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裴少嵇真正的計劃讓孟采薇心驚膽戰。
那天晚上,她抓着他的手再三問了幾遍,問他是不是真的下了這樣的決心,為了他們的未來,就真敢這樣做了。
裴少嵇撫着孟采薇沐浴後柔順的長發,平和而淺淡地笑了,“和你在一起,有什麽不敢的?你值得我這樣做。”
兩人一夜合衣而眠,對彼此而言,都是太久沒有體驗到的安穩和香甜。
搬入軍營的第三天,孟采薇女扮男裝,跟着許留組織的一個小分隊悄悄離開了軍營,潛入回鹘境內,解救被俘虜的“惠安侯”。
然而,只是同日,回鹘傳來了“惠安侯”不甘被俘,上吊自缢的消息。
這個消息讓軍營裏猶如炸開平地驚雷,轟得一下亂了套,就在大家追讨着想找一直以來在營裏主事的許副将許留來詢問事情是否屬實的時候,又發現,嘎?許副将不見了?仇副将也不見了……
這是大營裏少有的事情,大頭兒不見了,兩個二把手也沒了,若說有,那也只有一次……便是上次去救侯爺的時候。
一時間軍營裏五花八門的流言都流竄開了,有的人說惠安侯已經被許留等人救了出來,回鹘人狗急跳牆才會這麽說,也有的人說,許留他們是早得到消息,去接侯爺的骸骨。
然而,很快,便有人站出來說,好似看到之前許副将接了個女子進營,只怕不是侯爺的房裏人,就是侯府上那位有名的年輕繼母。
伴随這個流言的産生,或者說,踩在這個流言誕生的契機上,許留率軍回營。
當然,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兩件事情的重疊,因為許留的歸來,非但證實了侯爺的犧牲,更帶回一個新的,令人悲痛的消息,“忠貞夫人投河自盡了。”
遠在千裏之外的宮城內,皇後也将這句話慢慢地道了出來,“皇上,忠貞夫人投河自盡了。”
“怎麽回事?”皇帝一怔,“忠貞夫人不好端端地在京城呆着,怎麽倒去安西了?”
惠安侯短短四年內,再度易主,已經夠讓皇帝頭疼的了,原本是鐵打的皇帝黨,更是皇帝準備布置給皇長子的一系京城勳貴,就這樣莫名其妙一層層地遠了關系,甚至,與英國公府勾扯牽連上了。哪料想,這坐鎮侯府的年輕太夫人,竟也沒了。
這消息,其實早就送到了皇帝案前,只是事分輕重緩急,皇帝忙着料理外事,一時就疏忽了,此時皇後只好從頭說起,解釋其中變故,“她年紀輕輕的,忍不了京中寂寞也是有的,再一重,那庶子襲爵,他們府裏頭是非又少不了,一開始,這孟氏只與臣妾說,想丢開這燙手山芋。不過,這投河的事情,只怕沒那麽簡單,前腳惠安侯沒了,後腳她就投河,臣妾估摸着……她與惠安侯,也有幾分情愫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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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皇後又舉出了幾個陳年往事的例子,加以佐證,皇帝一下子也了悟了。
只是,兩個人都死了,知道又怎樣呢?
“既是如此,那這消息就不要聲張出去了,少嵇的遺骨運回京裏,要好生下葬,惠安侯府上沒人主事,只怕不行,你賜兩個女官過去,這是國之肱骨,理當厚葬。”皇帝說着,又頓了頓,“至于那夫人,就不要往回送了,免得引人注目,再給忠将添點什麽不好聽的傳言出來,就葬在安西吧,你暗地裏和孟家夫人說清楚厲害關系,這事畢竟不名譽,想來孟家人也不敢多嘴了。”
皇後嘆了口氣,卻也是明白,皇帝這意思,是要好好塑造和宣傳裴少嵇忠臣良将的形象,是以,不能允許他的名譽上出現污點。
“臣妾省得。”
就此,那個在史書上曾出現過短暫輝煌,原本應該前程似錦的惠安侯裴少嵇,就此結束了史家對他的評說。
而,姓名罷了,之于一個人又有什麽意義呢?
“少嵇,幫我遞一下梳子……”
六月,安西大都護府上,多了一位姓佟的堂小姐。
堂小姐身後,卻是個身姿挺拔,面戴銀具的淡漠男人,“你叫我什麽?”
正篦頭發的年輕女子動作微微一頓,繼爾尴尬地讪笑兩聲,“仇康,仇康……”
男人低哼一聲,這才依言上前,遞了梳子塞到她手心,“采薇,你必須盡快改口,此地人多口雜,一旦有誰聽見了,傳出去,報到朝廷上,你我都是一個死。”
孟采薇別穩最後一支短簪,回首,仔細凝視住面前再熟悉不過的那個人,“你真的下定決心了?少……唔,你要知道,就算你還可以留在疆埸,就算你來日掙了功名,只怕也再做不成京城裏的侯爺了,京中權貴衆多,沒有祖輩積攢下來的聲名,你無法跻身,你父親留給你的那些人脈,也會随着你失去裴少嵇這個名字,而離你遠去。”
裴少嵇低頭耐心聽着孟采薇一句句的勸解,手指卻忍不住撫上了她的臉頰,一點點摩挲着她的輪廓,“你不是也一樣?以後你姓佟,徹底失去了愛顧你的家人,也沒了侯夫人的尊貴體面……你不後悔?”
