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7-3
再次醒來,觸目所及的是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床單,随着神智的清醒,痛覺也跟着回歸,渾身上下都覺得疼痛,想動一下也做不到。
這個時候出事,多麽像是自尋短見。
“你醒了?守了那麽久都不見你醒,這才離開一會兒就醒了。你等等,我去叫醫生來看看。”
醫生過來檢查過一切指标都正常,張梓溪才算是放下心,在童牧笙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柔聲道:“幸好你最後一個電話是和我通話,我接到警察電話就馬上趕來醫院了,足足搶救了一晚才把你的命撿回來。現在,身上痛嗎?”
童牧笙蒼白的唇牽出一絲微笑:“還好。”
“在我面前逞什麽強?你全身多處骨折,能撿回一條命算是萬幸,好什麽好?你怎麽那麽傻啊!要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連你都覺得我……”嘶啞的聲音說到這裏便斷了,大概牽扯到痛處,一陣粗重喘息之後,童牧笙接着道,“警察沒有告訴你,我是被人撞的嗎?”
“你剛告訴我辭職,才駕車離開公司沒多遠就出事了,我怎麽知道你不是故意讓人給撞的?你分明愛他成狂,絕望之下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知道內情的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巧合,只有不知道內情的人才會相信是意外。”
“梓溪。”童牧笙停了停,知道再怎麽解釋她也不會相信,便也不作無謂的掙紮,淡淡道,“我的事,不要告訴他。”
“遲了。”
床上的人呼吸一滞,睜大黑漆漆一雙眼睛定定望着她,白色唇線緊抿,卻是一句話也沒問。
張梓溪接着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怎麽可能不讓他知道,我昨晚沒打擾他,是今早才告訴他的,他已經來過,後來接了一個電話又匆匆走了。”
童牧笙輕輕轉頭望向窗外,張梓溪也沒有出聲打擾她的寧靜,兩人一陣沉默,良久,童牧笙幽幽問:“他有沒有說什麽。”
“沒有,他站着看了你一會兒,後來接了個電話,托我看好你便走了。不過,看他眉目神情……似乎很生氣。”
童牧笙不再說話,嘴角凝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張梓溪望着那張剛剛經歷一場生死劫難後脆弱的容顏,蒼白的神色與黑色的眉目形成強烈的反襯色,顯得白的更白,黑的更黑,彷佛只要被風輕輕一吹就能香消玉殒。自從去了WP之後,每次見她都比前一次清減不少,看着都于心不忍:“早知道會搞成這樣,當初我就應該盡己所能去勸阻你,這次車禍能把你撞失憶就好了,忘記他,你才能預見有無限種可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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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梓溪,我不願,即使斷手斷腳,甚至失去性命,我也不願忘了他。人活一輩子,每段記憶都刻入生命的年輪,失去哪一段,人生都不完整,何況他是我少女時期最青春最迤逦的七年。怎能因為現在的不好而抹殺過去的美好?”
張梓溪不願與她再繼續這個令人疲憊的話題,柔聲道:“好了,我們不要再談論這個了。你餓不餓我去買點東西給你吃吧。”
童牧笙搖搖頭:“我不覺得餓,就是有點累。”
“那你再睡一會兒好不好?”
“你困不困?要不要上來一起睡?寶寶還好吧?”
“好着呢。我不困,我在這裏守着就好,你快睡吧。”
童牧笙依言閉上眼,不一會兒又睜開,問道:“這件事除了告訴他,還告訴了誰?沒有告訴我家人吧?”
“沒有,除了他,我還告訴了婷婷,她說今天要過來,再遲點應該會到。”
“要不你跟她說我已經醒了,叫她不必過來?”
“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沒有親眼看過哪肯放心。”
“對不起,麻煩你們了。”
“憑我們的交情就不需要說這些話了,若是真的覺得對不起,那就好好休息,早日康複。”
童牧笙再次閉上眼,這一覺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窗外天色已黃昏,門外傳來張梓溪和黃婷婷低低的說話聲,她開口叫了她們一聲,兩人聞聲而開門。
黃婷婷快步走過來,輕聲問:“牧笙,感覺如何?”
“還好。你坐了幾個小時的車累不累?”
“沒事,平時我不也是隔三差五地過來找你們。”
三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沒過多久,歐昊來了,手裏拿着一個保溫煲。張梓溪趕緊起來跑去接過,贊許道:“動作還挺快,你會飛嗎?”
歐昊抿唇一笑,兩頰的酒窩深深:“我下午要去外面談點事,談完後沒有回公司,直接回家拿了這個就過來。”說完走到童牧笙床邊,俯下身輕聲詢問,“牧笙,還好嗎?”
童牧笙笑着點點頭:“挺好。”
張梓溪端了一碗湯上來,香味濃郁:“先喝碗湯吧,我特意叫他回家拿來的,這是他媽熬的骨頭湯,熬了幾個小時,很有營養。”
“你們餓不餓。”
黃婷婷在一邊接口答:“先不管我們,你快喝。”
張梓溪喂童牧笙喝完湯,又吃了一些飯,童牧笙吃飽後,立刻催促道:“時間不早了,你們也快回去吃飯吧。”
三人互望一眼,朝童牧笙點頭應好,黃婷婷道:“那我吃完飯,晚上再過來陪你。”
歐昊接口道:“你今天坐了那麽久的車肯定很累,今晚在我家好好睡一晚,我來守着就可以了。”
張梓溪又道:“你昨晚都守了一晚,今晚我來吧。”
“你有寶寶,怎麽也輪不到你來。”
幾人争執不下,一把清冽的聲音介入:“誰也不要來,你們都回去好好睡覺,我已經沒什麽事了,現在只需要靜養,有人徹夜守着,我怎麽安心睡得着。梓溪、婷婷,你們說是不是?”
