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下午13:20
這一路有一會兒沒說話,車裏只有廣播響。
陳迦南靜靜的看着窗外,高高的電線杆紮根在田野裏,好像還有人戴着草帽在田間忙碌,路邊的紅色塑料袋随風揚起,劃過天空。
她回過頭,對沈适說:“能用一下你的手機嗎?”
沈适一只手把着方向盤,一只手從身側拿過手機,一邊看着前方的路,一邊伸出手遞到她面前。
陳迦南慢慢擡手接過。
她握在手裏,停了兩秒,撥了一個號打過去,那邊一直沒有人接,她又打了一遍,這回是毛毛接的。
“外婆好着呢。”毛毛接通直接道。
陳迦南:“你什麽時候過去的?”
“早過來了,飯都做着吃了,放心吧。”毛毛說,“外婆這會兒正看電視呢,比我還認真。”
陳迦南:“讓外婆接電話。”
不知毛毛和老太太搗鼓了兩句什麽,聽不太清,大概磨蹭了一會兒,外婆才磨蹭着拿過手機,眼睛還盯着電視看。
“行啊陳秀芹同志,看電視都不接我電話了。”陳迦南說。
沈适開車,嘴角輕彎。
那邊外婆嘟了嘟嘴:“電視好看。”
“什麽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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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您連什麽名字都不知道還好看?”
外婆哼了一聲:“小蓮喜歡看嘛。”
電話忽然安靜了一下,陳迦南握着手機的手定了一下,聽見毛毛在大聲喊:“祖宗十九代!”
陳迦南“嗯”了一聲,問外婆:“看哪兒了?”
外婆聲音小了,很快說出幾個字:“不能說。”
“我是囡囡,還不能說啊?”
外婆好像思考了一會兒,似乎想起她,溫和道:“囡囡啊,外婆等你回來一起看,行不行撒。”
陳迦南微笑:“行的嘞。”
鄉下的路有的比較難走,沈适開的慢極。他聽見耳邊這個女人輕聲說着俏皮的吳侬軟語,不禁笑了笑。
他們在一起那幾年,他很少聽過。
印象最深還是那一年冬天,他帶她去哈爾濱出差,晚上要趕一個很重要的飯局,他讓林郁(林秘書)先帶她回酒店。
機場外,她接了一個電話。
他隔着幾米遠在聽林郁彙報,耳邊卻是她說着南方話,聽那口氣,對方似乎是一個平輩的人,倒是很少聽她這樣講話,便側耳多聽了一會兒。
她語氣懶散:“行不行啊陳秀芹,別讓我媽逮住,要不然我不可不幫你說話,也別找我買煙啊。”
那一瞬間,他聽的有些好笑。
正想細聽是誰,便聽她又道:“我這邊你就別擔心了,真挺好的,您和我媽吃好喝好玩好行不行啊我親愛的陳秀芹同志。”
林秘書叫了他一聲:“沈先生?”
沈适平靜的收回目光,便聽到耳邊她很輕很親昵的喊了一聲“外婆”,他募的笑了,對林郁道:“送陳小姐回酒店,九點過來接我。”
林郁當時一愣:“九點?”
飯局八點半才撺掇着開始,陸陸續續有人才來,九點就走好像不太合規矩,更何況這回出差不是小事。
“怎麽?”他問。
林郁:“是不是有點早?”
沈适:“晚點就回不去了。”
他記得那天晚上林郁來的路上堵車太嚴重,他被灌的有點多。有人叫了幾個女孩進來伺候,聲音尖細讓他煩躁,出去醒酒,公司那邊又出了點事情,他應接不暇,後來那晚,他回去已近半夜。
車裏廣播忽然唱起京戲,沈适慢慢回神。
陳迦南已經打完電話,将手機放到一側,不知道在想什麽,目光定定看着窗外,格外沉靜。
沈适随口道:“外婆還好嗎?”
陳迦南沒有看他:“挺好的。”
“現在幾期?”
陳迦南慢慢道:“二期。”
沈适問:“後面你什麽打算?”
