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解5
浒洲地區絲綿産業興盛歷史已久,紡織業曾經是當地的支柱産業。手工作坊流行的年代,幾乎有人的地方就有織機。八十年代,市裏三家國營紡織廠效益喜人,家家戶戶都想盡辦法把子女送進紡織廠工作。後來因為環保原因,國營廠逐漸衰落。經過改革浪潮的幾番洗滌,這幾年浒洲開始發展高端絲綿相關産業,浒洲絲綿又成了當地的一張名片。
陳哲說的織玉巷老房子,是範賢增祖上傳下來的,足有百來年的歷史。範賢增祖上是浒洲當地赫赫有名的巨賈,以絲綿紡織起家,從小作坊做到籌資辦廠,商業版圖越做越大,曾有過“絲綿大王”的美譽。建國後,範家老小就從老宅搬了出來,在院子西邊搭了兩間土屋住。曾經斥巨資修建的園林荒廢多年,後來被範賢增的爺爺拍板捐贈給了當地政府。政府把這一大片宅院劃撥給文化館使用,先後做過後勤處和國畫展館。就在去年,文旅部門對織玉巷重新做了規劃,要把附近一帶圈起來做旅游開發,範家老宅準備改造成浒洲絲綿産業博物館。老宅子外的一排商鋪就是當年搭建的土屋,後來逐漸越修越寬,最後一共達到五間。這五間商鋪不僅影響宅院整體的美觀,更是直接影響了院牆的承重結構,導致西邊院牆已經有向內傾斜的趨勢。有關部門有心拆了這幾間鋪頭,本來和範賢增已經談得七七八八,哪曉得老範腦血管破裂一命歸西,留下這一大攤子糾紛,搞得博物館建設規劃也不得不停滞下來。
覃望山對陳哲講道:“陳先生,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雖然法律不外乎人情,但是也要講究策略和方法,不能頭破血流地去拼。若是只為争一口氣,那我們有争口氣的打法。”
“什麽意思?”陳哲斜眼過來。
“如果陳先生主張你和範先生的婚姻關系以及因婚姻關系而産生的繼承、遺囑等民事法律關系,那我們就一點兒勝算都沒有。”覃望山說得很直接,他覺得委婉的話雖好聽卻未必有效果:“對方完全可以用違背公序良俗為理由,主張婚姻關系和遺囑無效。”
“違背公序良俗?”陳哲睜圓了眼睛,嘴唇有點哆嗦,顯然是氣急了:“一個男人愛上一個男人就他媽的違背公序良俗了?”
覃望山不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問:“範先生的遺産都在國內吧?範先生和您是否取得了外國國籍?”
陳哲不太明白這個問題,很不情願地回答:“沒有,老範和我的根基都在國內。”
覃望山十分遺憾地笑了一下:“這樣的話,就只能适用國內法律了。如果陳先生堅持要按原來的方案,無疑是把範先生打下的江山拱手送人。”
陳哲收起手,繼續搓着手串,倒顯得不那麽激動了:“我當然知道勝算不大,不然也不用花錢找你們吶。我知道你們律所的析産争産案子收費到15%-30%,這麽多錢,得花的讓我心甘情願吧?”
覃望山雙手交叉,露出一個非常職業化的笑容:“我個人認為,利益最大化才是最解氣的手段。有什麽比錢握在自己手裏更踏實呢?”
陳哲不耐煩地揮手:“你直接說你打算怎麽辦吧,別跟說這麽有的沒的了。”
覃望山笑了:“我也看出來陳先生是性格直爽的人。我的建議是,在這個案件當中,陳先生的最好立場是範先生的商業合夥人,除此之外,不要提任何私人關系。”
“但是我沒碰過老範生意上那些事情。”陳哲道:“公司都是老範在管,我就挂了個監事的名兒。”
覃望山擺出手裏的一沓資料:“我查過範先生名下公司的商業架構。一共13家企業,所有資産最後實際控制股東指向兩家企業。一家是由範先生擔任法定代表人的一人公司,還有一家是由你和範先生共同擔任合夥人的普通合夥企業。”
陳哲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合夥企業?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兒。公司好像是叫賢哲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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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望山點點頭。
陳哲忽然就有些低落,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他半垂着頭轉着手上的戒指,半晌沒有說話。包間內安靜極了,三樓暫時沒有其他客人,只聽到偶爾有服務員走過的腳步聲。陳哲擡起頭,眼睛裏沒有了剛剛的憤怒以及不耐煩,淡淡笑着說:“覃律師,你是不是……覺得我這種人很惡心。”
“沒有。”覃望山平靜回應。
陳哲直愣愣看過來,覃望山沒有閃躲。接着他又轉頭看坐在角落裏的左立。左立一直專心致志看戲,這時候陳哲看過來,反倒是心虛地移開目光。過了一會兒,陳哲嘿嘿地笑了,他說:“覃律師,那我這事兒就拜托你了。”
覃望山笑得得體:“分內之事。”
陳哲問:“我過幾天要去溪市,到時候去你們所裏簽合同吧。”
“可以。”覃望山說着再次遞出名片,這回陳哲接了收起來:“來之前請給我電話,我這邊好預先準備。”
陳哲點頭,又問:“還需要我做什麽嗎?”
