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01.
王小石,挖牆腳。
記完仇,白訴泠重新拿過之前的本子翻看,本子總共就用了一頁,且一頁都沒寫滿。
他要死了。
可能以後也寫不滿了。
白訴泠把本子收好。
躺下,他閉目養神。
偶爾幾天的睡眠并不能緩解他的狀況,反而讓他睡不着時越顯疲憊,再加上受傷的緣故,他腦袋深處就仿佛有什麽渾身厲刺的東西在劃拉,每一下都讓他不由皺眉。
渾渾噩噩間他放松身體,任由自己沉浸進黑暗中。
病房內。
夏書逸目送白訴泠離開後,重新躺回床上。
陽光從窗口灑進屋內,讓整間屋子都變得溫馨而柔軟,夏書逸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回憶着剛剛發生的一切,夏書逸腦海中就只剩下一個想法,白訴泠好像比他預料的要好相處。
白訴泠那樣一個人,背負那麽多,就算真的脾氣壞點性格怪點也不足為奇,但他好像……
夏書逸說不上來。
如果一定要說,真實的白訴泠好像和他幻覺裏的那個白訴泠還真有那麽一丁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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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呆。
有點……可愛?
夏書逸一個激靈,猛然回神。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眉頭皺起。
想想,他再次披上外套出門,要去樓下找顧靜楓。
顧靜楓他們住在隔壁樓,那邊是輕傷的雙人病房,顧靜楓之前提過。
夏書逸下樓後直接向着隔壁樓而去,很快便在二樓其中一間病房中看見正睡覺的陳旭敬和正忙着研究一堆瓶瓶罐罐的顧靜楓。
夏書逸敲敲門。
顧靜楓吓了一跳,回頭看來的同時趕緊護住自己面前的瓶瓶罐罐,似乎害怕有什麽人把它們全部丢掉。
“你怎麽來了?”認出夏書逸,顧靜楓松了口氣。
“你有空嗎?我有點問題想咨詢下。”夏書逸看了眼陳旭敬,陳旭敬睡得正香,“關于病的。”
顧靜楓兩只眼睛立刻亮起,“我現在就有空。”
說着,顧靜楓還特別知心大哥地拍了拍自己的病床,要讓夏書逸進去坐。
夏書逸看了眼陳旭敬,“我們單獨聊聊。”
顧靜楓了然點頭,立刻把那堆瓶瓶罐罐塞進一個包裏藏進床下,跟着夏書逸出門。
夏書逸朝着走廊外面看了眼,帶着顧靜楓向着樓上而去,要去頂樓。
頂樓被改造成了閣樓,上了鎖,顧靜楓直接就近找了把消防斧撬開。這附近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短時間內是不會有人在回來居住了。
時值中午,陽光正好,微風拂過,夏書逸微微眯眼。
确定屋頂無人,夏書逸看向顧靜楓。
“這件事情絕對不可以和別人說。”夏書逸神情嚴肅。
“好。”顧靜楓神色嚴肅幾分,他很高興夏書逸願意咨詢他,但什麽事情是不能對別人說的?
“從我們準備進入異界那兩天開始,我就突然開始晃神……”夏書逸省略夢裏的具體內容和白訴泠的事,快速把事情講述一遍。
“頻繁嗎?”顧靜楓眉頭緊皺,上次夏書逸跟他說這些時他并未放在心上,他沒想到夏書逸是在說他自己。
夏書逸道:“每隔一兩天就會發生一次,時間并無規律,進入幻覺的時間長短也不一樣。之後我可以去做個全身檢查,但我覺得身體應該沒問題,我沒有任何不适感。”
頓了頓,夏書逸補充,“我們在樹上躲避那些蜥蜴時就有過一次。我進入幻境的時候是不知道真實的世界都在發生些什麽的,雖然每次時間都很短暫,但萬一下次關鍵時候晃神,出事就麻煩了。”
“而且我最近開始把夢境和真實搞混了。”
顧靜楓訝然,樹林那次他們差點全死在那裏,如果夏書逸當時關鍵時候走神,那估計他們所有人都已經死在樹林裏。
顧靜楓問道:“你進入夢境的時候都看到了些什麽?”
