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 路時川雖覺不可思議,但也還是慎重起來。
金麒也算是國內比較早成立的游戲公司,經這麽多年的發展,根基十分紮實。
若非有不可化解的恩怨, 曦嘉傳媒也不可能公然樹此強敵。
可吳清華向來瞧不上何凱聲的為人, 所以兩公司之前并無任何往來關系, 也就結不下梁子。
若非他自傳裏的小溫便是溫若,路時川也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麽可能, 足以讓素來兩袖清風、待人寬厚的吳清華不管不顧也要置金麒于死地。
溫暖在, 有些事情他做起來不太方便,便委托了梁希朝回去後找人去查證。
說來也巧,下了飛機梁希朝帶溫琪回家。
他母親張思钰見了溫琪就說她長得像自己一個故人,看起來十分親切。
見此拉進婆媳關系的良機, 梁希朝便多嘴問了兩句, 誰知世界當真這麽小, 張思钰口中的故人竟然就是溫若。
從相冊裏番出那張老舊的照片,不免一番長籲短嘆。
張思钰比溫若大了八歲。
那時她是濱城藝術學院的一名助教,溫若第一天來學校時, 還是張思钰領她去的宿舍。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 溫若後來竟會愛上自己的老師。
她才不過二十歲的年紀, 吳清華長她近二十歲不說,還是個有家室的,雖然他對自己的結發妻子只有感激之情,但他已婚人士的身份,便是被世俗所不容的。
張思钰不止一次勸阻過溫若。
可即便她知道兩人的結局注定悲劇,也仍舊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吳清華起先是避着溫若, 可那顆從未曾為誰悸動過的心髒,最終還是敵不過她的美好和熱情,逐漸沉淪。
溫若終于決心離開的時候曾抱着張思钰哭了許久,那一天,是她二十二歲生日,紛紛揚揚的雪花在濱城上空飄了一整天。
臨走前她說:這兩年的時光已經足夠溫暖我的下半生了,他的妻子是個很好的人,兒子也很可愛,我不能再叫他為難。
此後張思钰便再沒見過溫若,直到多年後她在動畫界裏大放光彩。
看着她接受采訪,鏡頭前的她笑得溫婉大方,張思钰還忍不住抹了把眼淚。
張思钰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當初溫若遇上吳清華的時候他還沒有娶妻生子該多好。
這樣那段她親眼見證過的浪漫又濃烈的感情一定會有一個圓滿美好的結局。
可這世上哪來得如果。
溫暖把照片發送至自己微信上保存好,然後把手塞進路時川口袋繼續往前走。
也不說話,安靜地四下張望,嘴角似有若無挂着笑,似乎又沉浸在眼前這秀美的雪景中。
反觀路時川焦躁得不行,眉頭緊蹙,不停地偏頭去觀察身側人的反應。
這事兒就算是擱自己身上,也不能保證淡定如斯,何況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家。
俗話說反常必妖。
可他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語,正抓心撓肝,溫暖突然轉過頭來看着他,嘴角上揚,眼底溫溫淺淺的光流動。
“你很緊張?”她大睜着眼睛看着他,眉眼間透着俏皮。
“嗯?”
溫暖動了動揣他口袋裏的手,忽而秀眉微蹙,“你再用點力,我這雙為藝術而生的手就要被你捏斷了。”
路時川一怔,忙松了手勁,又輕輕握着她的指頭揉了揉。
長時間拿畫筆,溫暖的關節處生着一層繭,摸起來甚至有些粗糙的感覺,卻讓他愛不釋手。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反應很奇怪?”她又習慣性地歪起了腦袋,“我很興奮,真的,可我一下子就不知道到底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證明我心中的興奮了。”
姚葭那天問她好不好奇親生父親是誰時,她還不屑一顧,這會兒溫暖自己也說不好了。
心中明明已經波濤洶湧了,卻又覺得自己很平靜。
突然間讓她知道溫若不是被無情人抛棄,而是被有情人在心裏真愛了一輩子。
之前滿腔替她不值的情緒轉瞬煙消雲散,興奮的同時心裏反而空落落的。
就像那個時候因為溫露的原因厭惡陸家每個人一樣。
有一天忽地醒悟過來自己其實根本不該把錯都歸結在別人身上。
那段時間好像突然間便失去了信仰般,心裏特別的茫然,特別的無所适從。
沒日沒夜地窩在出租房裏,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把自己調整好。
聞言,路時川輕嘆了口氣,未幾擡手在她頭頂拍了拍,就像安慰一個孩子般,神情柔和,“雖然我爸媽也是近兩年才開始真正意義上關心我,但我也确實是在一個和睦的家庭中長大,如果說關于吳老師這件事,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那肯定是哄你的謊話。”
他似挫敗地笑了下,舔了下嘴唇又道:“所以,這會兒我其實不是很知道該怎麽來安慰你,但是溫暖,我保證會一直陪着你,你不說,我不問,慢慢等你接受,等你适應,好不好?”
