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暗香襲(8)
? 而這時候,太夫人端了茶盅喝茶。
顧雲筝瞥過二房、三房夫婦,霍天賜正挂着譏诮的笑看着霍天北,二夫人好整以暇;三爺完全不關心這些,盯着牆壁上的字畫神游,只有三夫人擔憂地望着她。
顧雲筝微微一笑,對霍錦安和聲道:“有段日子沒碰過算盤了,也不知有沒有生疏。心算倒是一直沒扔下,也沒個與我較高下的,你有沒有興趣?”
霍錦安大為意外,眼神變幻不定,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顧雲筝把霍天北搬了出來:“你四叔訓誡身邊的小厮時說過:要打得一手好算盤,心算也要精通,總不能走到哪裏将算盤帶到哪裏,別人一邊報賬你一邊撥算盤像個什麽樣子?我覺得在理,你覺得呢?”
語聲特別柔和,霍錦安卻如坐針氈。他不相信顧雲筝精于心算,卻也不敢提出與她一較高下——心算他剛開始學,即便是請人出了題目,他也不能快速算出答案。況且,萬一顧雲筝說的是真的,那他可就要當衆出醜了。
太夫人放下茶盅,笑着打圓場,“你四嬸說的在理,你可要記住。”又迅速岔開話題,吩咐茉莉,“命人擺飯吧。”
霍天北望向顧雲筝。她淺笑盈盈,神情毫無被人挑釁的惱火,也無反擊成功後的得意,就那樣俏生生坐在太夫人身邊。
他眼底笑意越來越濃,唇邊漾出惑人的笑容,透着與生俱來的風情。
留意到他的注視,顧雲筝似是不經意地看向他這邊,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目光靈動俏皮。
霍錦安卻還不肯罷休,做出誠心求教的樣子,對霍天北道:“四叔精于心算麽?何時得了閑,還請教導侄兒一二。”他這四叔,會大肆斂財,卻不見得會算賬。
“行啊。”霍天北的笑意還未消散,語聲有點兒漫不經心,“這段日子清閑,正在調|教徐默。那孩子腦筋不夠靈光,沒少惹得我發火。你先找他試試功底,連他都不如的話——過幾年再提此事。”
霍錦安的臉漲得通紅,實在沒想到,今日在他一向輕視的兩個人面前連連吃癟。他不了解別的,卻知道霍天北對祖母、爹娘從來言出必行不說空話。他只是有些奇怪:四叔又要習文練武,又要學習安民為官之道,想想就知道有多繁忙,既然這麽忙,怎麽還有時間學習珠算心算?
霍天賜與二夫人早已有些坐立難安。
一直神游天外的霍天齊回過神來,見霍天北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笑着搭話:“四弟今日倒是清閑,會留下來用飯吧?”
霍天北颔首,“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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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忙笑道:“我房裏許久沒有這麽熱鬧了,等會兒上一壺好酒,讓你們三兄弟喝兩杯。”
三兄弟齊聲說好。
席間,顧雲筝與霍天北成了被人頻頻打量的焦點。
打量顧雲筝,是都在為之前她的應對心生狐疑,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不知她何以變得這樣機敏。有的人為此高興,有的人為此不安。
打量霍天北,是因心生疑惑——這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何時看起來都是神色溫和,眼神卻透着清冷淡漠。今晚卻是不同,他的目光有了暖意,顯得很随和。
席間,霍天齊與霍天北不時碰杯,說幾句話。
三夫人偶爾會挂着善意的笑,看顧雲筝一眼。
太夫人一直忙于照顧顧雲筝,詢問飯菜合不合口味,又叮囑她多吃一些。
只有霍天賜一家三口臉色陰晴不定,分外沉默。
飯後,三房、四房坐了片刻就道辭。
霍天北與顧雲筝回到房裏,前者歪在東次間的大炕上看書,後者先去寫了會兒字,回來後守着八角宮燈做繡活。
顧雲筝想到了東院的孩子,“今晚也沒去東院,熠航不用你陪了?”
