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徐夕景猝然驚醒。
做了個夢,再醒來就覺得很冷。浴缸裏的水已經涼了,他站起身裹上浴袍,身上斑駁的青紫,看起來像極了那一天。
徐夕景甩了甩腦袋,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上,他伸手去開門。打開之前鎖上的門,并不需要旋轉門把手,門就開了。大概是秦澤遠講完電話想推門進來,擰動把手門卻沒開,他也就沒再敲門。
秦澤遠已經走了,徐夕景看了一眼手機,有一個老宋的電話。他給老宋回了電話,老宋問他要不要把新助理帶上來看看。徐夕景答應了。
他倒了杯紅酒等老宋領人上來,剛抿了一口人就來了,老宋臉色卻不太好。徐夕景不動聲色地朝老宋身後看了一眼,認出這是Karen從前的助理。
Karen為人高調,組合裏人人都配一個助理以示公平,只有他嫌公司給他配的助理不好,又撒嬌賣癡地求着秦澤遠給他重新挑了一個。
其實Karen自己也說不上原來的助理哪裏不好,他從小地方來的,勤懇老實,很能吃苦。Karen只是覺得他低眉順眼的摸不透心思,配了新助理以後老助理幾乎就算是待業了,拍《第一刺客》之前他們一起跑通告,徐夕景也有很長時間沒在Karen身邊看見這位助理。
助理見到徐夕景,非常乖順地喊了聲“小少爺,我是周帆,今天剛來。”,他微微低着頭,脖頸的線條非常優美,看起來溫和可靠。
徐夕景正準備說不用這樣喊,老宋卻開口了:“小周之前照顧了先生一段時間,現在過來照顧小景是沒問題的。以前先生工作忙,聽說小周就做得很好,現在小景日程也挺多的,忙一些應該不會不習慣吧?”
老宋口中在問周帆,實際卻看向了徐夕景。徐夕景立刻就明白了,周帆就是秦澤遠前段時間養的新情人。
怪不得Karen敢登門質問,怪不得Karen只是出趟國就失寵了。
徐夕景又喝了一口紅酒,幾乎想大笑出來,Karen平時那麽不知收斂的一個人,唯一一次聰明就是發現周帆不是省油的燈。可惜他仍然不夠聰明,否則應該把周帆趕得遠遠的,根本不給他接近秦澤遠的機會。Karen幾年來一直是秦澤遠身邊的常青樹,誰知道居然栽到了自己瞧不上的小助理的手中,命運真是奇妙極了。
周帆擡起頭,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他說:“當然不會,我會努力讓小少爺滿意的。”
周帆看起來鮮嫩可口極了,徐夕景心服口服地承認秦澤遠真是挖到了寶。他年紀也不大,既看不出從小地方走出來的局促鄙陋,也看不出漂泊在外的滄桑辛苦。看着沉穩,卻又不沉悶,像一塊藏在石料裏的籽玉,切磋雕琢以後放在手裏把玩許久,沒有硌手的棱角,仍然保持玉石的潤澤。
徐夕景将剩下最後一口紅酒的酒杯交給周帆,說:“我這兒也沒什麽要讓你努力做的,喝點酒養養神,早點休息吧。”說完就讓老宋把人帶走了。
周帆的能耐是不簡單的。徐夕景明白,秦澤遠平時口味刁鑽,眼高于頂,如果不是有過人之處,周帆這樣的身份,是不可能留住秦澤遠的。但如果真的這樣有能耐,為什麽又被秦澤遠“發配邊疆”一樣送到自己這兒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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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點酒,卻絲毫沒有安神的效果,反而愈發頭痛起來。
秦澤遠對他談不上喜愛,之所以一直不放過他,想來也不過是因為對自己養到大的小狗突然反咬自己一口的懲罰,雖然咬的并沒留疤,甚至都沒有痛感,但有了這個心思,就必須看牢了。
同樣的,徐夕景也并不在乎秦澤遠究竟有多少情人,也不在乎秦澤遠對自己是什麽态度。他畏懼秦澤遠,厭惡自己的這種條件反射一般的畏懼,也夢想着逃離他的身邊。
周帆的出現讓徐夕景覺得費解,他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最後迷迷糊糊地想,秦澤遠這人不會是封建殘留勢力吧,亂七八糟思想根深蒂固,還等着自己像古代大宅院裏的姐姐妹妹一樣跟周帆好好相處嗎?
那也不對,秦澤遠想看的明明就是争風吃醋。徐夕景想到這裏就再次被秦澤遠的惡趣味所驚到,想了想他決定試探一下秦澤遠的态度,拿起手機給秦澤遠發了條短信。
“先生,我已經見到人了,多謝先生割愛。”
徐夕景發完短信心滿意足,一夜好眠。第二天拍戲的時候他也神采奕奕,周帆第一天跟在他身邊,一點不顯得別扭生澀,也不過分殷勤,徐夕景休息的時候享受着周帆鞍前馬後的照顧,心裏也開始羨慕秦澤遠,有這種可心人兒圍着自己轉,誰不喜歡啊。
下午的時候仍然在拍戶外戲,徐夕景正在車上補妝,片場卻鬧了起來,徐夕景扭頭一看,竟然是Karen追到劇組來了。他戴着大墨鏡徑直朝徐夕景這邊走過來,更準确一點,是朝着徐夕景身邊的周帆走過來。
周帆原本站在車門邊候着,看到Karen,顯得畏懼極了,一下子躲到下了車的徐夕景身後。徐夕景心中覺得好笑,他都能想辦法讓Karen失寵,偏要在衆人面前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憐模樣,別人只是略施小計,Karen都招架不住,今天肯定又讨不了好了。
Karen走近了,極其輕蔑地看了徐夕景一眼,陰陽怪氣地說:“喲,先生真是大方,什麽垃圾都往你這兒塞,你這是回收站啊?”
