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賈赦歸來
“馨雅閣”是京城最有名的美人窟。從來門庭若市,王孫子弟絡繹不絕,然近日卻是人人避之不及,唯恐被遷怒。甚至有些浪蕩的纨绔子弟被自家父兄拘禁家中,警告着不許踏出家門一步。
原因無他,馨雅閣的常客,纨绔之名響徹京城的賈赦,榮國府的繼承人賈赦,酒後失足,從觀舞的涼亭跌落水中,至今昏迷不醒。榮國公賈代善,仗着聖心在身,直接派兵将馨雅閣抄了,非但抄了妓院,甚至還将當日同在閣樓裏大大小小纨绔子弟全部請到了衙門裏聊了聊。
衆纨绔:“……”誰說榮國府當家夫婦偏袒老二的,他們名字倒過來寫!
被狐疑的榮國府當家夫婦用行動彰顯着自己內心的所思所想。
賈史氏望着揭開簾子進來的夫君,飛快的拉了拉立在一旁的賈政袖子,示意其收斂收斂面上的不屑之情。雖然她對這個敗壞她賢惠名聲的兒子沒什麽好感,但終歸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如今因磕到後腦勺,被禦醫婉言相告無力回天時,也有些于心不忍。
賈政抿嘴不語,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兄長。因落水無意中磕到後腦,雖救援及時,但也失血過多,故而賈赦面色煞白,毫無血色。可就算這樣,也沒掩掉他絕色的姿容,甚至因其昏迷沉睡而多了幾分乖巧模樣,讓人下意識的會去憐惜。
啧啧,男生女像,妖也。
心中閃過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嫉恨,賈政努力的擠出幾許笑容,往後一轉身,向賈代善行禮問安後,帶着些興奮道:“王太醫說大哥只要熬過今晚,便會好轉。”
“恩。”賈代善聽後,原本緊崩的神色多了絲柔和,道:“你也快科考了,且安心備考去吧。”
賈政聞言,面色一喜,剛想說近日先生贊譽他進步神速,便見一晃眼,賈代善已經坐在了床榻邊。
“老爺。”賈史氏輕喚了聲,嗓音中還帶着哭過後的喑啞。
“也辛苦你了。”賈代善垂下眼眸,伸手替賈赦掖了掖被角,接着道:“赦兒這邊我看着吧。老二,扶你家太太休憩去吧。”
“多謝老爺關懷。”賈史氏聽着賈代善難得的體貼,心情有些不錯,又關懷了幾句賈代善的身體,便帶着賈政與仆從離開。
待屋內差不多只剩下父子兩。賈代善一掃之前強裝的淡然,語氣帶着絲恨鐵不成鋼:“跟你說了多少遍了,現在個個都盯着你爹手裏的兵權呢,你咋就學不乖呢?還膽子大得溜出去不帶護衛,都怪老頭子把你寵的不知天高地厚,看看你傻不愣登的一個,一點也不像我的種……”
“癢……”尚在昏迷賈赦感覺腦袋裏像是鑽進了數十只蚊子,嗡嗡嗡的讓人心煩,下意識的起身想要驅趕蚊子。
“赦兒,赦兒醒了,太醫,快請太醫!”賈代善看着撩開錦被,雙手揮舞着的賈赦,雙眼差點歡喜出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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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賈赦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可是這是他第一個孩子。他盼了又盼的嫡長子。他還沒來得及看着他從小小的,軟軟的一團一點一點的長開,就因随皇平亂,又鎮守嘉峪關,完完全全的錯過孩子成長的一幕幕。
然後這麽他都不敢抱在手裏的小團子,一下子刷拉長大了,唇紅齒白,粉雕玉琢,還會奶聲奶氣着學着老頭子的腔調教育他:“在外一個人,要乖乖的。等你打贏了,我請你吃糕點,可好吃了。”
再然後,就算他知道長子被養得有些廢,可也不下不了狠心教育他。裝黑臉都忍得很辛苦。要知道這熊孩子在老爺子手裏混成精了,最愛的就是用自己無辜的還頗似其祖母的容貌來撒嬌。
可是,現在!
