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亂1
亂1
翌日醒來,左立當即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被子踢到腳邊去了,冷氣卻開得十足。一摸身邊,竹席早就涼透。本來還迷迷瞪瞪的左立一下子醒了,立刻坐起來。屋子裏的确沒有覃望山的影子,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他呆了一呆,坐在床邊伸腳去夠地上的拖鞋。昨夜情形混亂,鞋子和一次性拖鞋被踢的這裏一只那裏一只,仿佛在提醒他昨天的沖動和激烈。左立不願意想,用力甩了甩頭,可卻止不住要想。
伸了半天腿,鞋子根本夠不着,左立放棄這種無效的愚蠢行為,直接赤腳踩在地面上。衣服這裏一件那裏一件,胡亂搭在茶幾上,散發出汗味和腥臭;手機是在沙發底下找到的,除了工作群有未讀消息,沒有任何人找過他。
左立仔細回想,記憶裏沒有一絲一毫覃望山離開的線索,可能是昨天淩晨,也可能是今天一大早。不管在什麽情況下,覃望山都秉持着自己不留宿的原則。這個人看起來圓滑随性,但骨子裏卻堅持着自己的教條主義,不肯變通。
左立想,他大概是怕給自己傳遞錯誤的信息,尤其是在昨天經歷過激烈的性*之後。他記不清是誰說男人的前列腺也連着心,高潮的不僅僅是前列腺,還有躁動的一顆心。
左立趿上拖鞋,到衛生間去洗漱。刷牙時注意到手肘處有一塊青紫,應該是昨晚上不小心弄出來的。他停下來,扭着胳膊從鏡子裏看,沒有發現其他傷痕。饒是在那種情況下,覃望山也克制着沒有在左立身上弄出痕跡。
左立從不自戀,但也知道自己的樣貌是好看的。從小到大都有人誇他好看,更有不止一個人感嘆過,要是左立是個女孩子,絕對會是個大美人。好看的人總能獲得一些便利,但也不都見得是好事。
左立的心是亂的,他開始弄不清自己,更弄不清覃望山。這場游戲一直有人犯規,卻沒有人喊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簡直要不知道該怎麽收場。覃望山這種人,應該不能忍受生活中不受控制的變量。
他站了一會兒,洗了一把冷水臉。昨天的衣服又髒又臭,幸好自己的衣服洗過也已經幹了。他收拾好随身的雙肩包,猶豫着還是把昨天穿過的那身衣服塞進了包裏。在手機上訂了最早回溪市的高鐵票,然後出門找老板退房。
老板正在堂屋裏吃早餐,聽左立說要退房,放下碗筷走出來。她驚訝地說:“這麽早就要走啊?吃過早飯了嗎?”
已經快要九點,也不算早了。左立搖頭:“票都訂好了,吃早飯要來不及了。”
老板點頭,面孔笑呵呵的:“行吧,鑰匙給我就可以了。”
左立頓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說:“房間裏的東西我用了……”
老板擺手:“沒事沒事,你不用管,老覃會過來結賬的。”
左立聽她叫覃望山叫得熟稔,忍不住問:“老板和覃律師很熟嗎?”
老板啊了一聲:“我們認識好多年了。他經常帶朋友來照顧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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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立沒再多說,點頭向老板道別。他打了一輛順風車去高鐵站,踏上了回溪市的列車。
列車開動之後,左立給覃望山發了一條長長的微信,事無巨細地解釋了他為什麽自己買了一大早的車票回去,為什麽沒有事先說起,以及感謝他這幾天的熱情款待。
高鐵疾馳,路過大片田野和池塘。覃望山就回了他兩個字:好的。
回到溪市,生活回歸平常。左立繼續忙忙碌碌的工作和平淡如水的生活。他和覃望山之間聯系的頻率也回到和以前一樣,甚至要比之前更加少一些。有兩回覃望山發信息問他有沒有空,但是到後來都沒有下文,既沒有叫他出去,也沒有再到他家來。
左立猜他是對上次在樓底下碰見丁少骢的事情心存芥蒂。左立自己也說不準什麽時候丁少骢腦子一熱又大半夜登門。覃望山和丁少骢是打小認識的朋友,肯定不願意撕破臉皮、彼此難堪,該遮掩還得遮掩。退一步講,就算是覃望山不在乎,左立還得在乎。丁少骢他們家和醫院合作密切,擡頭不見低頭見,真鬧翻了對他也沒好處。
因為換鎖的事情和房東有些不愉快,左立動了換房子的心思。他加了一個中介的微信,讓他幫忙留心着房子。中介熱情地發過來不少房源,左立草草地浏覽過,卻一直沒空去看。事情就一直這樣拖着,最終讓他下定決心的卻是丁少骢。
那天周五下班,左立到菜市場買了一把青菜、一網兜基圍蝦,準備晚上給自己煮粥喝。邁着小碎步走進小區大門,剛到單元樓門口,就看見了在綠化帶旁邊堵他的丁少骢。
左立步子一頓,丁少骢擡頭看見了他,笑着朝他打招呼。之前丁少骢不止一次說要聊聊,被拖拖拉拉這麽久仍舊沒有放棄。左立在心裏嘆口氣,也只能走過去。
他們這一段時間當中不是沒碰面,只是缺乏談話的時機。科室走廊中間的休息區改造成了一間水吧,這周三正式開張。丁少骢就是幕後老板,因此這一段時間往醫院跑得很勤。碰面總是行色匆匆,好幾次丁少骢想要在午飯時間約左立聊一聊,碰巧都是病房裏有事脫不開身。他實在是忍不了了,幹脆在左立家樓下等他下班。
在自家樓底下看到嬉皮笑臉的丁少骢,左立立刻想到了那天晚上自己的狼狽樣,心裏泛起一點細微的不舒服。他仍舊是擺出淡淡的笑模樣跟丁少骢點頭,問:“丁少找我有事?”