孟采薇拽下了他的手,逼着裴少嵇在她對面的圈椅上坐下,“我後悔又怎樣,是你把我騙來這地方的,我後悔也來不及了。”
“那不就得了?”面具下的人,嘴角微勾,“有舍才有得,舍了身外名利,換了個你,也算值得。”
孟采薇見勸他不住,只好嘆氣,“希望再過十年八年,你不要覺得如今是年少輕狂的沖動就好。”
裴少嵇卻沒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挑眉問:“你的嫁妝佟欽隽給你準備的怎麽樣了?這小子做事一向拖得很,你可不要不聞不問,回頭嫁不出去我可就不管了。”
孟采薇怔了下,倒沒臉紅,只是有點無奈。
裴少嵇也算坑了朋友一回,硬逼着佟欽隽說動家裏,認下自己這個來路不明的“堂親”,還要從大都護府發嫁出去。嫁人不算,連着嫁妝,都要佟欽隽去籌備。這一陣子,佟欽隽見到裴少嵇就跳腳大罵,裴少嵇沒了昔日侯爺的身份,佟欽隽這個地頭蛇的小公子,自然是怎麽難聽怎麽說,也不怕家裏知道揍他了。
本來就臉皮厚的某人,戴上面具,當然是更厚一層,每天權當聽不見佟欽隽的唧唧歪歪,照舊忙自己的事……許留領軍回京了,他和真正的仇康,都打算自此退伍,各回家鄉,裴少嵇則頂着仇康的名號,進了安西的常駐軍備,跟在佟家軍底下做事。
佟欽隽的父親只怕猜到了幾分“仇康”的來歷,雖未明說,卻很重用他,連帶着孟采薇也認了下來,暫住在佟府上,只等着擇個吉日嫁與“仇康”為妻。
那日,裴少嵇走時,擁着孟采薇,小聲說了一句話。
“其實你不必擔心,失去的還會回來,你相信我,短則三年,長則五年,咱們光明正大地回京城去,我也早晚,會重新讓你做上侯夫人。”他握住她的手,像是要給她自己所有的力量,“到那時,我陪你上門向岳父岳母道歉,也叫他們知道,我比父親,能讓你過得更好。”
言罷,裴少嵇潇灑而去,孟采薇心裏卻又是無奈,又是暖甜。
其實,她很想告訴他,她并沒有那麽在乎孟家人,也不在乎到底是什麽身份,更不在乎那個甚至沒有謀面的老侯爺。
這樣歷經千辛萬苦才能得到的幸福,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要去珍惜。比起為了名利尊貴,回京城冒險,她心甘情願和他一直在邊陲之地,好好經營屬于他們自己的日子,那些過去的富貴榮華,過去也就罷了。
就算在寂寞沙丘,他這份心意,就是她的綠洲。
佟欽隽抱怨歸抱怨,但于他而言,裴少嵇是過命的交情。他肯為了孟采薇、為了這份感情,而抛下京城的祖宗基業,重新白手起家,除了給予最好的朋友力所能及的幫助,佟欽隽也萬萬沒有給他拆臺的道理。
因此,這“嫁妝”籌備了半個多月,佟欽隽就“交工”了。
當他把單子遞到孟采薇手上的時候,孟采薇吃驚得下巴都險些掉下來,“這、這麽多……這不好吧?”
雖然裴少嵇再三在孟采薇面前強調,不用跟佟欽隽客氣,但孟采薇也萬萬沒想到,佟欽隽居然給她準備了這麽豐厚的嫁妝,绫羅綢緞、金銀首飾,這些都暫且撂下不說,佟家也算是一方重臣,家裏這點家底兒還是拿得出的,可四五間京城裏的鋪子,還有一處莊子,這種不動産,古往今來都算得上是大價錢了,更何況,還都是在京城的。
孟采薇指着這幾處,忍不住道:“欽隽,我和少……仇康,不一定真要回京城呢,你給我這些也是白搭,要我說,你還是自己留着呢,我記得,你還沒有娶妻?”
佟欽隽一時只是抱臂笑,并沒反駁,“你繼續看吧。”
孟采薇遲疑地瞥了他一眼,倒不急着再多話,而是乖覺地繼續往下浏覽,紙頁尾端,竟赫然寫着一家商號的股份,雖然标明不予決策權,只可分紅,但這一點,足矣讓孟采薇明白自己這份嫁妝的來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