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 6-1
我們的故事并不算美麗/卻如此難以忘記/如果當初勇敢地在一起/會不會不同結局/你會不會也有千言萬語/埋在沉默的夢裏 ——金莎《星月神話》
童牧笙的父親生日剛好在星期六,她星期五下完班便連夜開車回老家,倒不是要大辦生日宴,不過是一家團聚好好吃頓飯。
星期六一早,兩個嫁得不遠的姑姑和姑丈也帶着還在家中念書的小表弟小表妹來了,平日各自奔忙,難得聚齊,如今歡聚一堂,大人說話聲,小孩嬉鬧聲,聲聲入耳,熱鬧堪比過年。
這麽多人要分兩桌才坐得下,童牧笙和嫂子、母親三個人一大早就在廚房裏忙活,做的是家常小菜,葷素俱全、酒肉飄香,因為都是血緣至親,氣氛融洽,尋常飯菜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飯後,兩個姑丈和父親、哥哥剛好湊夠一桌打牌,兩個姑姑和母親在一邊閑聊家常,嫂子哄着兩個小外甥去睡午覺,童牧笙坐着陪小表弟小表妹看了一會兒電視,興味索然,百無聊賴之下看到客廳的照片牆上還挂着自己高中的畢業照,幾十張青春洋溢的笑臉在鏡頭裏永恒定格,背景裏雄偉的教學樓不知送舊迎新多少回卻仍然是記憶中的不老模樣,看着看着便忽然有些想念母校。她讀大學時還時不時回去看看,工作之後就再沒回去過。記得宏城學長曾說這幾年母校變化大,叫她有空可以回去看看。
童牧笙跟母親交待一聲便獨自出門,她沒有開自己的車去,而是像當年上學那樣坐公交車,四十分鐘的車程,途中不過是出了一會兒神,車已經開始爬那段獨一無二的長坡。這座領跑縣城大小衆多中學的最高學府遠離鬧市中心,建在山頂,高高盤踞,俯瞰萬物,默默承載一代又一代盼子成才的家長們的殷殷厚望,在他們那裏有這樣一種說法:只要考上這間學校就等于有一只腳跨進了大學校門。因而許多家長甚至不惜出高價也要把孩子送進這裏。
公交車爬到嶺頂,停在校門外,童牧笙走下車。雄偉壯麗的門樓赫然入目,刻板冷硬的建築線條砌出輕靈飄逸的緞帶弧形,容剛于柔,四個蒼逸的墨色大字浮刻其上,白色瑩亮的底板越發把這四個字襯出幾分端莊肅穆。
童牧笙仰望着這塊沉默如山的牌匾怔怔出神,這塊匾的後面藏着她青春明媚的花季雨季,還有她色彩斑斓的初戀。愛開始的地方,這個門樓是時光證人,見證了她和他一生最初的等待和守候。
那時他家離學校近,并未住宿,她晚上吃完飯洗完澡就喜歡來這裏接他,站在一旁的角落,看穿着白色校服的身影一個個從面前經過,宏城學長和他是鄰居,每次來到校門外看到她就會吹一聲響哨,然後腳下用力幾蹬,車輪轉得飛快,留給他們一個絕塵而去的白色背影。他到她面前就會下車,推着車和她一起慢慢邊走邊說,到車棚裏鎖好車,兩個人就此分道揚镳,她回西面的高一教室,他回東面的高三教室。
當這一切成為一種習慣,有時她被宿舍的人拉去學校後山散步,沒有來這裏等他,他鎖好車後會跑去教室找她,如果恰好遇到黃婷婷在窗邊,她會扯開嗓子大吼一聲“牧笙,學長找你。”,招引來一片豔羨獵奇的目光。
在他考上大學,離開這裏的那兩年,思念成災的時候她偶爾也會到這個門樓下站一會兒,透過一張張穿着清一色校服的陌生面孔,一遍遍描畫他當時騎車而來那個風姿挺拔的模樣。
自與他分手後,五年來,她再也沒有回來過。童牧笙收回目光,終是舉步穿過巍峨肅穆的門樓,門樓下的保安室裏,一個年青的保安擡頭望向她,看着面生,連保安都換人了,不是當年那個有點謝頂的中年大叔,她知情識趣地走過去,含糊說表妹在裏面補課想去看看她,平時給孩子送飯送菜的家長并不少,保安已經司空見慣,看過身份證又讓她做好登記便放她過去了。
她沿着面前寬敞的大道一路穿過行政樓,在教學樓與行政樓之間的巨大空地停了下來,這裏果然變了不少,左邊挖了一個池塘,池塘裏養着一些錦鯉,姿态閑散,來回游弋,時不時激濺起一些水聲,一道彎彎曲曲的石橋橫跨在水面上,連通此端和彼端,碧綠的荷葉如傘如蓋,挨着橋壁,綻放在綠葉中的白蓮婷婷如舉,纖塵不染。