丁少骢厚着臉皮說:“咱上去說呗。”
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賴皮相。左立也只好笑笑,轉身上樓。
新換的鑰匙左立還有點不适應,插的時候拿反了方向。丁少骢站在老式鐵門前屏息凝神,話也不敢多說一句,怕左立反悔不讓他進門。只聽得到窸窸窣窣的開鎖聲和塑料袋嘩啦啦的聲音,門打開之後丁少骢才松了口氣。左立先進門,然後對站在玄關處的丁少骢說:“我這裏只有一雙拖鞋。”
丁少骢不計較這個,忙說:“沒關系沒關系,我喜歡赤腳。”
左立把買的菜放進廚房,蝦泡在鐵盆子裏,然後洗好手出來,招呼丁少骢坐。房間裏只有一張單人沙發,丁少骢開始還在猶豫,左立讓他坐他才坐了。左立開玩笑說:“丁少怎麽這個點來了?是來蹭飯嗎?”
丁少骢一聽,忙搖頭:“我請左醫生吃飯,怎麽能讓你下廚啊?你上班這麽辛苦,我們還是出去吃點好的。”雖然嘴巴上說着漂亮話,但是丁少骢心裏是很想左立留他吃飯。他打着聊事情的幌子來,當然不好意思直接說自己要蹭飯,也知道肯定請不動左立出門。
左立不表态,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聊起了別的事情:“丁少怎麽會想起要在我們科室開個水吧?”
丁少骢說:“我這不是想造福大家嘛!現在大家想要買個咖啡、吃個點心的也不用跑那麽遠,病人家屬買東西也方便。明天我給你弄張會員卡,全部消費都打七折。”
“丁少生意做這麽大,還惦記着這點蠅頭小利啊?”左立靠在牆旁邊,笑。
丁少骢看左立笑,他也笑:“我們就是看起來光鮮,這幾年生意也不好做。一年到頭忙是忙得要死,掙不了幾個錢。”
左立嗯了一聲,低頭摸着指甲蓋,琢磨丁少骢的用意。人是不能硬攆的,也不擔心他能做出什麽出格的行為,只是今天左立不太樂意敷衍。
丁少骢看左立沉默,誤會了他的意思。他知道左立最近心情不太愉快,除了家裏有事,肯定就為了聘任失敗的事情。這件事說來說去丁少骢都有責任,提起來也于事無補,索性幹脆不提,只是小心翼翼地問:“我聽說,你打算簽那個臨時合同了?”
左立擡頭看他一眼,反問:“你聽誰說的?”
丁少骢打哈哈:“就和姜醫生他們聊天說起來。其實我覺得,你不用急着簽這個。”
左立搖頭:“我九月份規培就結束了,不簽要去哪兒啊?在溪市生活,每天眼睛一睜開就是錢,房租要錢,吃飯要錢,坐車要錢,我總不能坐吃山空吧?”
左立從沒在丁少骢面前這樣抱怨過,聽得丁少骢一愣。他早就在後悔自己當初非要拿喬讓左立來求他,結果拖成現在這副局面,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控制。當初骨科這個名額早就內定有人,丁少骢估摸着就算自己托人也不見得能拿下,因此也不敢說死。要是左立來求他,他就盡心盡力去辦一辦,成不成都是個人情。左立不來求他,到時候無路可走,也少不了要來找他。原本丁少骢胸有成竹,可那幾天日子一過,左立真的不來求他了,他自己反倒慌了。後來聽說左立願意簽這個臨時合同,丁少骢反而是松了一口氣,他就怕左立拍拍屁股回老家去,不帶走一片雲彩。
丁少骢用最誠懇的語氣說:“左醫生,別的醫院你考不考慮?中心醫院那邊跟我們家關系也挺好的,談個名額應該不成問題。那邊骨科肯定是比不上附二院,但也是個三甲,比臨時工總歸是強不少。”
左立聽這話也沒什麽反應,只說:“哪有那麽好的事情能等着我呢!”
