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醫院
高級私立醫院, 辭顏躺在病床上。
一根細細的輸液管高吊,尖針紮進手背。四周連茶幾桌椅都是白色,更顯床上的人蒼白病弱。
他睡着了唇也是緊抿的, 因為眼長,睫毛像開扇, 尾睫黑如鴉羽,極溫順的服帖着。衣襟散亂,鎖骨旁有窩,線條淩厲而優美, 膚色是骨瓷的白。
一眼望上去只有幹淨的黑白影兒,唯有唇紅得不正常。
靡麗的正丹紅。
就是薄薄一層浮色,把雲撥開, 跟露出的夕陽大抵差不多。
助理從病床門上的玻璃窗往裏張望一下。
“先生怎麽樣?”
他回身輕輕搖頭。
一窩蜂的人一齊看向旁邊的醫生。
這醫生是個外國人, 中文倒是流利,“辭先生只是低燒而已,不用太過擔心。”
助理間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開口問:“先生要求下周回國,現在看來……”他說到這便不再往下, 等着醫生接。
聽見助理這麽說,那醫生原本不算莊重的神色逐漸趨于莊重, 對着他們搖了搖頭:“辭先生需要靜養。”
他正欲開口,被旁邊人拽了一下,順着他的視線看到病床上的辭顏側臉往外張望。
趕緊回頭看醫生。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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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推門而入。
“先生。”見辭顏擡手,一人彎着腰扶他坐起, 露出的手像羊脂玉,淡青血管是沁色。
辭顏雖是昏迷中被送進醫院,醒來後對此場景卻并不陌生。
在最後的意識裏只記得有老式座鐘, 放在客廳擺櫃上。愈看那秒針愈覺得暈,眼前像繃緊的布,一片雪白。
跟現在差不多。
辭顏倚在病床上,低着頭輕輕笑出聲。聲線低磁,還有剛醒的啞。尾調像什麽香水味,勾着人的心不說,還要有感覺。
助理聽這笑聲卻覺得心酸。
他們老板是天生的野心家,本該在商場的爾虞我詐裏殺出一條血路,偏偏身體不好,錢在他這反而成了最無用的東西。
一只腳踏進鬼門關的人,他還有什麽怕的?
“先生。”
辭顏擡頭,清淩的眼裏沒有絲毫情緒。
不用開口,助理知道他在想什麽。
“醫生說您需要靜養,下周三——”
“按原計劃回國。”
辭顏的話幹脆利落,助理們習慣了他的說一不二,一時間面面相觑也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少夫人那,要不要我着人提前說一聲?”
聽到少夫人三個字,辭顏明顯笑了一下。
沒結婚,可他喜歡別人稱呼她為少夫人。
按以往來說辭顏每次飛回國都要路禾來接,兩個人再一起去辭家老宅吃頓飯。
辭家人稀事少,再加上現在辭顏主事,饒是路禾在外面的風評再差,辭夫人都沒給過她半分顏色看。客客氣氣對她倒真是一派豪門婆婆樣,該問候問候,逢年過節該封紅包封紅包,此外一概不理。
助理問起要不要告訴她,辭顏眯了下眸,半阖眼時倦怠意味明顯。薄唇抿直。
這一瞬間他想的不是路禾,而是林朝。
要不要告訴她?
誰?
路禾。
她怕是已經玩瘋了。
辭顏支着額,唇如丹朱,勾起的弧度依舊優雅。
“不要告訴她。”
***
瑞星大廈位于商圈西南角,穿過一道步行街就是市中心。
路禾坐在靠邊的位置上看着外面。隔着道玻璃,外面行人匆匆。
大帽檐遮住她上半張臉,從鼻梁往下,兩片精工細琢的唇嬌紅欲滴,一點圓潤唇珠,口紅濃得像三月花。
同一張圓桌上,對面的位置空空蕩蕩。
路禾看着空座位抿起一點笑,撥弄自己腕上的表。
分針不急不緩地指向五十九分,比起三點,如今還差一分鐘。
沈嘉慧約三點到,說三點還真就是三點,連一分鐘都不肯早。
路禾彎唇的笑慢慢拉長,唇的弧度也平下去,變成諷刺。
沈嘉慧真是好大的架子,擺譜擺到她跟前。也不知是誰給的自信,讓她總以為林朝是她的所有物。
以前上學時沈嘉慧就一副防備模樣,面對接近林朝的女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吊着眉梢看人。
林朝成績好,又長了張招桃花的臉。外班女生聽說沈嘉慧跟他是青梅竹馬親兄妹一樣的感情,一個兩個跟風似的往她跟前湊。熟了以後就掩蓋不住自己的小九九,求她帶個話捎封信的。
至于那些情書最後到了哪兒?沒人比她更清楚。
大概是垃圾桶裏吧,還是撕成碎末的那種。
