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山車

第1章 1

七月盛夏，畢業季來臨。夏天似乎總是和青春密不可分，大概是因為兩者都很熱烈。

這種時候奶茶冷飲店往往大排長龍，放眼望去小姑娘居多。旁邊是個學校，今天又是周五，經常光顧的大多是放了學的學生，叽叽喳喳很是鬧騰，讓偶爾路過的人看了也忍不住樂呵。

除了此刻旁邊站着的男人。

蕭立陽已經等了将近二十分鐘，他的奶茶還沒好。手裏的號碼紙被他揉得字都快看不清了，眉頭越皺越緊，頂好看的一張臉，變得冷冰冰的怪吓人。空出來的那只手捏着T恤前襟不停呼扇，偶爾動作大了露出緊實的腰腹，能瞥見上面覆着的一層細密汗珠。

他身量很高，一米八不止，站在人群中有些突兀，板着臉也依舊帥氣。旁邊幾個盯着他看的女孩子時不時交頭接耳，但始終不敢上前。

他平常不這樣，實在是因為天太熱等太久，最關鍵奶茶還不是他自己喝，而是買給他的室友，修明。

初次見到修明是在大一籃球賽賽場上。

蕭立陽高考志願填的是法律，但成績不是很理想，調劑到了現在的電子商務專業，他非常非常嫌棄。因此當他第一次見到修明時發現對方不但球打得好，讀的還是他心心念念的法學專業，自是滿臉堆笑，單方面跟人稱兄道弟，恨不得當場拜把子。

自此兩人關系越來越好，用蕭立陽的話來說，全憑他個人努力，因為修明性格慢熱，整整被他狗皮膏藥貼了一年，才願意跟他偶爾吃頓飯。

不得不說，修明的長相，是同為男人的蕭立陽看了都要稱贊的地步，身材更是不用說，跟他走一塊人氣都變高了。然而蕭立陽一點都不羨慕，因為修明收到的衆多零食飲料，多數都入了他的口。

到了大四，兩個明明專業相差十萬八千裏的人，已經接近于形影不離了。

畢業的時候蕭立陽坐在球場周圍的臺階上對着手機發愁，修明問他他才抱怨起來：“地鐵口房租都太貴了，我剛找到工作，交完房租不用吃飯了。”

修明掃了一眼他的手機，順勢坐在他旁邊，非常自然地說：“我可以跟你一起合租。”

蕭立陽轉過頭難以置信，“你……家不是挺有錢的嗎？幹嘛要住外面？”

“我也要打工啊。”修明無奈笑了笑。

“你怎麽不回去繼承家業？”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修明家裏挺有錢的，但是具體做什麽有錢到什麽地步，他沒問也不感興趣。

修明當時怎麽回答的來着？他說：“我大概就是那種放棄繼承億萬家業，一心追求夢想的傻子吧。”

蕭立陽沒問他夢想是什麽，對這句話也半信半疑，但這并不影響他高興，因為房租減半，他不用住到郊區每天通勤兩小時了，至于其他，都不重要。

後來房子是修明找的，屋裏的東西是修明置辦的，雖然兩人各一間卧室，但整個房間也是修明打掃的。起初蕭立陽挺不好意思，修明倒是無所謂，“等你想起來打掃衛生，黃花菜都涼了。”

其實蕭立陽的房間也不髒，主要是亂，東西亂放，洗好了衣服也不收，所以整理起來也不算太累，至少他是這麽想的。

蕭立陽家雖在本地，但情況特殊。跟修明熟悉起來以後，修明有陣子以為他父母是不是離世了，因為從來沒見過他給家裏打電話，偶爾聽到的一次，是跟外婆。後來修明才知道，蕭立陽的父母依然健在，只是很早離了婚，并且從小就不喜歡他。

有多不喜歡呢？蕭立陽大學的學費，是他求了他媽一個多月，直到開學前一天，他媽才轉給他的。備注寫的是借款。

他活了二十幾年，一次父母家的門都沒進過。有時候過節，外婆會遞給他一兜子東西，勸他去看看爸媽，蕭立陽很聽外婆的話，每次都去了，每次都是閉門羹。鄰居不認識他，他只能尴尬地解釋：“我是這家的兒子。”然後再把東西交給鄰居或者挂在門上，時間長了，他也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