“讓你一個人在這裏,我們不放心。”
“這裏是醫院,不止我一個病人,還有很多值班的醫生護士,沒有什麽地方能比這裏更讓人放心。”
一向溫聲細語的人這次話語态度有些堅決,張梓溪和黃婷婷對望一眼,兩人一個與童牧笙相交近十年,另一個是童牧笙發小,她們都深知她的性格,想來她說的話也有道理,最後也不再堅持。
“那我明天早點過來吧。”
“婷婷,既然你請了兩天假,明天可以再陪我一天,梓溪,歐昊,你們照常上班吧,要過來下班再來。”
三人應下她的話,又應下她叫幾人回去小心點的叮囑,他們才離開。三人離開的時候,窗外天色已擦黑,相鄰的病床空着,大概才出院不久,房裏只剩她一個人,似乎感覺身上的疼痛比剛才更尖銳了一些,其實一直都是這麽疼的吧,只是剛才一直和他們說話分散了注意力,才不覺得有多疼。
童牧笙閉上眼,心裏想這次車禍嚴重損害了她生命的根基,不知道日後會不會落下什麽毛病,不過也沒有什麽太值得介懷,人生來世一回,生死自有天命,慶幸的是車禍沒有奪去她的記憶,沒有讓她癱瘓,沒有把她撞成植物人,所以總應是知足的,很慘的時候想想沒有遭遇更慘。
童牧笙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這次睡去多久,再次被痛醒的時候便看到一道颀長的身影筆直挺立床前,居高臨下看着她,身背光源,讓人看不清表情,也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氣氛冷肅,如黑雲壓城又如風前浪靜。
“這樣你會死!你會死你知不知道?到底要折騰到什麽時候才肯消停?告訴我你想怎麽樣?你到底要怎麽樣?”
冷厲的話語不見一貫的溫和,像浸過寒冰,冷氣飄飄,又像淬過烈火,怒氣熊熊。童牧笙被他一連串逼問,心裏盤桓好久的解釋也顧不得說,脫口而出:“我想和你在一起。”心情激蕩之下,一個字一個字呼吼出來,用盡力氣,聲調顫抖。
在此之前,她為得到他,挖空心思,用了不少手段,每次他知道後都不會太高興,但也不見如此生氣。她準備着迎接他更大的暴怒。
他卻再也沒有開口,兩人沉默良久,童牧笙心情漸漸恢複平靜,她潤了潤喉嚨,斟酌道:“前段時間為了能回到你身邊,我的确做了一些極端的事,其實,這次我是……唔……”
童牧笙邊說着話邊努力撐起身子,想拉近一點距離好看清他的神情,才微微撐起一點便扯動到胸前的傷口,她痛哼一聲,跌回床上,說着的話也戛然而止。
那道不動如山的身影終于向前邁了一步,彎膝坐到她床前,光線一轉,她終于能夠清楚看到他,一張溫潤的面容情态肅穆,柔潤的唇線緊繃,眉心微蹙,沉黑的眼眸內情緒翻湧,明滅閃映。
童牧笙向內抿了抿幹渴的白唇,想把剛才斷了的話接着說完,這時他身子微微前探,一只溫熱的手覆上她冰涼的額頭,抹去浮起的一層冷汗,然後食指指腹下移到她的眉心,輕輕來回觸撫,熨平那裏無意識的蹙起。
當他再次開口,又恢複以往的溫和,聲線柔純,融冰化雪:“是不是很痛?如果我應你所願,你也要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傻事。”
童牧笙默然怔愣,身上所有感官瞬間退去,全部神智繞着這句話百轉千回。她曾經煞費苦心、計謀用盡也得不到的東西,她日日夜夜做夢都得不到的東西,竟然就這樣陰差陽錯被她得到了。這個執掌WP半壁江山的人,多少難纏對手,多少殺伐決斷,從未妥協退讓。她輕輕松一口氣,把剛才斷掉那後半句已經出到喉嚨口的話咽回肚裏,未完不續。為了回到他身邊,曾經用過那麽多肮髒的手段,也不差這一回了。
他的手還按在她的眉間,擋住了視線,讓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當他終于把手收回,那張溫潤如玉的臉龐再不見剛才肅穆的神情,寧朗的眉目安然靜默,黝黑的眼眸一片沉澈,所有塵埃已經落定,情感內藏,讓人看不出其間幾分願意,幾分不願意。
“明天我要去巴黎出差,恐怕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你……”
“你不用擔心我,我有梓溪他們照顧。”
童牧笙掃了一眼黑洞洞的窗口,問道:“現在幾點了?”
“十點多。”
“晚了,你早點回去收拾行李,早點休息吧。”
“嗯。”他應下後,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開車小心點。”
童牧笙注視着那道身影離去,只見他在門前又停了下來,緩緩轉身,隔着遙遠的距離望着她,輕聲道:“我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你不要胡思亂想,安心休養。”
“放心吧,我會的。”
周嘉和走的時候順便幫她把燈關了,潑墨的夜色慢慢将她浸染,剛才明明還在身上各處叫嚣的疼痛竟然都感覺不到了,綿密無邊的快樂在心裏簌簌繁衍生息,她睜着一雙幽幽亮亮的眼眸,再無睡意,窗外的樹影投射到窗戶上,像一幅上古名作,偶有風過便翩然輕擦,形影相舞。
萬籁俱寂,時光安然靜谧,如此良辰,如此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