桌上的藍山涼掉了,路禾端起小杯子輕抿一口。
苦的。
遠處一位墨鏡白風衣的女人腳步輕緩,走路時纖細的腰肢隐約可見。
走近,推開門,路禾瞥她一眼轉而擡起手。
三點整,一分不多。
也一分不少。
沈嘉慧給她的下馬威。
路禾淡淡放下手腕看着她走近自己。
沈嘉慧倒是變了,高中時期的土氣被刻意磨光,一上大學便開始學着穿搭打扮。如今看着她光鮮亮麗的臉,路禾很難将眼前清純秀麗的女人跟高中時的小女孩聯系在一起。
是的。
明明是同齡,路禾卻總覺得沈嘉慧是個小女孩,青澀又稚嫩,完全不似她自己十七八歲的張狂。
沈嘉慧對林朝的偏向太明顯,打着青梅竹馬好朋友的旗號滿足自己不可告人的私心。她那點小少女心思,騙得過別人騙不過路禾。但總歸單純,翻不起什麽風浪。
不像現在。
沈嘉慧摘掉墨鏡居高臨下看着路禾,眼裏的怨恨破壞了她清純可人的氣質。
就像……外表精美的首飾珠寶,遠看漂亮,細看裂了條縫。
掉價又礙眼,可惜。
路禾往後仰,更遠距離觀察沈嘉慧的臉,提醒她的念頭在腦海裏轉了一圈也沒說出口。
反正林朝不在。
她不裝也正常。
路禾神情古怪,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驕橫高傲。看她的眼神還隐隐帶着打量之意,就仿佛她是什麽待價而沽的陳列品。
這眼神不算放肆,卻也絕不是良善,沈嘉慧在內心打翻顏料盒,煩躁之餘又感覺自己矮了她一頭。
不是說路禾沉不住氣嗎?怎麽見到自己沒有半分惱怒。
她看起來還是那麽傲,跟以前一樣惹人生厭。
兩兩相望,倒是沈嘉慧越看越惱,路禾這種高高在上的态度刺疼了她強裝起來的自尊心。
她永遠忘不了路禾站在教室走廊跟林朝撒嬌的場景。
高馬尾,細腰,裸/露的腿。笑起來比朝陽更熱烈,卻也媚,嗓音浸在糖霜裏。就這麽踮着腳,不知羞恥地抱着他手臂搖來晃去,一面笑,一面做些動作給其他女生看。
沈嘉慧從她眼裏明明白白看到炫耀。
餘杭一高最遙不可及的學神成了她用來炫耀的工具。
林朝偏偏縱容、且心甘情願。
那一瞬間沈嘉慧覺得難堪極了,可讓她更覺難堪的是,哪怕路禾故意賣乖,也多的是男生願意捧場。
因為不止是他們班,就連高二的男生也會在放學時特意繞來這一層,然後狀似無意地,經過她。
路禾似乎天生不安分,只要她出現就一定會牢牢抓住所有人的視線。
同時蓋過所有人。
……所有人。
沈嘉慧被以前的記憶狠狠攝住,捏着包的指尖都發白。
喉嚨也被看不見的東西梗住,讓她不得不大口呼吸才能覺得舒服一點。
只要路禾在,就沒人會注意她……
只要路禾在,林朝就永遠看不見她……
路禾、路禾、路禾……
“沈嘉慧,你到底想幹嘛?”
路禾忽而開口,沈嘉慧猛然驚醒,整顆心都被怨憤所填滿。
盡力收住神情在她對面落座。
路禾挑眉:“約我來幹坐着?看來沈小姐準備好兩百萬了。”
她一會沈嘉慧一會沈小姐的喊,前者是不耐煩的口氣,後者也是嘲諷。
就是這麽惹人厭煩。
沈嘉慧深吸一口氣,直直看着路禾說:“阿朝不會再跟你複合了。”
路禾點頭:“繼續。”
沈嘉慧:“他說了他會陪我工作會陪我出國會陪我上綜藝。”
“……哦。”
“我和阿朝這些年一直在一起。”
“……嗯。”
“路禾!你難道一點都不在乎嗎?”
被點名的路禾終于有了反應,支頭從帽檐下觑她,紅唇搶眼:“我看沈小姐你表演欲爆棚,實在不忍心打斷。”說完微微擡高手,示意她繼續。
這種不鹹不淡的回應狠狠戳在她痛腳,沈嘉慧像是不堪其辱一樣壓不住聲音:“你們早就分開了不是嗎?!你為什麽一定要回來!!”
路禾蹙了下眉,在面前随意揮揮手,像在趕什麽擾人的蚊蟲。
“沈小姐可真會說笑話,什麽叫我回來?我這幾年一直安安分分呆在A城,回來的是林朝,不是麽?”
她咬唇笑,加重“安安分分”四個字。
說的是事實,可正因為是事實沈嘉慧才會這麽按耐不住。
是林朝主動回國,是林朝執意回來。
全部是林朝。
但她不願承認。
比起林朝冷情冷心的做法,沈嘉慧寧願把罪名推到路禾頭上。
他們之前相處得那麽好,他答應過自己那麽多事,怎麽能因為她就改變了呢?
路禾看着失神的小白花,低頭含淚的眼純得跟什麽似的。
啊,教人看清事實可真殘忍。
再加一把火肯定也很有趣。
路禾撥通林朝的號碼,開擴音,一陣忙音後那邊很快接通——
簡簡單單兩個字:“路禾。”
清晰,低沉的嗓音,沈嘉慧猛然擡頭,路禾将手機放到她面前,笑得像個勾人魂魄的妖精:“喂?林朝啊,還記得你在教學樓問過我什麽嗎?我現在回答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