夏書逸移開視線,他不太想說白訴泠的事,“沒什麽,就是感覺穿越到了一個平行世界,周圍還是那些人,發生的事也都是些尋常事,但當時我明顯不應該在那裏。”
顧靜楓不語,陷入沉思。
夏書逸靜靜等待。
好幾分鐘後,顧靜楓才再次開口,“聽着确實像是臆想症,不過大多數時候這種病狀都會由輕到重,不會突然就這麽嚴重。”
夏書逸問:“有辦法能阻止嗎?”
“這種屬于精神疾病,一般是藥物再加心理療法的雙重治療,藥我再回去研究下,心理療法主要是提高認知和自我糾正,你可以……”
顧靜楓噼裏啪啦說了一堆,夏書逸只抓住了一個關鍵點,那就是一定要弄清楚哪裏是現實哪裏是幻覺,時刻讓自己保持清醒。
這種病本就看不見摸不着,更多的是靠自己心理糾正。
“你也不用太緊張,這種病治愈的概率還是很大的。”顧靜楓安撫。
夏書逸點點頭。
簡單聊完,夏書逸又叮囑兩句,讓顧靜楓千萬不要說出去後,下了樓。
回去的路上,夏書逸一直思考着病的事,他始終想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就病了,而且那個人為什麽是白訴泠?
總不能是因為他那天在拐角對白訴泠一見鐘情,所以回去就開始犯癔症。
想到這可能,夏書逸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白訴泠披着一件白襯衣背光而站時的畫面,常年不見陽光的白皙皮膚,暧昧的紅痕,襯衣下隐約可見的腰線,還有那雙靜靜看着他的幽冷黑眸……
夏書逸搖搖頭,不讓自己再繼續想下去。
回到房間,夏書逸躺到床上。
躺下,夏書逸卻毫無睡意,腦子裏時不時就會冒出一些荒唐想法。
實在睡不着,夏書逸索性拿了被還回來的通訊儀上網。
異界的事情在網絡上鬧得很大,幾乎所有首頁都是一片黑白,他們之前軍校的主頁是,幾個娛樂平臺也是。
夏書逸找到微博上第二軍區的官方賬號,軍區前兩天就已經公布了傷亡名單,那條微博被置頂,評論數高得吓人。
夏書逸遲疑一瞬還是點了進去。
情況和他預料的差不多,熱評幾乎都是在責罵白訴泠責罵第二軍區,剩下幾條沒直接罵的,也都在驚嘆白訴泠和第二軍區到底是怎麽了,怎麽會發生這種荒唐的事?
似乎有白訴泠在,這種事情就不應該也不能發生,否則就是一種錯誤。
評論區裏,ID名為“第二軍區宣傳部部長”的賬號大殺四方,字字不見髒句句怼人忙。
夏書逸看不下去,粗粗掃了兩眼後關閉網頁。
笨拙地放下通訊儀,夏書逸召喚出自己的魂器正準備研究,面前就是一片刺目光亮。
夏書逸很快明白,他又開始晃神。
夏書逸緩了會後才适應,幻覺裏他正在一輛快速前進的軍用貨車的後車廂裏,車子的牆壁和頂棚是帆布的,布被取掉,陽光從頭頂照射下來晃得人眼花。
風拂過,帶着初夏的灼熱。
車上除了他就只有白訴泠。
白訴泠正在吃東西。
他吃的是壓縮餅幹,他吃東西的動作很慢,每次都只咬下一小口,每次都要咀嚼半天再咽下。
像只貓兒。
白訴泠察覺視線,看來。
他一雙眼黑白分明,特別是那對瞳仁,黑幽幽的。
被他看着,夏書逸愈發覺得他像只貓。
見夏書逸一直盯着自己手裏的壓縮餅幹看,白訴泠遲疑一瞬,把壓縮餅幹遞向夏書逸。
夏書逸看向壓縮餅幹上被咬掉一塊角的位置。
他記得白訴泠好像比他矮點。
異界危險沒有辦法做飯,所以進入異界後他們的食物除了壓縮餅幹就是各種罐頭,甚至罐頭都少見,畢竟那東西重。
白訴泠十幾歲就開始頻繁出入在異界中,算下來他已經吃了十多年的壓縮餅幹,從少年時期就一直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也難怪長不高。
