩步,在身後問:“梁少将軍,你能教我怎麽将那一段彈順嗎?”
梁椽駐足回頭看了眼她期待的目光,又望了眼身側的蕭乘,見蕭乘沒有反對的意思,吩咐:“你再彈一次,我再聽聽。”
“好!”
見他答應她立即回身走到席墊上,梁椽和蕭乘也回走到臨水臺。
她靜下心将整首曲子再彈一次,梁椽立在琴架邊聽完後,跪坐一側指了指琴弦,告訴她這一段當如何處理,并再次為她演示一遍。
唐小詩認真學着,并按照梁椽所教,幾次嘗試後終将這一段彈得順暢無誤。
她又彈了兩遍,高興叫道:“太謝謝你了。”猛然轉過頭正對上梁椽近在尺許的臉,俊逸的面龐,深邃的眸子,猶如最黑的夜,尤為好看。
她愣了下,立即轉回頭,梁椽也意識到剛剛教她彈琴坐得近了些,忙站起身朝旁邊移了一步。
對兩步外若無其事的蕭乘道:“我們別在這兒擾令妹練琴了。”
蕭乘點點頭,并對唐小詩囑咐:“以後不會的琴曲可以請教梁大郎,他可師承名家,造詣很深。”
她望向梁椽。梁椽未看她,捶了下蕭乘抱怨:“我成了貴府琴師不成?”
“不敢,但是若你願意成為伊人的音律師父,我是樂意的,我想伊人也願意的。”
“我不願意。”立即否決,伸手搭着蕭乘肩頭,“走吧,酒我還沒喝夠呢,倒是先給令妹指點了一番,你得好好謝我。”
“好!不過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做伊人的師父,她也挺喜歡琴曲的。”
“不考慮!”
兩個人說着說着走遠了。
唐小詩扁扁嘴,心中不樂。兩個人說此話都不問她意思的?
不願意,不考慮,說得好像自己很想讓他給自己當師父似的!
撇撇嘴,嘆了聲,現在稍微明白為什麽梁椽沒有褚容與那麽受帝都少女們喜歡了。他和自己長兄還是好兄弟呢,就這麽嚴詞拒絕,若是不相熟的,不知道是什麽态度呢!
真不讨喜。
怎麽又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她拍了拍自己腦袋,是閑到要發黴了嗎?他讨不讨喜和她有什麽關系。
不過還是要謝謝他的點撥,這首曲子不再讓她糾結了。
将曲子又彈了兩遍,讓婢女收拾東西回小樓去。
次日昌都侯回府她過去請安,嘗了蕭麗人孝敬給父親的桂花糕,竟和送給她的味道不同。送給她的甜味很膩掩蓋了香味,而給父親的恰恰相反。
她吃完兩塊笑着誇贊:“阿姊做的桂花糕越來越好吃了,昨日送給我的都沒有今日給父親的可口。”
蕭麗人笑了笑:“你是見着父親心情好了,吃什麽都香甜了。”
她眯着眼傻笑了聲:“阿姊說的也對。”
昌都侯寵溺的看了眼兩個女兒,對她道:“病了那麽久,身子好了,胃口也好了。”
“都是阿姊的功勞呢,經常去陪女兒說話,說趣事給女兒聽,女兒才會好得這麽快。”
昌都侯對長女贊許的點了點頭:“甚好。你是長姊要多照顧伊人一些。”
蕭麗人欠身應是。
她笑着望過去,迎上蕭麗人偷瞄過來的目光,眼底一絲冰冷。她裝傻充愣,當做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