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晨光熹微,窗外的梧桐樹葉,随着微風的吹拂從枝頭飛下,飄飄悠悠打着旋穿過镂空花窗,落到窗前的案桌上。
察覺到秋風的涼意,謝瑾扯了扯被子掖在頸項。
外面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被這聲音驚擾到好夢,謝瑾面對門翻了個身,又扯了扯被子蓋住耳朵。清晨柔和的光芒照在眼睛上,謝瑾皺了皺眉,用手擋着眼睛捏了捏發脹的額頭。不過很快她就停止了揉捏,瞬間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宛如兩潭秋水,看起來頗為有神。
門被吱呀推開,謝瑾下意識擡頭去看。
透過床帳,模糊的看到一個身穿藍衫黑褲的婦人走了進來。她的頭發在背後梳成發髻,用黑色的網套套着,看起來利落又幹練。
此刻她正一只手端着銅盆,有些費勁的推門進來。
走到盆架旁将銅盆放下,她又跑到門邊,彎腰拎起剛剛為了推門放在地上的銅壺,将壺裏的水注入盆中,試了試水溫後,這才站起身朝床邊走來。
“太太,該起床了。”
她走到床前,撩起床帳,正打算彎腰去叫人時,沒料到正對上一雙明亮的雙眸。
她一怔,旋即笑道,“原來太太已經醒了?”說着起身把帳子挂好,口中還道,“太太醒了就起來吧,不是說今天要去謝家嗎?可別耽誤了時辰,讓親家老爺等急了。”
謝瑾腦子有些發懵。
謝家?為什麽要去謝家?謝家不是遠在滕州嗎?再說,她已經有十多年沒跟謝家來往了,為什麽又要去謝家?
不過,她現在是在哪呢?
謝瑾掀開被子坐起來,環視屋內的一切。成套的紅木家具,連放銅盆的木架都是同樣的木材。床頭邊立着個多寶閣,多寶閣上擺設的東西,她大部分都不認得。謝瑾微微驚異,想她當了這麽多年侯夫人,竟然還有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尤其是多寶閣旁矮幾上擺着的,那個像喇叭一樣的東西,她更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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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今天穿哪件旗袍?要不就穿三爺昨兒讓人拿來的那身吧,再配上個白色的披肩……”
那婆子仍然在不斷的絮叨,謝瑾卻沒怎麽入耳。
這個地方,不是她居住的佛堂,也不是她所在的卧房。在寧遠侯府居住多年,她自認已經見識過不少珍奇,可現在擺在她面前的這些,她還真沒有聽說過。
她腦海的最後一點記憶,是她在寧遠侯府後院的佛堂裏念經,那擺放在桌上,在燭火映照下泛着亮光的蜜餞看起來格外誘人……
“太太?太太?”旁邊的婆子将手在謝瑾眼前晃了晃,有些擔憂的看着她。
謝瑾回過神,驚異的看了那婆子一眼,随即反應過來,沖她露出個微笑,然後低頭起身去洗漱。不管如何,這個洗漱總歸沒有多大差別,總不會讓人察覺不對。
洗漱的時候,果然就如謝瑾所想,那婆子并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連原本的擔憂都放下了。
洗完臉,謝瑾坐到梳妝臺前,桌上的鏡子清晰的照出她現在的臉。
乍然看到這麽清晰的面目,謝瑾忍不住倒吸口氣,随即便被鏡中的容貌給吸引了目光。
細眉杏眼,鼻梁挺直,紅唇不點而朱,編齒潔白如貝。就算是見過衆多美人的謝瑾,也不得不誇贊一句,真是漂亮。如果不是頂着如同雜草般的卷毛頭發,謝瑾相信,這張臉一定會更引人注目。
不過,這不是她原來的那張臉。
謝瑾抿了抿唇,壓抑住自己心內的狂跳。
這是不是說明,她也不是寧遠侯府的侯夫人了?那她是不是就能有不一樣的人生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可就太好了!
她早就不想在府裏呆着,更不想見到那個害了自己孩子,還裝作沒事發生對她噓寒問暖的寧遠侯了。
不過,她一點都不害怕,相反,還有些欣喜。
以前閑來無事,她看過不少畫本子,佛經裏也講各種因果,所以看到自己在一個陌生地方,穿着陌生的衣服,她只是心內稍微驚訝一番也便接受了。
借屍還魂這件事,她并不害怕,還想着也許是她念了那多長時間的佛經,感動了佛祖的緣故。
“太太長得真好看,比我見過的都要漂亮很多。”旁邊傳來那婆子的誇贊聲,“也不怪三爺要娶太太。”
三爺,是誰?
既然喊她太太,那她應該是已經嫁人了,這個三爺是不是就是她現在的丈夫?她的丈夫?原身的丈夫?雖然嫁給寧遠侯做繼室的時候也沒有感情,但是她好歹見過一面。
可是現在,她卻是兩眼摸黑什麽都不知道。
“三爺呢?”她遲疑着開口問,作為太太,看不到自己的丈夫在身邊,多問一句總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那婆子道,“三爺昨天晚上打了電話來,說讓您先去謝家,他大概中午能回來,到時候去謝家接您。”
電話?又是什麽?應該是傳達消息的東西吧,類似書信?!
