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喜4
喜4
左立選了一條最麻煩的換乘線路,磨磨蹭蹭地回到家。擠在人群裏,很難将自己從婚禮的情緒裏抽離,他說不清自己是怎麽想的,是想快點見到覃望山,還是希望他不在家。開門時心內忐忑,積壓的情緒漲眼,開門後第一眼看見了穿着居家服、坐在沙發上的覃望山,反而平靜下來。他随意地說着“你已經回來了啊”,走進衛生間洗手。
習慣性地用手肘打開龍頭,左立把手伸到洗手液按壓頭下方,等了幾秒鐘,才想起這并不是醫院的自動感應設備。覃望山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很近,左立低頭認認真真用七步洗手法洗手。他洗得足夠久,用了兩分鐘時間,可是覃望山并沒有走進來。
出來時看見覃望山在露臺上澆花,彎着腰,上衣有點短,露出一截比臉部顏色略淺的皮膚。左立靠在玻璃門邊看,控制着呼吸的輕重。覃望山還是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放下手裏的噴壺,回轉身。他跨了一步,直接站在了左立正前方,擋住他的全部視線。
左立不由自主地仰頭看他。覃望山臉上沒什麽表情,他不說話時總是顯得嚴肅,像是法庭上和人對峙,随時準備發起唇槍舌戰。但他的氣息又很輕柔,低頭貼了過來,伸出一只手抱住左立。有時候,擁抱是比接吻更纏綿的事,左立感受到了熨帖的微風和翻攪的痛感,混合着酸楚和溫情,讓他四肢麻痹、動彈不得。覃望山輕輕嗅了嗅:“喝酒了。”
“嗯,喝了一點兒。”左立低聲說。他沒有擡頭,猜測覃望山的表情裏必定有皺眉這一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傳染了他,他發現覃望山最近變得喜歡皺眉。都說同居的人會互相傳染腸道菌群,這些微生物控制着人的微表情和小習慣。現在控制着他的和控制着覃望山的是同一群家夥。
左立緩緩開口:“你今天沒工作嗎?”他記得之前他們核對各自假期,覃望山今天是沒有空閑的。覃望山回答說:“是有一點事兒,我讓許暢去辦了。”
覃望山主動提起許暢,或許是等着他來問,也或許是想以此為由頭談到林栩栩。這個想法讓他迅速冷卻下來,輕輕推着覃望山的肩膀。覃望山松開他,看他走回到客廳裏,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雙腿盤起,揀一只抱枕抱在手裏。
左立沒想好談話該怎麽開頭,又擔心一旦開頭場面就沒法收拾。覃望山還在站玻璃門邊,問他:“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打什麽電話?為什麽要打電話?”左立疑惑。他摸出自己的手機,發現有兩條來自覃望山的信息。那個時間點他正好被抽到臺上做游戲,手機放在座位上。後來一路和齊銘說話也沒看手機,所以忽略掉了。
一條是“你那邊什麽時候能結束?結束了給我打電話。”,另一條是“你在哪裏”。
左立不經大腦脫口而出:“你專門在等我?”
覃望山表情毫無波瀾,這對于他是一件極平常的事。他點頭:“等了一會兒,中途接了個電話,回來你們就散場了。你自己坐地鐵回來的?”
左立如實回答:“齊銘帶了我一段,把我放在地鐵口。”
覃望山思考了一下,問:“你跟齊銘這個人……很熟嗎?”
左立回答:“同行嘛,見過幾次面。他跟我們科的徐醫生是嫡親的師兄弟,就是今天結婚的那位。”
Advertisement
看着覃望山的眉頭又皺起來,左立心底又冒出來那個想法,那群微生物又在控制他了。他為這個想法感到好笑,卻被覃望山看出走神。覃望山用手用力敲了敲玻璃門,說:“齊銘這個人,你……最好還是和他保持距離。”
左立本來就沒打算跟他多打交道,大家在不同的醫院、又是不同的科室,沒有多少見面的機會。
“為什麽?”左立問。他只是想知道覃望山看出來這個人有什麽不妥,但是語氣卻讓人誤會。覃望山回答他:“你沒有注意到他看人的眼神嗎?像……黏蒼蠅的那種紙。”
左立立刻體會到覃望山描述的奧義所在。他是說像蒼蠅紙,而左立是蒼蠅。
“你想得太多了。”左立心裏不快,臉上卻笑了。
覃望山解釋:“我不是要管你。齊銘這種人……跟這種人打交道需要打起全副精神,提防他說不準什麽時候咬你一口。我只是覺得,你又不指望從他身上獲利,沒必要費心費力。”
左立聽來句句夾槍帶棒、句句話裏有話。但他又承認覃望山說得對,他從來只讨好對自己有用的人。他也的确從丁少骢、從覃望山那裏、甚至是林栩栩那裏獲得了好處。不管他是否主動、是否情願。
一瞬間血氣上頭,左立覺得自己醉了。酒席上的紅酒後勁兒大,當時不覺得怎樣,可現在他熱得發瘋,血管裏的液體處于沸騰的邊緣,刺激他的靈魂一起發瘋。左立的鼻腔裏發出一聲清晰的、不屑一顧的輕哼:“我媽都不管我。”
覃望山沒有聽清,或者是聽清了但不知道怎麽反應。說完之後左立自己都愣了,但又感到快意。他用力摳着手裏的抱枕,肺部被可怕的黏液裹住了,他只能用力地呼吸。過了一會兒,覃望山說:“我倒杯水給你。”
左立咬着嘴唇,命令自己冷靜下來,把瘋狂的想法從腦海裏趕出去。他想問的問題有很多,比如為什麽你的助理會親親熱熱地叫你師兄,你們一起出差訂幾間房,她是不是你曾經交往的對象。但他也知道,就算是問了,覃望山也能給他一個無懈可擊的回答。而更難以處理的是,這些問題也不是他真正想要問的,他也不在意。言語的沖動會讓人失控,可能比酒精更甚。一邊想要質問他、一邊又想要讨好他,最後化成脫力松開的手指,他乖巧地點點頭:“好啊,渴死了。”
覃望山看着左立把水喝光,眼神從他吞咽的喉結上移開。左立擡頭迎上他的目光,問他:“你在看什麽?”
覃望山一字一頓回答說:“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
“什麽?”左立稍微挪動位置,想坐得近一點:“跟我有關嗎?”
覃望山眼神不動:“我好奇你的酒量,你到底能喝多少?”
左立咬着嘴唇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醉了?”
覃望山的眸色深沉,露出一點很難捕捉的茫然,這是他無法掌控的事情:“我不知道。”
左立笑了起來。他先是輕輕的不發出聲音地笑,緊接着肩膀抽動起來,無法抑制地捂住嘴,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覃望山沉靜着臉色,看着左立發了瘋一樣。就在左立以為他要走開或者是露出不耐煩表情的時候,覃望山坐了過來,伸手把他摟進懷裏。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控制住他崩潰邊緣的情緒。左立很想說點什麽,以此證明自己沒有瘋。可是他失聲了。
隔了好一會兒,覃望山說:“左立,中秋節跟我去家裏吃飯吧。”
左立轉動頭顱,不太明白。這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邀請,覃望山在強行把他從泥潭一樣的情緒裏拖拽出來。
“只有我和你,還有兩位老人家。”覃望山說:“不會讓你尴尬的。”
左立仍舊沒出聲。
“你不願意嗎?”覃望山嘆了口氣,輕輕拍着着左立的背:“可是我想和你一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