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醉5
醉5
情事完畢,左立無神地望着天花板,腦中除了空白還是空白。他什麽都不願意想、什麽都不願意做,甚至不願意去想他的不願意。覃望山摟着他也安靜着,過了一會兒抽走胳膊翻身坐起,赤腳走到浴室裏去。很快,嘩啦啦的水聲傳了出來。
覃望山剛進去不久,他的手機就開始響。左立沒反應,手機響了一分鐘整,可是沒消停到一分鐘,又重新開始響。左立被吵得厭煩,不情不願地翻過身,伸長胳膊去夠。來電人是姜昕,左立估計她應該是在酒吧沒有找到覃望山,所以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打電話。
忽地,左立心裏生出一個惡毒的念頭。他很想要按下接聽鍵,然後告訴她,你想找的人剛剛和自己翻雲覆雨,此刻正在浴室洗澡。這個念頭一旦生出,就不斷沖擊神經,他看着電話屏幕亮起又熄滅。姜昕沒有繼續再打,而是一連給覃望山發了十幾條微信,一條接一條,除了文字還有圖片,震得左立手臂發麻。
左立很想要看內容,更助長他這種不良想法的是,覃望山的手機沒有密碼。覃望山平時使用兩部手機,其中一部主要用來接打電話和加無關緊要的微信,所以沒有設置密碼。
左立只猶豫了兩秒鐘,沒忍住劃開了手機的屏保。手指停留在微信的圖标上,置頂的是工作群,姜昕的頭像在第二個,小紅點上的數字是11,最後一句話是“?”。左立猶豫了,最後還是沒有點進去。他的大拇指動了動,從微信退出來,卻無意識點開了手機相冊。
覃望山的相冊裏一共只有四張照片。一張是風景照,照片中是一大片銀鏡般的湖泊,另外三張都是左立和其他人的合照。兩張模糊、一張清晰,按照時間先後順序排列。左立放大照片,看得很慢。
一張是某次孟清組織聚餐,在廁所門口,林栩栩靠在左立肩膀上哭。這張照片的拍攝者是田炜,他把照片發到群裏之後,覃望山保存了下來。一張是田炜約左立去“藍蓬”的那次,左立在酒吧被女人搭讪。照片裏女人的手放在左立的胸前,很像是在解扣子。這張照片同樣來自田炜,那次他受了丁少聰的指責,直接把照片發給了覃望山。第三張是左立和陳哲的照片,地點在津廣大廈的地下停車場,陳哲的手停留在左立的臉上,顯得姿态暧昧。這張照片是原告代理人寄來的案件證據,被覃望山複制保存。
左立生出一種詭異又窒息的感覺。看到這些照片,他的第一反應是迷惑,緊接着又滿心慌亂。迷惑是他不知道這些照片的來源,對于照片上那些場景更是記憶模糊。慌亂是每一張都真實可信,他不知道該如何向覃望山解釋。
少時,左立注意到這些照片保存的日期,又感到事情荒謬。覃望山早就收集了這些照片,卻對他一字不提。是不知道如何開口,還是根本不在意?或者就像他工作中處理的每一個案子,在正式開庭前,總要徹底而充分的收集證據,才能在舉證質證環節不落下風。亦或是他對每一段關系都采取某種計分制度,每一次觸犯規則就扣除相應的分數,全部扣光之後,就宣布關系終結。
幾個轉念,千千萬萬種猜想浮起,但每一種都十分牽強。是誰拍的這些照片呢?會是覃望山本人嗎?或者是他授意其他人跟蹤偷拍的?這一層猜測又讓左立感到毛骨悚然。
左立握着手機發怔。覃望山洗完澡,感覺頭痛減輕,整個人松快不少,裹着睡袍從浴室出來。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左立背對他,靠在床頭看手機。
“在看什麽?”覃望山随口問,然後在床邊坐下來。這句話問完他也就看清了,左立手裏拿着的其實是他的手機,屏幕上放大的照片是左立的臉。覃望山收聲閉嘴,當成什麽也沒看到。
左立轉頭,把手機扔在床單上,問他:“不解釋一下嗎?”
覃望山看他:“解釋什麽?”
左立咬着嘴唇,聲音裏帶着質問的意思:“照片哪裏來的?”
“兩張是田炜拍的,一張是證據材料。範賢增的老婆雇了人跟蹤陳哲。”覃望山如實回答,爽快地說明情況。
來源合理,左立沉默了一下,又問覃望山:“不需要我解釋什麽嗎?”
覃望山打了一個呵欠,感覺很困了。他說:“你要解釋什麽呢?”
左立被覃望山的态度激怒了。他的手指微微發抖,說:“我們之間……連這種照片都不需要有個說法嗎?”