他好不容易養大了,快娶妻生子的兒子,居然被人下黑手了!若他的兒子沒事還好,有一分損傷,他非拆了幕後黑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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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的驚呼,讓賈赦強壓下睡意,睜大了眼睛,嘴巴裏一句“官爺息怒……”還沒說完,看着湊過來,近在咫尺的容顏,瞬時眼前一黑,吓昏過去。
待再一次醒來,賈赦偷偷的睜開左眼,悄悄掃了掃屋內的場景,趕忙又閉上眼睛,心裏泛起懊悔之情。
他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半月前,賈家被抄家。他這個馬棚将軍,無能家主頂着一系列的罪名,跟自家獨苗苗的嫡子兒子被判了流放三千裏。
賈琏因被老二那一句“實在犯官不理家務,這些事全不知道。問犯官侄兒賈琏才知。”給震撼得魂不附體,渾渾噩噩應下罪名後,又木着臉見賈政無罪,瘋癫了。
而老二卻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強烈對比之下,刺激出他被封鎖了許久的血脈父子親情。他硬生生的高呼喊冤,公堂之上翻案。有什麽說什麽,沒什麽也胡謅一二。什麽四大家族,四王八公,尤其是那幫着老二的北靜王。誰家沒點隐私事,他不曉得的?
想當年,他也是坐在祖父膝蓋上聽八卦長大的,甚至皇家陰私,諸如上皇跟他爹超越君臣的友誼啊,他也是門清的。
大房都絕戶了,他都沒孫子了,沒人給他送終了,還有什麽可怕的。在他最後拼死的努力下,基本上拉了上千人做墊背。
回想起自己的戰果,賈赦覺得很滿意,也做好了坦然赴死的準備。甚至還開心的吃了最後一餐。
可為何他吃完斷頭飯,睜眼看到的會是自家老頭子呢?
賈赦側身裝睡,邊想着:好奇怪?還是再睡一覺,別做美夢了。他都沒臉見爹見祖父見祖母了。
見狀,賈代善氣笑了,端着藥碗的手抖了抖。深呼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緩過了勁。
賈代善上前,面無表情着拍拍賈赦裹成一團的身軀,“醒了,就別裝睡。喝完藥,讓王太醫再給你把把脈。”
賈赦:“……”把脈?
“再苦也要喝。”賈代善面帶厲色:“別以為母親能來救你。我壓根都沒臉去打擾母親清修。”他刻意封鎖了消息,惟恐母親心憂這孽子。
賈赦越聽越不對勁,睜開了眼眸,透着絲狐疑看了眼賈代善。豈料還沒看個一清二楚,眼前就陡然出現個藥碗,緊接着一股刺鼻的苦味直沖他天靈蓋。
賈代善掐着自家兒子下巴,熟稔無比的把藥給灌進去,莫了瞧兩眼汪汪的,萬分可憐的模樣,忽然松了口氣,噗嗤的笑了一聲,拿了塊蜜餞扔進嘴裏,然後輕輕的合上下巴,便埋汰着:“都幾歲的人了,還怕苦,喝藥還得喂。”
嚼着蜜餞,賈赦雖然還沒意識到怎麽回事,但聽着親切萬分的語調,以及行如流水的“喂藥”,早已紅了眼眶:“爹啊!”