他臉上的紅腫還沒完全消下去,氣勢已經恢複了十成十,根本不在乎徐夕景的臉色與周圍人的竊竊私語,狠狠瞪了圍觀群衆一眼:“都看什麽看,沒自己的事情幹嗎?不許偷拍,誰敢偷拍,飯碗不想要了嗎?”
好在此刻老宋終于撥開圍觀群衆,将他們幾個一起帶到徐夕景的車上,關上了車門。徐夕景還沒坐下,Karen就掐着周帆的脖子狠狠給了他兩耳光。老宋連忙把人拉開,按住了Karen還想打人的雙手。
Karen惡狠狠地罵道:“你怎麽不橫了?!有先生撐腰的時候你不是很厲害嗎?還敢打我!我看你是想死!”
這下輪到徐夕景驚訝了,他一直以為Karen是因為不依不饒地去争寵惹煩了秦澤遠,挨了秦澤遠的打,沒想到竟然是挨了周帆的打。難怪Karen如此生氣,他心裏頗有些憐憫Karen,既憐憫他的遭遇,也憐憫他的智商。
周帆要比Karen冷靜得多,他冷冰冰地說:“Karen,我真不知道你這人怎麽如此蠢笨。你打我又能改變什麽呢?我打了你,先生已經懲罰了我,把我送到了劇組,在先生那裏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你卻偏要再挑起這件事。劇組這麽多人看着,對我一個小助理有什麽影響,對你一個大明星又有什麽影響呢?”
徐夕景心想有道理,秦澤遠确實就是這麽個賞罰分明的人,什麽事情他說了開始就開始,他說了結束就結束。Karen和周帆的事情一個耳光就結束了,那他的事情什麽時候才能在秦澤遠那裏結束呢?
Karen也有點心虛後怕,但仍然強自鎮定:“誰敢說出去!況且誰又看到我把你如何了嗎?”
周帆像是覺得他無可救藥似的,搖了搖頭不再搭理他。
Karen自覺沒勁,便把炮火轉移到徐夕景身上:“你也不要看我的笑話,我看你才是真蠢,你是聖母嗎?還要把他留在身邊,早晚有一天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徐夕景莫名中槍,覺得十分冤枉,他也懶得搭理Karen,開門下車回片場了。周帆緊跟着徐夕景下車,只留Karen一個人在車上。最後還是跟着Karen來的小助理戰戰兢兢把人勸下車帶走了。
周帆被打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秦澤遠的耳朵裏,秦澤遠原本就在這邊談事沒回去,徐夕景收工的時候在自己房間看到秦澤遠并不驚訝。
秦澤遠看了他一眼,開口吩咐:“去把周帆叫上來。”
徐夕景睜大了眼睛看他:“你叫我把他喊到我的房間裏?你不能重新開一間房嗎?”
秦澤遠并不理他,見他不動,就給老宋打了電話。徐夕景氣得發抖,秦澤遠真是沒下限,他住的是套房,卻只有一張床,秦澤遠總不能真蓋棉被純安慰吧。
徐夕景第一次覺得惡心極了。
人很快就上來了,老宋很懂,并沒跟着一起上來。周帆孤零零站在門口,比下午的時候狼狽許多,頭發也亂糟糟的,眼睛也哭紅了,一看見秦澤遠就哭着撲了上去:“先生,我再也不敢了,您把我帶回去吧,讓我跟在您身邊。他走的時候說,說這事兒沒完,我……我真的很怕……”
徐夕景關上門出去了,他不想聽周帆的哭哭啼啼還有秦澤遠的溫言細語。
他站在門口感到很茫然,哦,原來秦澤遠也是可以溫柔體貼的。方才他關上門的一瞬間,用餘光瞥見秦澤遠親昵地吻掉周帆臉上的眼淚。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秦澤遠。
哪怕是在他十六歲以前,秦澤遠對他也是嚴肅多于寬厚。秦澤遠很忙,沒有時間對徐夕景言傳身教,帶他出門應酬也只是介紹一句就開始談自己的事情。
那時徐夕景敬仰他,崇拜他,像是崇拜一顆遙遠的、耀眼的星星。
秦澤遠養了他十二年,徐夕景直到今天才知道,這顆星星也是能收斂光芒,溫柔親近的。
同樣的,他也是今天才知道,不論多麽清醒智慧的人,都難免被愛情沖昏頭腦。周帆的表演如此拙劣,他這個外人一眼就看透,秦澤遠卻沒看透,或許他根本就不想看透。
徐夕景靠着電梯牆,緩緩地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