他對父母并沒多少感情，就像他的爸媽對他一樣，事實上他們在海市有好幾套房産，出租的出租，閑置的閑置，但沒有一套是留給他這個兒子的。

他也不了解父母到底是怎麽樣的人，為什麽要生他。後來漸漸明白，可能本來也不想生他的。

早幾年他還處在青春期，也思考過父母不喜歡自己是不是錯出在自己身上，直到偶然一次，他聽說母親當年剛離婚沒多久就再婚了，生了個女兒，依然不管不問。後來又一次離婚，女兒有生父照顧，和他不一樣。

大四上半學期他得知外婆生病被母親接走了，原來的老房子也被賣掉，甚至沒人通知他。他沒地方去，那年寒假找了個包吃包住的地兒打工扛了過去。正是這一次，修明才知道他家的情況。

修明當時什麽都沒說，但蕭立陽知道他想的是：世界上會有這麽厭惡自己孩子的父母嗎？

會的。蕭立陽在心裏回答。

那是他唯一一次在修明面前露出迷茫的表情，修明在一旁看了他很久。

“4067，奶茶好了！”

店員一聲招呼，蕭立陽覺得終于活了過來，接過奶茶快步鑽進不遠處的地鐵站。

修明已經把錢轉給了他，至于他為什麽要跑這趟腿。往源頭上說，是因為窮……

畢業工作了半年，蕭立陽就不滿足于這點工資，但公司要求嚴，發現兼職直接開除，于是他琢磨來琢磨去，動起了寫網文的心思。

堅持半年，收效甚微，別說賺錢了，看的人都沒幾個。但他之所以沒放棄，是因為有個忠實讀者始終在支持他，他寫的每個字，這位讀者都看得認真，然後給出中肯的回複，這讓他備受鼓舞。

後來他越寫越認真，每天都期待着這位讀者的留言，甚至有一次在寫作的時候忽然沖到修明的房間，嗷嗷叫着說：“修明，我談戀愛了。”

修明心頭一跳，握着鼠标的手不自覺抖了一下，就聽蕭立陽接着說：“我愛上我的讀者了，我要跟ta談戀愛！”

等蕭立陽風一般地從他面前消失後，修明才發覺自己因為緊張忘了切屏幕。

周五中午，修明接到了蕭立陽的電話。

“晚上你幾點回來？”

“什麽事？”修明人還在律所，不是很确定晚上的情況。

“邀請你看電影。”

修明以為自己聽錯了，拿開電話看了看又放回去問：“最近上映的幾部都挺不錯的，你想……”

“在家看，恐怖片。”

電話那頭空了好幾秒，蕭立陽解釋：“我後面劇情有恐怖元素，想參考參考。”

“你寫的不是仙俠小說嗎？”修明脫口而出，失望被掩蓋得很好。

“仙俠就不能恐怖了嗎？你跟我一起看幫忙給點意見。”

“你……不會是害怕吧？”

“當然不是了，多一個人多一份思考，我要對我的讀者負責！”蕭立陽心一噓嗓門就大，他确實害怕，“哎等會，你怎麽知道我寫的是仙俠？”

修明瞬間捏緊電話，匆忙辯解：“你以前告訴過我，你忘了？”

“我說過嗎……？我怎麽沒什麽印象了，哎算了，你晚上早點回來啊！”說完準備挂電話。

“等等！”修明叫住他，“幫忙可以，晚上幫我帶杯奶茶吧。錢我一會轉你。”

“啊？哦……”

于是，蕭立陽頂着黃昏的餘熱，抱着杯冰奶茶回家了。

修明回來得不算晚，到家先摸了摸奶茶，随口說了句：“不冰了，你喝吧。”說完轉身洗澡去了。

蕭立陽在他背後做了個鬼臉，一邊比了個“浪費”的口型，一邊笑嘻嘻紮開奶茶，猛吸一大口，頓覺渾身舒爽，而且明明還是冰的！這家奶茶他也很喜歡，但是價格偏貴，很少買，摳摳索索過日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便宜能撿着一點是一點，但他也從不欠別人的。