見夏書逸直直盯着自己咬過的地方,白訴泠垂眸,把手收回。
手才收到一半,他手中的壓縮餅幹就被奪走。
白訴泠看去。
夏書逸拿過,把包裝袋再撕開些,就着白訴泠咬過的地方咬了一口。
白訴泠眼眸微微瞪圓,倒也沒說什麽,只安安靜靜坐着看着夏書逸大口大口吃掉他的貓兒食。
吃完壓縮餅幹,夏書逸扔掉包裝袋,看向白訴泠,“以後不要總吃壓縮餅幹,沒營養,會長不高。”
白訴泠看來,一雙深邃的眼眸幽深如海,“我不矮。”
“比我矮。”
白訴泠不語,只一雙黑眸愈發幽深。
對上那樣一雙眼,夏書逸背脊發寒頭皮也發麻,他強忍着移開視線的沖動再開口,“矮了這麽多。”
說着,夏書逸還不怕死地比劃了下。
白訴泠不語,只是靜靜看着他。
夏書逸驀的有種自己在欺負白訴泠的錯覺,那讓他心口泛起一陣異樣的情緒。
那可是白訴泠,堂堂第二軍區元帥,當下最強戰力,随便動動手指頭就能讓無數人膽破心驚的存在。
那樣一個存在,就算讓他欺負了也不吭一聲,那也就是在他的幻想裏。
也只有在他的幻想裏。
白訴泠回過頭去,不再看夏書逸。
夏書逸看看,白訴泠一動不動。
夏書逸再看去,白訴泠還是一動不動。
“生氣了?”夏書逸開口。
車子碾過一塊石頭,颠了下。
白訴泠目不斜視,直視遠方。
“我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總吃這些東西沒營養的,要多吃點肉。”夏書逸道。
白訴泠不為所動。
夏書逸好笑,“你矮我也喜歡。”
白訴泠看來,“是你太高。”
夏書逸長得就跟個柱子似的,都快怼到天上去了。
夏書逸瞬時樂了,所以還是他的錯了?
夏書逸道:“我就是覺得你太瘦了,抱起來沒肉,不舒服。”
白訴泠瞳孔瑟縮,一頭短發被風缭亂。
夏書逸看去,順便替白訴泠理了理被風吹得淩亂的頭發,白訴泠發質柔軟,和他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他指腹觸碰到白訴泠耳垂時,白訴泠身體輕輕戰栗了下。
白訴泠把頭側向一旁躲開,不給順毛。
夏書逸收回手。
感覺着指尖那一瞬間的冰冷觸感,夏書逸心不在焉地望向遠處。
也就是在幻覺裏,他才敢這樣放肆這樣和白訴泠說話。
如果是現實,他現在應該已經和王磊一樣被直接扔飛出去,不,說不定在他伸出手去的那瞬間就已經被擰成渣渣。
這裏果然是幻覺,他臆想出來的幻覺。
再次确定這點,夏書逸不再說話,靠在車上靜靜看向遠處。
他把這個世界構建得非常完美,甚至就連遠處的群山以及天邊的白雲都和真實的一模一樣,他甚至能看見遠處風撫動樹葉的動作。
身下車子飛馳,陽光照射,微風不停吹拂,夏書逸從幻覺中脫離時整個人都已有些昏昏欲睡。
看了眼雪白的屋頂,确定自己确實回來,夏書逸閉上眼睛就着睡意繼續睡覺。
白訴泠一覺睡醒時,沒了門框只剩個洞的門外天色已然暗下。
夕陽很淡,只在天邊有一抹橘紅,漫天的魚鱗雲昭示着明天的好天氣。
白訴泠才睜開眼睛沒多久,門外就有一顆腦袋探頭探腦,見他醒來,董楊進門來,“您醒了。”
說着,董楊拿了一塊布開始折騰,試圖封住那個被他扯掉門的洞。
沙發上,白訴泠不予理會,又閉上眼睛躺了會。
折騰半天,勉強把門簾挂上後,董楊道:“元帥,那我去打飯了。”
“肉。”
白訴泠睜眼。
“什麽?”董楊沒聽說。
“要吃肉。”白訴泠聲音冷冽。
董楊這次聽清,這也讓他直接愣在原地。
白訴泠一直都很好養,給什麽吃什麽,不給偶爾忘了,他也只會翻出他的小本本記一筆。