右邊的草地還是原來的草地,色澤卻是比他們那時亮麗很多,經過一個夏季的滋養盛長愈加蒼翠欲滴,草地上的花朵開到荼蘼花事已了,唯有蔥郁的葉子依然欣欣向榮,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在草地上曲折蜿蜒,伸向中間安然靜立的兩個秋千架。
目光所及,腳步已然踏上這條石頭小路。在高三下學期,學業越來越緊張,他便在學校住了下來,認真備戰高考。每個晚修後,他們都會順着校道散步到此處,坐坐秋千,聊聊天,然後才回去睡覺,那時的夜空總是繁星遍布,安谧寧靜。
童牧笙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抓住沉黑如墨的鐵鏈,黑白對比分明,入手觸感冰涼。她仿佛透過斑駁時光看到了無憂無慮的十七歲少女坐在這裏,旁邊站着一個瘦削挺拔的十九歲少年,他輕輕一推,她便蕩了出去,過肩長發随着擺動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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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喜歡我什麽?”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八百遍。”
“可你沒有一遍正面回答過我。”
他微一沉吟,認真答道:“起初是被你的舞蹈驚豔到,凰于九天,翩若驚鴻,感覺像個女神……”
她腳尖一點地,停下搖擺的秋千,沒等他說完便着急道:“起初像個女神,難道深入接觸後才發現我原來是個女屌絲?”
他被她無忌的言辭逗笑,說出口的話依然帶着細碎的笑意:“是個普通女孩。”
“既然已失去女神的光芒,為什麽你還喜歡我呢?”
“因為我也只是普通男孩。”
“可這個世界上能與你匹配的普通女孩有很多啊。”
“可我偏偏遇到的是你啊。”
當年那個女孩和天下所有熱戀的情人一樣,千方百計從對方嘴裏挖到多點甜言蜜語,總希望自己是全世界無法替代的唯一。那時的他是只屬于她的男孩,任她拉任她抱任她親,如今的他變成高不可攀的男神,任她怎麽夠也夠不着,即使墊上高度夠着了,哪怕伸手碰一碰都是僭越,觸犯禁忌。
抓着鐵鏈的手,節骨因為用力而發白,黝黑的眼眸內清瀾再起,她微微一閉眼,靜立無聲,再次睜眼的時候又恢複了一片澄明。她轉身繼續前行,把剩下的路走完,從石頭小徑另一頭穿出草坪,抄近走婉轉迂回的小路繞到了飯堂。
三層小紅樓,建築規模不大,設計中規中矩,飯堂前的雞蛋花樹還在,枝葉繁盛,當時她們那些女生喜歡撿掉落地上的雞蛋花,擱在課桌上,暗香陣陣,課時課間看到都覺心情愉悅。
飯堂二樓的菜色要比一樓精致些,人也相對少些,他們基本都是在二樓吃飯。每次開始吃飯前,他會先把盤裏好吃的菜挑給她,不好吃的留給自己,有時黃婷婷端着盤子走近看到會忍不住調侃:“嘉和學長,悠着點,別把我們家牧笙養得太肥了。”往往跟在後面的宏城學長聽到後也會補一句:“小師妹,當心點,別把我們家嘉和給養瘦了。”
待兩人一前一後在旁邊的座位坐下,她欲把盤裏的菜撥回他盤裏,他會把自己的盤子移到她夠不着的地方,她只好無奈道:“我吃不完啊。”
“你先吃吧,吃剩下的再給我。”
她便只好囫囵吞棗趕快吃完,把剩下三分之二的菜留給他,或者邊吃邊趁他不留神往他盤裏放菜,黃婷婷基本會看不過眼:“啧啧,童牧笙你何不直接到他碗裏去?”宏城學長自然也不甘落後,憤憤不平道:“怎麽把我們整得像兩個加起來五百伏的電燈泡,下次堅決不跟你們一起吃,太坑同學了。”說完低頭扒飯扒得一個歡快,第二天依然大大咧咧端着盤子坐到他們旁邊來。
那時總嫌飯堂的菜不好吃,畢業後又一次次地懷念起學校的飯菜,說到底不過是因為那段時光裏,青春潋滟,最愛的人在對面,最好的朋友在身邊,不離不散,即使現在去飯堂吃同樣的飯菜想必也吃不出當時的味道,記憶裏的味道再也無法重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