覃望山微微嘆氣,閉眼捏了捏山根,好半晌說道:“我相信你……而且,我有我的底線。”
“相信我?”左立覺得這種信任很可笑,就真的笑出了聲:“你的底線是什麽?”
覃望山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可左立一再追問。他沉吟着,避開和左立的對視:“不和別人上床。”
左立聞言愣住,随後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不和別人上床?”左立笑得聲音有點啞:“你的意思是,我和別人暧昧、調情、摸來摸去都可以,只要不上床就行?你只在乎上床這一件事嗎?!”
覃望山說:“我們學法律的有一句話,叫做論跡不論心。”
人這一世太長了,誘惑又何其多,要如何去約束另一個人的靈魂呢?它在何處游蕩,為誰心動而停留,都不是能夠控制的。非要做這樣的事情,也只是給自己戴上枷鎖。精神上的錯誤只要不付諸行動,都不值得審判。
可左立對于覃望山的“底線”無法茍同,他有些崩潰地大聲說:“覃望山,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在乎嗎?你到底有沒有心?”
左立的質問覃望山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或許是他酒精讓他頓感,或許是別的東西。他不明白左立為什麽要大喊大叫,如果他應該要在乎,那麽生氣該是他的權利。覃望山反問:“那你希望我說什麽?質問你嗎?你什麽都可以解釋是吧?那這些是什麽?”
覃望山伸手拉開了床頭的抽屜,由于力氣過大,抽屜被完全扯了出來。裏頭的東西嘩啦啦掉了一地,鮮紅色、刺眼的蓋住原木色的地板。
看到這些東西,左立沸騰的血液被凍住了。暖氣似乎失效了,他感到脊背發涼。剛才拿套時覃望山沉默的幾秒鐘有了解釋,左立幾乎要忘記他把婚禮請柬塞在了床頭的抽屜裏。
這些原本是要扔掉的。林栩栩給他挑選樣式的結婚請柬,一共有七八個不同款式,都印着他和林栩栩的大名。
左立安靜了一會兒,開口時聲音變得莫名嘶啞:“你剛剛就……看見了?”
“嗯。”覃望山回答。
左立深呼吸着,讓自己盡量平靜:“那你為什麽不問我是怎麽回事?”
“我說過了。”覃望山說得很慢,像是扁桃體發炎一樣,每個字都帶着吞咽的痛:“我有我的底線。”
左立感到愧疚也感到失望。林栩栩的提議的确讓他動搖,他也不止一次産生了更軟弱的想法,自己也無法确定最終會走到哪一步。這些念頭一直折磨他,成為他無法面對的根源。
但覃望山的不在乎并沒有給他解脫,反而讓他急速下墜。他想起在度假莊漂流的時候,他溺水、下墜,然後被救起來。只是救他的人不再是覃望山,一切只是場不太美妙的夢。
憤怒也好、沖動也好,全數都冷卻了,他盯着覃望山認真地說:“你知道我和林栩栩的事情,應該也知道她懷孕了吧?那次在中心醫院……我在陪她産檢。你有沒有想過孩子是我的?這不突破你的底線嗎?”
覃望山盯着左立的眼睛看,一字一頓地說:“孩子是你的嗎?”
左立發出一聲冷笑:“孩子怎麽會是我的呢?我跟你不一樣,我對着女的硬不起來。”
覃望山低頭,眼神找不到合适的落點。他仍舊在盡力保持平靜,不願意摘掉長在臉上的體面。左立驀地坐直身體,被子滑落,大片雪白的皮膚露出來,還殘留着愛的印記。他帶着滿身醒目的痕跡,說着極盡嘲諷的話:“覃望山,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我和林栩栩,你和姜昕,各自成雙成對,這樣你就沒有世俗壓力了,對吧?四個人三對夫妻,還可以湊一桌麻将,是嗎?”
左立越說越覺得痛苦。他自己的痛苦加上覃望山給他的痛苦,加倍地壓向他,讓他無法承受。他知道對自己的職業來說,性向是致命污點,他也做好了一輩子偷偷摸摸、或者幹脆孤獨終老的準備。但他要歡愉、要快樂,也不是不能承受痛苦,但痛苦只能是通向結局的過程或手段。
生活已經很苦很累,他不願意再吞咽愛情的苦果。長久以來無法面對的自我其實早就被識破了,未必不是解脫的最好時機。
左立決定要結束這一切。既然要做個低俗媚世的人,那就低俗得更徹底一些。這一刻左立想通透了,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說:“覃望山,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一丁點喜歡過我?”
“左立……”覃望山不知道如何回答。經驗告訴他不要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多說話,更不要做任何決定。但不說更是因為沒辦法給出正确的答案。
“不重要了。”左立搖了搖頭:“我們結束吧。”
作者有話說:
“不破不立”
一個諧音梗。
個人敘述都有欺騙性。
接下來就是老覃視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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