丁少骢連拍胸脯:“只要你點頭,這事兒我絕對給你辦好。”
左立噗嗤笑了一下,又接上最開始的話題:“我可不敢輕視丁少的實力。不過飯我就不吃了,忙一天的懶得出門。我打算煮粥喝,丁少不嫌棄的話,就留下來喝一口。”
丁少骢本來還憋着一肚子的話,要給左立分析利弊再立軍令狀作保證,哪曉得左立就不再願意談下去。左立沒明說,丁少骢也不打算繼續猜來猜去,這事情無論如何是要辦的。到時手合同遞到左立手裏,他難道不簽嗎?
丁少骢打定這樣的主意,心安理得地留下來蹭飯。他坐在沙發上,遠遠地看着左立在廚房裏忙活,洗菜、剝蝦、淘米,越看心裏越癢。想到自己現在和左立單獨共處一室,在他面積狹小的住所裏,處處散發着屬于左立的氣味,怎麽不讓人心猿意馬。丁少骢實在是沒忍住,掏出手機來拍了一張。圖片拍得模糊,只有左立的背影出鏡。他心裏喜滋滋的,得意地把照片發到平日的狐朋狗友群裏去了。
發出去之後又連忙撤回,但還是有好幾個人看見了,立刻在群裏嘿嘿嘿地詢問情況。田炜跟丁少骢關系最熟,隔三差五一起喝酒,自認對于丁少骢和左立的進展情況了如指掌,他在群裏發了一句:“我擦,你這是搞上了?!!”
丁少骢樂滋滋地回複:“說話文明點。就是一起吃個飯。”
田炜回複:“就只是吃個飯?”
丁少骢又寫道:“左醫生下廚,我就蹭一口。”
這是廚房傳出一點磕磕碰碰的動靜。丁少骢伸着脖子望了一下,收起臉上的笑意,把手機揣回兜裏。群裏污言穢語的調笑很快回複了上百條,淹沒了不知情人士的疑惑。
晚飯的分量左立是按一個人準備的,多加了一個人,他也只多加了一把米而已。主食是蝦仁粥,菜是炒青菜和雪菜炒蛋,連個葷菜也沒有。這些東西做起來不怎麽費事,粥是用高壓鍋煮的,左立也沒空閑用砂鍋慢慢熬。菜很快上桌,坐下來喝粥的時候左立倒是想起了覃望山,要是他現在來找自己,場面可是要熱鬧。又一想,覃望山可能不會再來,而丁少骢說不定時常會出現,換房子的心思又一下子強烈起來。
吃飯的時候左立一般不怎麽說話,基本都是聽丁少骢說。而丁少骢也怕自己說錯話惹人不開心,破壞此刻和諧的氛圍,談起的都是醫院的事情。一來二去左立終于弄清楚了,自己要跟醫院簽臨時合同的事是楊海帆跟丁少骢提起的,而自己家住哪裏怕也是他說的。他記得有一次夜班下班,是楊海帆送他回來的。
左立心下了然。他依稀記得在名單公布之前,楊海帆曾說過讓他多使使勁,當時還以為他是真的賞識自己。現在想來,怕是誤會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左立低頭喝粥,不知道丁少骢是怎麽跟楊海帆說的。醫院這個地方,要是傳出什麽不三不四的謠言,是會把他這種無根無基的人吃得骨頭都不剩的。
丁少骢沒察覺左立的心思變化,還在那兒聊他新開業的水吧。左立問:“你和楊醫生關系挺好的吧?”
丁少骢點頭:“還不錯。之前他兒子讀書的事情,我幫忙解決了一下,所以嘛,嘿嘿。”
左立若有所思:“怪不得,楊老師總在我面前提你。說多了總感覺怪怪的。”
丁少骢摸摸頭發,說:“我是拜托過楊醫生,說當初我們家老頭子住院,多虧左醫生用心照顧,老頭子一直念叨着你好。就是随便聊聊,左醫生你別多想啊。”
左立這下放心了。他放下筷子,向丁少骢點頭:“真的是多謝丁少的美言了。”
丁少骢說:“哪裏哪裏。”
吃晚飯,左立把碗碟收進廚房,隔了一會兒提着一袋垃圾出來。他對丁少骢說:“丁少,要麻煩你走的時候幫我把垃圾帶下去了。”
丁少骢自然說好。左立直接就把垃圾袋往他手上遞。丁少骢遲疑一秒鐘,明白過來左立是送客的意思,臉上讪讪地接過來,戀戀不舍地告辭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