董楊失魂落魄的離開,向着樓下的臨時食堂而去。
稍晚些時候,許顧沫忙完手上的事去食堂時,正排着隊等待打飯的董楊已經快哭出來。
“什麽?”許顧沫以為自己沒聽清。
“元帥說他想吃肉。”董楊眼眶通紅聲音沙啞,“你說元帥會不會是已經……”
許顧沫臉色精彩無比,眼中不安一閃而過後,他笑着說道:“你瞧你都把你們元帥餓成什麽樣子了。”
“我平時打飯都很注重營養均衡的。”董楊急了,他明明把他們元帥喂得很好。
“行了行了,一個大男人眼眶通紅丢不丢人?”許顧沫趕緊打斷,“等我吃完飯了就過去看看。”
晚些時候,許顧沫找到白訴泠那邊時,白訴泠正一臉嚴肅地吃着面前全是各種肉類的豐盛飯菜,董楊則紅着眼眶站在一旁。
那模樣就好像犯人親屬在盯着犯人吃最後一頓斷頭飯。
“胃口這麽好?”許顧沫掀開門簾進門。
白訴泠看了他一眼,繼續和面前那一堆肉大眼瞪小眼。
“很餓?”許顧沫臉上笑着眼底卻是不安。
魂器損壞以至性格大變的事有先例,而且不少見。
如果真到那一步,那白訴泠的時間就真的不多了。
“不餓。”
許顧沫滿腹的擔憂噎住。
“那你這是?”許顧沫不解。
白訴泠靜靜吃着飯,并不準備回答。
白訴泠一直如此,許顧沫早已習慣。
許顧沫松了口氣,白訴泠還是那個白訴泠,并沒性情大變。
見白訴泠并無變化,許顧沫松了口氣後不由困惑,那白訴泠怎麽會突然想起要吃肉?
他腦海中有無數念頭閃過,最後停留在一種可能上,“……你又做夢了?”
白訴泠依然沒有回答,但手上一瞬的停頓動作卻應證許顧沫的猜測。
許顧沫松了一口氣,語氣也随之變得輕快和困惑,“這次又夢到了什麽?”
白訴泠幾乎沒有物欲,他就像一把只會戰鬥沒有情感的冰冷武器,他什麽都不在乎。
他的人生裏,除了從他少時就一直在旁邊的王磊能讓他偶爾有所反應,就算是他和董楊,他大部分時候也都是愛理不理。
外面那些人之所以敢跳着腳肆無忌憚,也或多或少有這方面原因。
許顧沫看了眼白訴泠面前的飯菜,讓這樣一個油鹽不進水火不侵的人突然就開始對什麽東西有了興趣,他實在難以想象白訴泠夢裏的那個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又是怎麽做到的。
“沒什麽。”白訴泠聲音冷冽。
許顧沫挑眉,這才幾次都學會藏着掖着了?
許顧沫面上好笑,心口卻有些泛酸,白訴泠到底知不知道那就是他的一個夢而已?
他喜歡的那個人,什麽都不知道。
許顧沫神情嚴肅,“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你有義務要把狀況講給我聽,只有這樣我才能對症下藥,這事情說不定和你的情況有關。”
白訴泠依舊不為所動,只默默吃着東西。
“不然我就去找我舅,讓他來跟你說。”許顧沫硬着頭皮威脅。
他話音才落,白訴泠已冷冷看來。
許顧沫強忍着逃跑的沖動,看了回去。
白訴泠收回視線,繼續慢條斯理吃着東西。
許久之後,就在許顧沫都放棄時,熟悉冷冽的聲音才傳來。
“他說我矮。”
許顧沫怔愣,他想過許多可能唯獨沒想過這個,他哭笑不得,白訴泠覺不覺得他現在開始補個有點來不及了?
白訴泠不矮,就算放在軍區裏也屬于中上那波,不過軍區中也确實不乏比他高的人。
夏書逸好像就比白訴泠高點。
“還說我瘦,抱着不舒服。”
許顧沫看看一本正經的白訴泠,神情逐漸怪異。
所以白訴泠這到底是想長高,還是想把自己吃胖點好給那人抱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