“嗯。跟院子裏的人熟悉了,我不時去看看就行。”
“那就好。”
“等太夫人壽辰過了,我要把他帶到房裏來。”
“什麽意思?”顧雲筝蹙眉,“不用我照顧吧?”她不是不喜歡小孩子,但在如今,她不想與任何人走近,不想被任何一份情意牽絆。
霍天北無所謂,“随你。別委屈他就行。”
“這容易,我躲着他就是了。”她又問,“幾歲了?”
“五歲。”
“哦。”顧雲筝應着聲,心裏在想的是唯揚。唯揚今年四歲了。
李媽媽進門來,“兩位姨娘來問安了。”
“請她們進來。”顧雲筝轉到大炕一側落座。
霍天北這才意識到,她每日晨昏定省還會引發這件麻煩事。
秦姨娘與安姨娘一先一後進門來。
秦姨娘今年二十歲了,容顏嬌豔,氣質嬌柔高貴,淡妝濃抹皆相宜的好樣貌。穿着沉香色交領褙子,白色荷花暗紋裙。
安姨娘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容顏明麗,氣質娴靜端莊,透着些書卷氣。穿着丁香色妝花衫,翠藍百褶裙。
兩人屈膝行禮,秦姨娘語聲柔軟,似是含了蜜糖:“妾身見過侯爺、夫人。”
安姨娘則将姿态放得很低:“奴婢見過侯爺、夫人。”
顧雲筝微笑,讓兩人落座。
小丫鬟上茶後,兩個人與顧雲筝寒暄,秦姨娘用顧雲筝潛心習武或是太夫人不允前來為由,道出之前不曾請安的原因。
安姨娘卻只是告罪,說自己以前沒個體統,日後定會痛改前非盡心服侍。
秦姨娘有些心不在焉,說話時總是瞥向霍天北,眼神由驚豔、嬌羞變為黯然、失落。
安姨娘卻是不同,打量霍天北的時候,神色微滞,目露驚訝,之後便是規規矩矩,顧雲筝回應她的話時,便認真而謙恭地回視聆聽,不說話的時候,垂眸看着腳尖。
顧雲筝看着安姨娘,目露欣賞。這女孩小小年紀,出自商賈之家,氣質卻與出身完全不相符,言行也極為得體,是個聰慧通透之人。
說了一會兒話,顧雲筝見兩位姨娘找不到話題了,就适時端茶送客。等兩人走了,戲谑道:“侯爺真是好福氣……”
他笑着把話接過去,“有嬌妻美妾?”
說是,她自認這輩子都跟嬌妻兩個字無緣;說不是,那不是腦子抽筋兒诋毀自己麽?說什麽都不妥當,她只當沒聽到這話,繼續方才未說完的話:“兩位姨娘都是極出挑的樣貌。”
“尋常而已。”
“你看到了?”
“沒有。”
顧雲筝沒忍住,笑起來,“沒看你就胡亂置評?”
“聞聲便可識人。”霍天北含着笑意凝了她一眼,雙眸燦若星辰,“我看你一個就行了吧?”
“……”跟他胡扯太不明智了,顧雲筝繼續做繡活。
霍天北把書丢在一邊,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拿針線居然像模像樣的,只是,別人是用小剪子剪斷絲線,她卻是用很鋒利的匕首。
眯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穿針引線的樣子很可愛。
她有着做事一心二用的習慣,手裏忙着,腦子也一直在思索什麽事,從而引發一些小麻煩——東西總是随手亂放,藤蘿裏的東西亂七八糟堆在一起,找什麽的時候,恨不得翻個底朝天。
看到她連匕首都随手扔進藤蘿的時候,霍天北啼笑皆非。剛要歇下,徐默過來了,說幾個幕僚過來找他,有要事商議,他即刻去了東院。
顧雲筝這幾日在繡一條出水芙蓉的帕子,今晚就能繡好。手裏忙着的時候,腦子裏一直在思索着今日的見聞。霍天北與家族的敵對、鳳閣老的事。
熬到很晚,帕子終于繡完了。
顧雲筝借着燈光細細打量。
李媽媽輕手輕腳走進來,笑着勸道:“夫人快歇下吧。”
顧雲筝點了點頭,随即将帕子遞給李媽媽,“這次總算好了一些。”
李媽媽認真地看了一會兒,連連點頭,“夫人心靈手巧,日後能繡複雜一些的圖樣子了。”
顧雲筝笑着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明日給我找一些香囊、荷包的圖樣。”
“記下了。”
顧雲筝沐浴後歇下,安然入睡。半夢半醒間,聽到了他進門的腳步聲,聞到了濃烈的酒味。
不是與幕僚議事麽?怎麽還喝酒了?
