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迷3
漂流的游客不少,售票亭處也排着長隊。丁少骢本來想打電話找人直接把他們帶進去,轉念一想,就這樣和左立擠在一起排隊也挺美,于是什麽也沒做,老老實實跟在人群後頭。雖然山裏比外頭涼快,但畢竟正值盛夏午後,日頭毒辣,人擠人地排着隊,空氣稀薄,汗珠子連着線的往下滾。丁少骢看左立熱得背心都濕透了,喊他去陰涼底下待着,自己排就行。
左立聽了沒有拒絕,用手遮在額頭上,一路擠出排隊的隊伍。丁少骢使這一手算苦肉計,沒料想左立真的走了,心裏又開始後悔。沒過一會兒,左立又擠回來,往丁少骢的手裏塞了一瓶冰鎮礦泉水。
丁少骢樂得眉毛眼睛擠在一處,還在那裏滿不在乎地說:“我也不渴。”
左立嗯了一聲:“那行,還給我吧。”
丁少骢又舍不得,立馬擰開瓶蓋,咕嘟咕嘟一口氣都給喝了。
排了半個多小時,他們終于買到了票,挨進了場。場內有買東西的小賣部,丁少骢去買了兩套身衣服,短褲加短袖,讓左立去換上。他說:“穿雨衣不頂事兒,封再嚴實也沒用。換上這個,飄流完換自己的衣服。這便宜,扔了也不心疼。”
左立看着丁少骢左手的橙色向日葵花短褲和右手的印滿LV老花的套裝,猶豫了一下,接了左邊的。
離小賣部不遠有一間可供換衣服和存包的小木屋,男左女右分隔兩邊。室內前設置了兩面牆的存包櫃,最裏面是衛生間。廁所只有四個隔間,都顯示已被占用。丁少骢盯着排隊,終于搶占到一間。他忙沖左立的方向喊道:“左醫生,你先去換。”
丁少骢排隊的工夫,左立已經脫了鞋、換好了短褲,他說:“沒事兒,都是男人怕什麽,我就在外面換,你進去換吧。”
左立坦坦蕩蕩的話把丁少骢說得進退不是。他盯眼睛盯着左立的後背,看他彎腰把運動鞋縮進存包櫃,露出一截白的後腰,咽了一口唾沫。他怕自己再看下去要起反應,連忙進廁所隔間換衣服去。
左立站起來,擡手脫掉了自己的襯衫。他裸着上身,三兩下折好自己的衣服,正要拿那件鮮豔的橙色T恤,不知怎的卻感受到了斜裏射來的目光。他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轉頭卻看見了個熟人。
人影很快被其他游客擋住,快到他還沒能确認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就在這時,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孩子不知道從哪裏蹿出來,狠狠地撞在他的腰上。
“怎麽回事呢!哪家的小孩兒啊!”丁少骢剛從廁所換好衣服出來就看見這麽一下,不由得大吼一聲。
滿身印花的丁少骢顯得兇神惡煞,小孩兒被這一嗓子吼懵了,呆呆地、無所适從地站在那兒。很快有人從穿過存包櫃和來回走動的人流走近來,對小孩子喊:“軒軒!”
小孩子看見認識的人,一扭頭朝着那人的方向沖過去。那人一把拎住小孩兒的胳膊:“跑什麽呢!撞了人怎麽不道歉?”
“老覃!”丁少骢一愣,接着樂開了花兒:“你從哪兒弄一小孩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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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望山看左立一眼,把小孩兒往前推:“說對不起。”
小孩兒噘着嘴,犟着腦袋不說話。覃望山還是推他,沉着臉僵持着。左立瞧最不耐煩和小孩子打交道,主動說說:“沒關系。”
小孩兒聽左立不計較,跳起來又往外面沖。覃望山無奈,也跟着出去了。
丁少骢在後面喊:“诶诶,老覃,你別走啊!”
左立笑了,他說:“丁少,你快去換衣服吧。”
換好衣服出來,又排隊領充氣筏。覃望山也在那兒,他一只手拎着張紅色的充氣閥,身邊跟着剛剛那個小孩兒。只是這回身邊多了另外一個女人,左立認得她。
“馮姐。”左立主動叫她。
馮妮娜聽到有人喊自己,回頭左右瞧了幾下,最後看見左立,立刻笑起來:“喲,左醫生!”
左立隔着人和她說話:“馮姐來這兒度假?”
“嗯。”馮妮娜的聲音一如既往令左立感到難受,她說:“陪軒軒來的。喏,就是那個,望山答應陪他漂流,就過來了。”
原來是馮妮娜的兒子。他知道馮妮娜年紀應該不小,卻沒想過她有個這麽大的孩子。左立看看覃望山,又看看軒軒。
覃望山帶着軒軒排隊去,剛好從左立身邊路過。肩膀挨肩膀的距離,覃望山出于禮貌停了一停,點頭算是打招呼。嘩嘩的水流聲和嘈雜的人聲包裹着五官,左立眨了眨眼,手輕輕在覃望山的腰上滑過去。
沒一會兒,丁少骢也拎着充氣筏過來。他一下瞧見了馮妮娜,眼睛一亮:“馮老板!”