冷不防的被撲了個滿懷,賈代善嘴角笑意一斂。剛想呵斥賈赦不要給點陽光就燦爛,他打算算賬的,不送進軍營也得關宗祠抄書靜靜心。
“你怎麽不罵我啊?我把賈家被敗光了,祖父還有你辛辛苦苦積攢的功勞都沒了,沒了……”賈赦覺得賈代善一如既往的兇他,他沒準還能沒良心的回一句:“是你先站隊站錯了才導致新皇看賈家不爽的。”可是“顯靈”的爹卻是各種慈愛。這下不內疚,便顯得他是白眼狼了。
賈代善面無表情的看着撲在他懷裏哭的不能自己的敗家子。随後目光擡起冷冷的掃了一圈,見周圍侍從皆垂眉低首的恭順的魚貫而出的模樣,心中略過一絲幸嘆:先前賈赦蘇醒,可到底三更半夜,他沒命人通傳賈史氏等人。
敗家子尚不知情,繼續哭,像是要把自己這些年的苦悶全部抒洩出來一般,板着手指頭列數自己的缺點:“你也知道我沒什麽才能的,你怎麽好因護駕就這麽走了,說好的要跳過我培養瑚兒的呢,騙子!跟小時候一樣,說好的就回來的,結果一年都見不到面。”
原本感覺賈赦不過是夢靥了,但是聽着聽着,賈代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看向賈赦,眼底多了絲殺氣。
然很快這股懷疑就消退了,他原以為賈赦舉例幼年,只不過是讓他信“賈赦”是賈赦,但是就沖這胡攪蠻纏颠倒黑白的性子,是他家兒子,改不了。
“這樣也就算了,反正上皇看着你的情分上,還照顧賈家一二的。可是他卻把恩侯也削成三等了,三等了!說好的爵位說沒就沒!”賈赦抽噎了一下:“說什麽金口玉言,一點也不可信。我要是早知道,就算買官,也得過過官瘾,沒準還能沾點實權,結交些朋友給我說話呢,哼!要不然到最後,老二那個假正經的,北靜王還給他打點,我一個人都沒有!”
賈代善手有些僵硬的舉起揉揉賈赦的頭,像是在鼓勵一般。
“這樣也就算了,反正還頂着個爵位,我對仕途什麽的也不稀罕。”賈赦緊緊的抓住了賈代善的衣袖,擡眸看向賈代善,眼裏帶着無限的委屈:“太太她不喜歡我,一點也不。她要老二住進榮禧堂孝順她,我應下了;她要老二代表賈家對外交往,我許了;她要我娶破落戶的邢氏當繼室,我娶了;她要……她拿走了所有我身為長子在理法上應得的東西,可是她還聯合老二利用琏兒。雖然琏兒我不太喜歡,看着他被人哄走也沒什麽反應,但我以為他們應該能滿意了的。可是老二這個沒良心的王八蛋,說他什麽都不知道。抄家了,從他媳婦房裏吵出不少東西,他也有臉歸到琏兒他們身上。即使琏兒比我蠢,琏兒媳婦也蠢。可……可我們大房總不能被欺負,對吧?”
賈代善瞧着賈赦說道最後,充滿血絲的眼眸不見他先前最是無奈的純真狡黠,帶着熾熱的瘋狂火苗,只覺心中一痛,不由的跟着點點頭。
“而且,身為長子的東西我全部都還給她了。我跟老二對等了,老二他坑我全家,我當然要坑回來。”賈赦嘴角勾起一抹釋然的笑意,話語卻是陰沉了幾分:“他們要我死,我便讓他們全部陪葬了!恩……所以爹,你也別太生氣啦,就算被其他叔叔伯伯們埋怨,那也是他們幫老二坑我在前的,我完全是合理的反擊。”
賈代善定定的看着不是夢靥,卻比夢靥還恐怖幾分的兒子有理有據的哇哇大哭着訴苦,一時間腦海裏拂過萬千可能性。一時覺得賈赦是被政敵給下黑手“降頭”了;一時覺得是老父親顯靈了,借賈赦之口訴說賈家現存的家族隐患;一時覺得賈赦是怕自己溜出去還導致自己病危,作死太大了,結果給自己編故事,想躲避處罰……
可總而言之,賈赦的話,他想忽視都無法忽視。
這邊賈赦卻是訴說夠了,緊緊的拉着顯靈的賈代善袖子,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