覃望山想了想說:“陳先生這邊對公司的財務狀況了解嗎?如果可以,最好是請信得過的財務人員審閱一下,心裏有個數兒。”
陳哲略一沉吟,說道:“我明白。”
覃望山還要說什麽,這時來了一個電話,是律所楊主任打過來的。他對陳哲抱歉地笑了一下,說:“不好意思,這個電話比較重要。”
陳哲不在乎這些,揮手說:“你接你接。”
覃望山接起電話,掀簾子出去了。包間內只剩下左立和陳哲。左立被剛剛陳哲那一眼看得不太自在,一個勁兒低着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聽陳哲咳嗽兩聲,喊他:“小助理?”
左立被點名,只能擺出一個微笑的表情擡頭:“陳先生。”
陳哲臉上的表情古怪,似乎是在笑,又不像在笑,他饒有興味地問:“覃律師談下來我這個case,你能分多少?”
左立哪裏知道這個,他假裝思考了一下,羞澀地回答:“我也不清楚,看老板怎麽給了。”
陳哲的目光極其露骨地在左立身上打轉。左立當作并沒看到,繼續保持着微笑。陳哲忽然問:“小助理,你和你老板,也是那個吧?”
左立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拍,他盡量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而是略帶疑惑地問:“哪個?”
陳哲撲哧一聲,覺得好笑又不屑:“你說哪個?就我和老範那個呗!”
左立驚慌失措地雙手直擺:“陳先生,話不好亂講的。”
陳哲篤定:“我當然沒亂講。剛剛其實我早就到了,就跟你們隔了兩個包間,我在那兒坐了一會兒,可是都看見了。你跟你老板說話,就快倒進懷裏去了,一張帕子擦來擦去,兩個大男人,誰這麽膩乎?你看着他的那個眼神哦,我都起雞皮疙瘩。”
左立張了張嘴,內心震動:“眼神?”
陳哲呵呵笑了一下,自己給自己倒茶:“莫不是你以為自己藏的很好?你老板臉上還看不大出來,你就差沒在臉上寫字了!”
左立被陳哲說的愣住了,他不知道陳哲說的話是果真如此,還只是逗弄調戲。他感覺到頭皮發麻。
陳哲以為自己把這個小助理吓壞了,又安慰他:“你別怕,我又不會到處去說。再說了,要不是因為咱們這個,我也不可能委托給你老板。我是沖着周業勤去的,沒有他我還有別的選擇,什麽姓劉的姓覃的我都懶得理。咱們是一路人,就算是攤開來看,也算不上誰瞧不上誰,挺好的。”
左立的仍舊低着頭,不言語。陳哲又逗了他幾句,左立依舊沒有說話。隔了一會兒,他狀似艱難地擡起頭:“陳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說了,我不會把你……”
左立打斷陳哲的話,苦笑着說:“陳先生,真不是那樣兒。覃律師他跟我是親戚,所以看起來比一般上司和下屬要親近一點。”
陳哲倒是沒想到:“親戚?”
左立回答:“按輩分我還得叫他一聲叔叔。”
陳哲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你們玩得這麽開。”
左立撇開臉,語氣凄慘:“我叔叔他……不知道。”
陳哲擰着眉毛,品出點不對頭:“不知道什麽?”
左立越說越來勁兒,恨不得擠出兩滴淚:“他不知道我是gay,也不知道我喜歡他。這份工作是我爸替我求來的。我也沒有別的奢望,只想能待在他身邊,做個助理也挺好的。陳先生,你說我們這種關系,怎麽可能捅破?他要是知道我是那個,肯定會把我辭退,說不定……說不定這輩子都見不上了。”
陳哲定定地看着左立,好半晌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左立演技太好、情真意切,還是他的話觸動了陳哲的心思,陳哲沒再繼續追問下去,只是搖頭。
這時覃望山打完電話回來,左立好像受驚的小鹿一樣低頭看着腳尖,手緊緊抓住膝蓋。陳哲也連忙将目光移開,裝作不緊不慢地喝起了茶。覃望山又同陳哲談了一會兒,兩人約好了在溪市見面的大致時間,陳哲便起身告辭了。離開時走到包間門口,陳哲略微停了一下,側眼偷看了一眼左立,最終什麽也沒說就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