馮妮娜眯起眼睛想了一會兒,道:“你是……”
“我姓丁,之前老覃過生日,咱見過的。”丁少骢忙說。
不知馮妮娜是想起來了還只是客套:“哦哦,丁先生,望山的朋友,我想起來了。今天真巧啊,在這兒都能遇到熟人。”
“可不是!”丁少骢忍不住想笑,他最想是拉住覃望山問個清楚,是不是已經徹底拿下了這位女老板:“你和老覃來玩啊?”
馮妮娜說:“他們律所招待客戶,我也想帶軒軒來避暑,就來了。這麽巧,晚上一起吃飯吧?”
“那敢情好啊。”丁少骢一口答應。
聊了一會兒,丁少骢和左立也去排隊。覃望山和軒軒排在他們前面,中間大概隔了四五條船。丁少骢望着覃望山帶孩子的模樣,忍不住擠眉弄眼地發笑。他湊近左立的耳朵說:“你看老覃那樣子,這回是要登堂入室了吧?”
左立扯着嘴角笑了一笑,算是捧場。覃望山穿了灰色五分褲和黑色短袖,外面罩着一件銀色連帽衫,露出上臂和小腿的一點肌肉。他見過覃望山西裝革履的樣子,也見過他一絲不挂的樣子,正經的、下流的,但這種休閑裝扮倒是第一次,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很快輪到左立和丁少骢。安全員給他們遞過來救生衣,并且簡單講解了一下注意事項,就一腳把他們踢進了水裏。充氣的筏子随着坡道緩緩下滑,入水的一刻,立刻被湍急的水流推得直沖而下。
左立緊緊抓住氣墊上的把手,覺得自己要飛起來了。他不會游泳、甚至有些怕水,選漂流只是為了避免和覃望山在寺廟撞見,同時給徐正川和齊銘名正言順單獨行動的借口,哪曉得在反倒是在這裏遇到了覃望山,真是命裏有時終須有,哪兒都逃不過。
一個大坡過後,氣墊筏駛入相對平緩的河道,左立砰砰直跳的心髒略微放松,稍稍松一口氣。丁少骢看出來左立有點緊張,說道:“左醫生,有我在你別怕啊,我的游泳水平,運動員級別的!你就享受這種刺激,腎上腺素飙升額感覺,賊爽!真怕了你就喊,喊出來就舒服了。”
左立開口說:“我不是怕,就是……”
話沒說話,船進入下一個陡坡,剛好左立正面朝前,幾乎以九十度的角度直沖向下,掀起的水浪從頭到腳蓋下來。
浪早就把他從頭到腳澆濕了了,失重的感覺一波接着一波。左立緊緊閉着眼睛,不知什麽時候丁少骢抓住了他的手,他也無暇顧及。從浪裏沖出來也不過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左立卻覺得長達數十分鐘。
幾個較大的坡道過後,接着很長一段平穩的漂流。因為河道變寬、速度變慢,甚至要靠自己劃水前進。控制不好方向的幾張船堆在了一起,你撞我我撞你,體重輕的就有翻船的危險。速度再次降下來,左立覺得自己适應多了,他想擡手擦擦臉上的水,低頭卻看見丁少骢抓住自己的手。丁少骢的皮膚微黑,和自己的完全是兩種顏色。丁少骢察覺到左立的目光,怕他着惱,連忙把手往回縮了縮。
左立的目光中帶着一點審視,丁少骢自己先心虛了,解釋說:“左醫生,你太瘦了,我怕你被甩出去。”
左立先說了謝謝,然後回答:“我力氣大,抓得緊。”
很快,左立和丁少骢和其他的船一起,卡在了河道最窄的地方。擠擠挨挨間,有人打起了水仗。都是不相識的陌生人,不知道誰起了個頭,一下子所有人都來勁兒了。左立沒有攻擊的欲望,連忙低頭躲避。有人笑、有人罵,水花亂濺。鬧哄哄之間,一條充氣筏從上一個坡直沖而下,還沒來得及反應,一股巨大的力量沖撞着,左立連人帶船都被撞飛起來。
再往前又是一個急坡。
左立感覺到一秒鐘的失重,緊接着猛然墜入水中,原本不太合身的救生衣瞬間脫落,他感覺到自己正在急速下沉。四周的聲音飛快地失真、流失,變成一種嘈雜的混響。左立沒有掙紮,他仰着頭,看自己吐出的一串氣泡咕嘟咕嘟飄向頭頂,時間似乎都靜止了。
他覺得眼酸。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更酸了。他沒辦法計算自己下跌了幾秒鐘或者更長,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接着拽住他的手。他終于掙紮起來,慌亂地摸到那個人小手指上突起的關節,臉貼在因為用力劃水而堅硬的腹部肌肉上。
那個人好像是在跟他說話,又好像有沒有,最後用一條胳膊緊緊地纏住他,帶着他浮出水面。
猛然間,眼睛、喉嚨、胸腔一齊刺痛起來,火辣辣的嗆人。左立趴在氣墊上瘋狂咳嗽起來。
“沒事吧?你沒事吧?”
耳邊有聲音嗡嗡地響,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出來那是丁少骢在說話。他坐直身體,聲音沙啞:“沒事。”
他們飄在岸邊,一個穿紅馬甲的救生員拖着他們的筏子。河道已經通暢,見不到別的停留的人。丁少骢整個人也是水淋淋、濕透了,他臉上的擔憂和焦急是真切、确實的:“怪我剛剛沒抓住你。”
左立擺了擺手,又咳了幾聲。他沒忍住四下張望,丁少骢奇怪地問他:“左醫生,你在找什麽?”
左立擺擺手,說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