她迷迷糊糊的在心裏嘀咕着,翻了個身。
霍天北洗漱之後,到了床畔,掀開她身上的錦被,“睡着沒有?”
這不是廢話麽?顧雲筝懷疑他喝醉了,不理他,裝睡。
霍天北給她蓋好了錦被。
顧雲筝松一口氣。
他卻轉身點亮了羊角宮燈,坐在她身邊,一手落在枕畔,一手拍了拍她額頭,語帶笑意:“醒了沒有?”
顧雲筝又氣又笑,“你說呢?”她呼出一口氣,迅速調整心緒,平躺了身形看他。
他臉色如常,眸子還是璀璨如夏夜星辰,不是喝醉的樣子。“大半夜的,鬧騰什麽?”她揉了揉眼睛,語氣帶着些不滿。
“跟你說說話。”霍天北輕推她一下,“你到裏面睡。”
顧雲筝沒轍地斜睇他,“我睡裏面,早間誰喚李媽媽服侍你洗漱?”又腹诽:跟他住一起,太麻煩了。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如山間清泉,此刻的眼神像只忍着火氣的貓。他笑開來,“寅正我還得回東院。真有事要跟你說。”
“哦。”顧雲筝那點兒火氣立時消散,乖乖地睡到裏面他那床被子裏去,“長話短說,說完話你抓緊睡一會兒。”
霍天北心頭一暖,寬衣躺下,對她說道:“一個同僚,想讓岳父的官職升一升,岳父卻婉言拒絕了。”
“還有不想升官的人啊?”顧雲筝滿眼驚奇,“你沒問問原因嗎?”
霍天北失笑,“我不方便問他這些。他要是不想因為我被人非議,或者另有原因,不可能跟我直言。”
他的岳父,也就是她的父親——她剛才的反應只有好奇。她意識到這一點,有些尴尬地笑了,“那侯爺的意思是——”
“你抽空回趟娘家,問問他。”霍天北有些疑惑,“幕僚與我說,他也不是沒有才幹,只是這些年都不思進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顧雲筝思忖片刻,“既然他沒這心思,侯爺也不需費神了。過段日子我得了閑去問問。”
霍天北促狹地笑,“這段日子你忙什麽呢?”
“我在學針織女紅,還有鋪子裏的事……反正我很忙。”顧雲筝很有些底氣不足。這兩件事她其實并不太在意,一直是偶爾興致勃勃偶爾敷衍了事,說到底,這些不過是表面文章,她可沒打算在這兩件事上有所成就。
霍天北滿心笑意,擡手揉了揉她的小腦瓜,“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也不是……”顧雲筝只得說出心底的話,“提這件事,父親要是以為我覺得他官職太低臉上無光,心裏會很不是滋味吧?他終究是滿心盼着我好,我不想讓他心裏不好受。”雖然只見過一次,但是她能感覺得到,顧豐對女兒多年來的無奈,如今實心實意滿心歡喜的幫襯她。這樣的一個人,她凡事也該為他考慮一二。
霍天北倒是沒想過這些,點頭一笑,“是這個理。這件事你只當不知道,我也先放一放。各人有各人的計較,不勉強他。”
顧雲筝笑着道謝:“多謝侯爺。”
霍天北轉身熄了燈,“睡吧。”
顧雲筝剛要轉身向裏,身形卻被他帶到了那邊。她身形緊了緊,嘀咕着:“今晚我又沒做噩夢。”
霍天北卻道:“昨晚才發現,摟着個東西睡着舒坦。”
“……”顧雲筝氣不過,擡手掐了他一把。随即又怕引得他胡鬧起來,慌忙抽回手,身形繃得更緊。
他低低地笑,讓她枕着自己的手臂,擡手撫着她的背,語聲慵懶:“我沒心思動你,你想什麽呢?人不大,壞心思倒是不少。”前一句透着點兒嫌棄,後一句滿是揶揄。
顧雲筝氣結。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強忍着沒有反唇相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