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下午2:38
沈适将車停在集市口,人太多過不去。
陳迦南還在輕輕扯着頭發,用衛生紙擦了又擦,好像潛意識裏都能聞到鳥屎的味道,不禁嫌棄起自己來。
沈适看她一眼,笑:“別動。”
他抽了一張紙,俯過身,朝她靠過去。她真的不動了,聞着他身上的淡淡煙草味道,聽着他平穩均勻的呼吸,不知道為什麽,有些顫抖。
沈适逗她:“你抖什麽?”
陳迦南閉上眼:“你快點。”
沈适看着她說這話的樣子,這樣一張臉明明該是很綿軟的性子,可偏偏那雙眼太清澈伶俐,有時候看不透。
“好了嗎?”陳迦南問。
沈适看着她的臉,還有那張一開一合的嘴。這些年來他們很少有這樣的時候,平淡溫和。西城往事就像一場大夢,大夢初醒,不負韶華。他想起這些年每一個孤獨的夜晚,再見她此刻真真實實在自己身邊,按捺不住就想要湊上去,卻見她輕皺着眉頭,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好了。”他說。
陳迦南睜開眼,不太自然的照了照鏡子,想起剛才他懷裏的溫度,還有鼻翼間的輕輕呼吸,不禁有些慌神。
沈适好笑:“下車吧。”
現在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集市上的人依然很多,拎着籃子讨價還價的中年女人,瘋跑的小孩,賣冰糖葫蘆的年輕男人,門口坐着看熱鬧的老人,擁擠吵鬧,來來往往,小攤販占了一整個街道,不嫌累的吆喝。
雨水停了,烏雲散了,有點太陽出來了。
他們一前一後下了車,站定在集市口。陳迦南看着這熱鬧的長街,忽然想起王維的那句“空山新雨後”,只覺得新鮮亮堂。
Advertisement
沈适找了個人問路,對方手指前方五十米。
他回頭看她:“要不要轉轉?”
陳迦南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
沈适笑笑:“得,咱先洗頭。”
理發店在集市裏面,他們穿過人群的時候,陳迦南被擠散在身後,她一擡眼沈适就不見了人,正四處望着,只覺手心一熱,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身邊,握住她的手,像說“今天吃什麽”一樣自然,道:“走這。”
她仰臉看他,沉默不言。
等擠出人群,他又悄無聲息的放開她的手,看着眼前空無一人的理發店,回過頭對她道:“進去?”
陳迦南盯着門口的價錢牌子,猶豫着沒動。
“怎麽了?”他問。
陳迦南:“我們就剩七十塊錢了。”
“夠了。”沈适想了想,“洗剪吹不過三十塊,你這頭發也該剪一剪了,有點長,冬天捂脖子不難受嗎?”
陳迦南看着他:“你也淋雨了,不洗嗎?”
沈适笑道:“男人糙點,無妨。”
陳迦南:“……”
沈适直接道:“走吧,進去說。”
說罷,他已經往店裏走去。理發師很熱情,問他想剪啥樣,他說不是我,後邊的話還沒開口,理發師看見陳迦南跟在後面,已經激靈的接上:“你們倆口子啊,想咋剪?”
陳迦南說:“我們洗個頭發。”
理發師:“都洗?”
沈适正要開口,聽陳迦南道:“都洗。”
理發師:“好嘞。”
沈适看向陳迦南,眉目清澈極了。
理發師:“你倆誰先來?”
陳迦南:“我。”
她已經難以忍受頭發上沾了鳥屎的樣子,匆忙就往裏面躺椅上走,理發師随後拿了一條幹淨毛巾跟了過去。
沈适坐在一邊的沙發上。
理發師沒話找話說:“你倆不是這的人吧?”
陳迦南“嗯”了一聲,躺下了。
“走親戚過來的?”
陳迦南:“路過。”
理發師一聽,一邊給陳迦南揉頭發,一邊熱情道:“那你們今天要好好轉轉我們這,像這樣熱鬧的集會一年只有一次,方圓幾十裏外的人都來逛,熱鬧着呢,擱往常,普通的集會中午就散了。”
沈适問:“有什麽特産嗎?”