謝瑾點點頭,想起婆子剛才說的,就道,“那就穿三爺讓拿回來的那件衣服吧。”
“好嘞。”那婆子笑着,走到衣櫃前打開,拿出了件淺碧色的衣服并一條白色的披肩,将衣服在謝瑾的面前抖開,“太太您看,這是城裏新興的料子,據說是洋人那邊的新貨,要十來個大洋一匹呢。”
謝瑾将婆子的話在心中轉了幾圈,大概能确定,大洋應該是指錢,那洋人是什麽人呢?賣料子的,還是造料子的?
謝瑾心裏想着,目光落在婆子手中的旗袍上。
那件衣服應該是絲綢的,看起來十分順滑。料子是不錯,但是裙擺下卻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連袖子都沒有縫制上。
這,就是這個時候女人穿的衣服嗎?
真是,有傷風化!
她怎麽可能穿着這樣裸露的衣服出去呢!
謝瑾壓下心中的異樣,咬了咬唇,擡眸看了那婆子一眼,低下頭沉吟片刻,這才道,“有沒有其他的衣服,不是旗,旗袍的衣服?”
旗袍,這名字真是有些拗口。
那婆子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遲疑道,“太太剛從公館過來,随身的衣服也不是很多,除了旗袍……”
這就是沒有了?
謝瑾皺了皺眉。
不過剛從公館過來是什麽意思?公館是什麽地方?是不是說明,原主是剛到這個家裏,婆子丫鬟對她還不是很熟悉?
這倒是個好消息。
那婆子見謝瑾皺眉,忙又道,“太太是怕冷嗎?那就穿件風衣吧,穿着既暖和又好看。”說着,開了衣櫃把風衣拿了出來。
風衣是米白色的,幾乎能到腳脖,雖然仍露着白皙的腳踝,但卻比只穿旗袍好太多了。
謝瑾在身上比了比,只好點了點頭。
唉,真是麻煩。
“那我去喊彩珠來。”那婆子跑到門邊,對着外面喊,“彩珠,過來服侍太太換衣服。”
“來啦。”
響亮的嗓音響起來,很快有個上身右偏盤扣上衣,寬腿黑褲,紮着兩個麻花辮的女子走進來。女子長得還算端正,只是皮膚有些黑。
她笑嘻嘻的走進來,對謝瑾行禮後笑問:“太太,昨天的戲好看嗎?”
謝瑾一愣。
那婆子瞪了彩珠一眼,将懷裏的衣服遞過去道,“哪這麽多話,你來幫太太換衣服,我去把飯菜提過來。”然後問謝瑾,“太太今天吃雞絲粥吧,配上點醬黃瓜?”
謝瑾淡淡的點點頭。
那婆子端起銅盆低頭出了門。
彩珠便幫着謝瑾穿衣服,謝瑾仔細觀察着,裝作不經意的開口問,“昨兒梨園幾出戲?都是唱的什麽?”
彩珠道,“共三場,上午一場的您聽過了,是劉四爺的《霸王別姬》,下午兩場分別是《窦娥冤》和《穆桂英挂帥》。太太,您可真厲害,劉四爺這麽難弄的票都讓您弄到了,還是在前排……我看太太都感動哭了,借了梨園的廁所,出來的時候眼圈還紅着……”
彩珠口若懸河,謝瑾仔細聽着,細細思量。
霸王別姬她倒是知道,那另外兩個又是什麽故事?
不過,那戲到底有多感人,去趟便所出來還都紅着眼睛?
通過彩珠的滔滔不絕,謝瑾知道了很多東西。
梨園是唱戲的場所。
劉四爺,是梨園的臺柱子。
劉四爺每個月也就兩三場戲,但這幾場戲,場場爆滿,一票難籌。像原主,就是這劉四爺的戲迷,每場戲都會讓人去預定票,不過說來也怪,每場票她都能預定上。
像這次也是,明明別人都說票賣完了,可她一去,正好就有人來退票。
謝瑾還從彩珠的話中,了解到其他的一些東西。原主也姓謝,具體叫什麽卻不好直接問。不過原主的丈夫姓秦,人都稱秦三爺。這秦三爺具體是做什麽的也不知道,但是聽起來很有本事,連城裏的掌權者都會給他幾分薄面。
秦三爺比原主大十歲,據說是在梨園認識的,秦三爺一眼就相中了她,很快就派人去提了親。他們是去年年底結的婚,而婚後原主一直跟公婆哥嫂住在秦公館。因為原主在秦公館住的郁郁寡歡,秦三爺便她接到秦園來一起住。
秦三爺事情忙,接了她過來後就去了羅城,現在都沒有回來。
大概就是這樣吧?因為秦三爺并沒有在秦公館常住,所以對原主的性格和愛好如何也不十分清楚?
謝瑾揉了揉發漲的額頭,緊皺着眉頭想。
如果是這樣,那就容易的多了。只要枕邊人不懷疑,別人再多的猜測也都能找到合理的借口。
只是這次要去謝家……
那可是原主從小長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