怎麽不好?
溫暖鼻尖一酸,閉着眼依偎進他懷中。
這個人嘴上說着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可那幾句簡單又樸素的話,卻更能直擊心靈。
至少他說會一直陪着她的時候,她真的覺得心底似乎踏實了些。
“你是不是早就在着手調查我爸爸的事了?”沉默片刻她問。
路時川點了點頭,“抱歉,沒經過你同意,我……”
“傻瓜,不用道歉!你是為了我不是嗎?”溫暖笑着打斷他的話,摟在他腰間的手不覺又收緊了些,“如果是其他人我也說不好,但吳老師,我心裏竟然覺得很慶幸。”
說着她皺着五官,略顯局促地把整張臉都埋在路時川胸口,悶聲道:“你不知道的,我在大學裏第一次讀吳老師自傳的時候,就暗戳戳地想過,說不定他筆下的小溫就是我媽媽呢,如果有這麽一個厲害的爸爸,那我一定能興奮地跳起來……我知道,我就是思想品德敗壞,我一定是沒救了!”
不安的聲音在耳側回蕩,路時川靜靜地反應了會兒,不禁啞然失笑,“說說你怎麽就品德敗壞了?嗯?你也只不過是一個對父親抱有美好幻想的孩子,這有什麽錯?因為幻想成真了?”
溫暖沒說話,擡頭在路時川胸口不輕不重地撞了幾下,算是默認了他的話。
如果今天發現自己親生父親另有其人,可能她就不會感到這麽慶幸了。
“那,你想不想認他?”
溫暖倏地擡起頭,落在他臉上的目光有幾分掙紮,猶豫許久才說:“媽媽不告訴我吳老師的事,大概就是不想讓我去打攪他的家庭,所以我……不能認的吧。”
說完她斂眸沉默了片刻,眉眼間染了幾分孤單,未幾,又忽地笑開,“再說,對爸爸的幻想成真,我已經很開心啦!”
那寫在臉上的開心是真的,但眼底微不可察的失落和遺憾也是真的。
傻,也是真傻!
路時川心裏一陣陣地抽疼,“你又知道吳老師不想被你打攪了?你覺得吳老師為什麽貿然出手打壓何凱聲,逝者已矣,難道不是為了你?”
為了她?可能嗎?
見她怔住,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路時川又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作品入圍了第十四屆國漫大賽,而且受邀參加正月十六晚上的頒獎典禮,歷屆頒獎嘉賓裏都會有吳老師,所以,先別多想,安心等到那一天,好不好?也別緊張,有我!”
路時川的聲音一直有種魔力,他讓她安心,她便真的不再緊張了。
深吸一口,她問:“你怎麽知道我參賽了?”
“啊,這個……”路時川神秘地笑笑,“我能說我是初選評審之一嗎?我第一眼就選中了你的作品,那時候還不認識你,後來認識了卻不方便透露,但現在已成定居,告訴你也無所謂。”
“哦。”溫暖了然般地點了點頭,未幾,滿臉興味地挑了挑眉,“所以,你在對我一見鐘情之前,先對我的作品一見鐘情了?”
路時川:“……”
前一刻還愁雲慘淡,苦惱萬分,突然間又跟他開起玩笑來,這自我修複能力,也是強得沒誰了。
*
霖城一中高三畢業班開學比較早,初八的下午三人便告別了老太太踏上回程的路。
溫老太站在村口一直等車子沒了影,才被同來送行的鄰居給勸了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溫暖果然對吳清華的事情絕口不提,該上班上班,下了班該談戀愛談戀愛,該陪長輩陪長輩。
耐心的等待正月十六國漫大賽頒獎典禮開幕。
終于把這天盼來了,卻意外地沒在現場看見吳清華的身影。
整場頒獎典禮下來她都漫不經心,悶悶不樂的,連最後主辦方按慣例給每個到場的人準備的元宵都是勉勉強強地吃完。
路時川被幾個老前輩拉去聊天,溫暖心不在焉地坐着等他。
遠遠便看見何凱聲朝她走來。
走的近了,變臉似地堆起滿臉褶子,“大侄女,好久沒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