理發師聽罷,笑了笑說:“咱這又不是啥大地方,就一些小吃,但我保證比大城市的還有味道,放心吃。”
陳迦南暗自吸了口氣,那不得更窮了。
“聽你們說話沒有口音,啥地方的?”理發師問。
沈适:“嶺南。”
陳迦南沒有說話。
“嶺南是個好地方。”理發師道,“就是氣溫變化比我們這明顯,你說奇不奇怪,就差這幾十裏路,一個秋天,一個冬天。”
“嶺南今天雪挺大。”沈适說。
“百年一遇。”理發師“啧啧”感慨了一聲,用毛巾包裹着陳迦南的頭發,對她說,“好了。”
陳迦南起身,坐在椅子上。
鏡子裏沈适正擡眼看她,他的目光很正,就這樣坦蕩的瞧着,對視之間,他很輕很輕的彎了彎嘴角。
理發師說:“你這頭發有點幹,我給你修修。”
這一修剪就是半個小時。
陳迦南都坐困了。再從鏡子裏看向沈适,他似乎格外精神,偶爾還會對理發師說“發梢再剪剪”。
等到剪完,頭發少了小半截。
陳迦南瞬間覺得脖子輕了很多,自己用手捋了捋,發梢擦過肩膀,軟軟的輕輕扣在肩上,活潑輕巧了很多。
沈适看着鏡子的她,說:“挺好看。”
陳迦南看着鏡子裏的他,眼角輕輕一擡,兩個人目光撞在一起,她頓了頓,移開,道:“又沒問你。”
沈适笑意漸深。
陳迦南被他那笑弄的不自在,便道:“你趕緊去洗吧,我一個人出去溜達會兒。”
沈适“嗯”了一聲。
她走了幾步又回頭:“你手機借我用用。”
沈适從兜裏掏出手機,遞給她。
“別走太遠。”他說。
陳迦南:“知道。”
街道上的人這會兒沒那麽擁擠了,陳迦南一邊朝着賣糖人的老爺爺走過去,一邊給毛毛撥了個電話,問了兩句外婆的情況,毛毛問她什麽時候回來,她想了想說,快了。
電話挂掉,忽然有些悵然若失。
賣糖人的老爺爺問:“想要啥樣?”
她說:“孫悟空。”
電話又響,還是毛毛,問她拿的誰的手機,她支支吾吾半天,說是碰上一個熟人,匆匆又挂了。
賣糖人的老爺爺問:“美猴王的還是普通的?”
她說:“普通的。”
電話再響,陳迦南還以為是毛毛,看都沒看就按了接通,聽到那邊陌生的男人叫了聲“沈先生”,忽然一愣,慢慢的将手機從耳邊移開,看到來電顯示:副總。
她猶豫了片刻,又将手機放回耳邊。
那邊道:“股價一直在降,虧損太多了,公關那邊也出了大問題,周家這次來勢洶洶,實在不好對付,老板,公司真的需要您來主持大局。”
陳迦南聽完,把電話挂了。
糖人做好了,老爺爺說:“十塊錢。”
陳迦南看着眼前的孫悟空,好像那一瞬間集市裏的所有聲音都聽不見了一樣,她付了錢,沉默着往回走。
隔着一圈人,幾個地攤,她看見沈适站在門口。
像是隔了很遠的路一樣,他就那樣站在那兒,卻遙不可及。從前在京陽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等她走近,沈适笑道:“好吃嗎?”
他剛吹好頭發,短而利落,幹幹淨淨的面龐,沒有戴眼鏡,眼睛裏鑽滿了笑意,看起來溫和極了。
陳迦南沒應,将手機還他:“你有個電話,我不小心按了。”
他“嗯”了一聲,直接将手機塞褲兜。
陳迦南:“你不回一下嗎,萬一很重要呢?”
沈适:“問題不大。”
身後,理發師走到門邊,一邊打掃着地上的頭發,一邊擡頭對陳迦南道:“麻煩把錢付一下。”
陳迦南目光偏了半毫:“多錢?”
“五十。”
陳迦南以為聽錯了:“?!”
理發師解釋道:“你剪個頭發三十塊,你男人二十塊。”
陳迦南慢動作看向沈适:“你也剪了?”
沈适:“……”
還沒來得及感慨,陳迦南兜裏就剩了一張十塊錢。她本來還想問他要不要吃糖人,也不想問了,直接往車邊走過去。
沈适跟在後面:“不轉了?”
陳迦南:“沒錢。”
沈适:“我沒什麽要買的。”
陳迦南:“那也不轉。”
她直直往前走,也不見停。
沈适跟在後頭,沒話找話:“怎麽想起吃糖人?以前這東西多的是,現在倒還真是很少見了。”
陳迦南不吭聲。
沈适繼續道:“像這樣的集會現在不多了。老北京有句順口溜叫‘看玩意兒上天橋,買東西到大栅欄’,有時間可以帶外婆去看看,有趣的東西也不少。”
走到車邊,陳迦南停下來。
她拿着孫悟空,面向他,看他跟着這一路,有些語無倫次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又笑不出來。
她偏題八百裏問他:“大栅欄為什麽叫大栅欄?”
他一本正經的回答:“乾隆十八年有內城栅欄1919座,皇城內攔196座,原叫廊坊四條,制作出挑,保留也好,時間長了,就成了老北京的一景,大家都叫大栅欄。頭頂馬聚元,腳踩內聯升,身穿八大祥,腰纏四大恒,說的就是大栅欄,早年也算是一片繁華。”
陳迦南:“…………………………”
“有點渴。”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