等修明洗完澡出來，蕭立陽已經坐在沙發上，連好電視屏幕等着他了。

修明走過去直接拿起喝了一半的奶茶吸了一口，蕭立陽“哎哎”嚷嚷：“我喝過了啊！”

“我買的奶茶我還不能喝兩口了？”修明又給他放了回去，“你要是嫌棄就扔了吧。”

蕭立陽撇撇嘴，猶豫半天，還是拿過來把吸管噙在嘴裏，一點點吸了起來。

修明在一旁勾了勾嘴角。

“我去關燈。”蕭立陽跑開又回來，房間瞬時暗了下來，只有電視機泛着陰森的白光，蕭立陽真是為作品盡心盡力了。

屏幕畫面忽明忽暗，恐怖片總有個特點，要麽寂靜無聲，要麽驟然巨響。無聲營造氣氛，巨響收獲成果，吓死你不償命。

蕭立陽一開始大喇喇坐在沙發上，随着時間推移，劇情發展，他一點點把腳縮上了沙發盤起腿，又慢慢收攏抱着膝蓋。修明不知什麽時候從離他半米遠的地方坐到了他旁邊，帶給蕭立陽一絲安全感。

他明明怕得要死，卻偏偏要嘴硬，奶茶都被他吸幹了，還咬着吸管不放。

修明從關燈的那一刻起，視線就沒落在過電視屏幕上。蕭立陽就差把“我害怕”寫在臉上了。

“你要是……”

“啊——！”蕭立陽差點沒蹦起來。

“害怕就別看了……”修明無奈把話說完。

“你別忽然出聲啊，吓死我了！不行，這都還沒演一半呢，你是不是困了？”蕭立陽問這話的時候表情分明是：你別困行不行，陪我看完啊！

修明當然不會拒絕，他是真怕蕭立陽這幅樣子吓出什麽心理陰影。

電影還沒到高潮，蕭立陽就已經縮成一團貼在修明身旁了。

正說着，鏡頭忽然一轉，蕭立陽下意識往旁邊一偏，修明抽出手架在空中，看着幾乎靠在他懷裏的蕭立陽不知該把手放在哪。

男人越直，在一塊越容易無所顧忌地摟摟抱抱，然而修明不是個直的，彎的對象就在他懷裏。

這幾乎是兩人認識以來從沒有過的距離，哪怕他們大學四年又一起住了一年，蕭立陽都沒這麽貼近過他。在蕭立陽眼中，修明就是個有潔癖的怪咖，從不喜歡蕭立陽碰他，更不會跟他勾肩搭背，但眼下蕭立陽明顯是被恐怖片奪走了注意力，只想着旁邊的熱源是個活人，能貼多近貼多近。

修明心髒怦怦直跳。一眼屏幕都沒看的人，心跳得怕是比蕭立陽還快。

修明幾乎是僵坐在那。他喜歡蕭立陽，可蕭立陽直得跟鋼管一樣，所以他才克制自己不要靠他太近。跟蕭立陽住在一起除了家裏那邊的原因，還有就是忍不住想要讓他待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感情被壓抑久了，很容易出事故。就像太喜歡的人，一下子沖到面前，會忍不住想吻他。但那樣會把對方吓跑的吧。

修明盯着蕭立陽的後頸，像狩獵的豹子瞄準羚羊的命脈。他幻想着蕭立陽轉過臉來向他靠近，被他握着那把細長的脖頸牢牢吻住。

砰！的一聲，修明思緒被打斷。電視中驚現一張鬼臉，蕭立陽大叫一聲，奶茶杯子從手中飛了出去。他本就偏着身子，這下重心不穩倒向一邊，手下意識往旁邊一按，剛好按在修明的大腿根，順勢滑到了腿中間。

“唔……”還是挺疼的。

蕭立陽立馬反應過來，連連道歉。同為男人他太知道蛋疼是個什麽滋味了。好在修明只悶哼了一聲表情也沒太痛苦。

“抱歉抱歉。”

修明直接起身，聲音聽上去有些不耐煩，“太晚了，睡覺吧。”說完就回房間去了，走到門口順手把燈打開了。

房間被照亮，恐怖的氣氛一點點散去。蕭立陽忽然想起什麽，對着手掌看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看恐怖片也能看硬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