“還不知道。”
沈适說:“我認識一個神經內科的醫生,看這方面的疾病還是挺不錯,有時間的話可以帶外婆去看看。”
陳迦南垂眼:“在哪兒看都一樣,都二期了。”
“總得試試。”
陳迦南:“再說吧。”
她不想再欠他人情,拖拖拉拉牽扯不幹淨。可是有那麽一瞬間,她希望這趟行程,稍稍過的慢一些。
過了會兒,沈适道:“累的話睡一會兒。”
陳迦南搖頭:“睡不着。”
“玩游戲?”
陳迦南扯了扯嘴角:“我是游戲白癡,一竅不通。”
沈适并不驚訝,只是笑道:“我記得有一次去接你,路上你還在看什麽英雄聯盟,看的手機都沒電了。”
陳迦南想起來,笑了:“想聽實話?”
沈适:“聽。”
陳迦南緩緩吐了口氣,道:“你那次好像是去參加什麽慈善宴會,我不喜歡那樣的場合,不想和你說話。”
沈适點頭:“存心膈應我?”
陳迦南:“算是。”
沈适笑:“多大了你?”
陳迦南淡淡道:“挺老了。”
沈适:“這就挺老,那我不是很老?”
陳迦南倒還認真的看了他一眼,眼睛裏早已經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深沉和穩重,和他說話的時候也是不溫不火的樣子,那樣的淡定從容,卻又有三分溫和。
見她不語,沈适輕道:“三十七了。”
陳迦南跟上:“那是挺老。”
沈适笑了一聲,聲音裏多了些輕快,道:“我記得你18歲讀大學,還跟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一樣,年輕的讓我羨慕。”
陳迦南:“16讀的,身份證大兩歲。”
沈适偏頭,眉頭一皺。
“幹嗎這種表情?”她問。
沈适遲疑半天:“那我算不算拐帶未成年?”
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有點滑稽,陳迦南忍着翻白眼的沖動,面無表情的看着他,道:“16已經成年了。”
沈适:“在我這,20歲還是青春期。”
陳迦南說不過,臉扭向一邊。
沈适偏頭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的頭發上,當年的短發早已經留長了,堪堪打在肩上,留下歲月的溫柔。
他輕道:“當年怎麽不告訴我。”
陳迦南反應半天,才明白他問的是真實年紀。她沉默了兩秒鐘,輕聲笑了笑,說:“沒什麽區別。”
沈适看她,沒有說話。
陳迦南瞧了一眼前頭的方向:“你看路,看我幹嗎?”
沈适收回視線,笑笑。
“知道灑姐嗎?”他道。
陳迦南遲鈍了一會兒,想起了那個女人。有一兩次她陪沈适去金廈,灑姐就是那個在六樓最好的地段賣京陽最貴的奢侈品的女人,聽說他們圈裏的人都常去那兒。
沈适說:“當年她是京陽城的二小姐。”
陳迦南從沒聽過這個女人的故事,她明白有的事情媒體八卦就算知道了,大概也是不敢散播。
沈适:“她家和沈家一直交好,奶奶很喜歡她,甚至有意指她做孫媳,可以說奶奶從未那樣疼愛一個女孩子。”
原來是門當戶對青梅竹馬。
沈适說着笑笑:“我當時還在國外讀書。”
陳迦南看他表情自然,開始認真聽故事。
“聽說她為了一個男人和家族決裂,硬是陪着跑去山區支教,這一去就是三年,我也是回國才知道,他們回京陽的路上出了車禍,男的當場去世。”
陳迦南猛地一驚,以為聽錯了。
“怎麽會出車禍呢?”她緩緩開口。
“怎麽會出車禍呢。”沈适嘆道,“至今的答案都是意外。”
他這話輕描淡寫,分量卻很重。
沈适看他一眼,倒是平和的笑了笑,風馬牛不相及的說了另外一個事:“你知道她愛的那個男人是誰嗎?”
陳迦南:“誰?”
沈适:“一個高三念了七年的物理高材生,最後以近滿分的成績考入北大。他們認識那一年,灑姐二十二歲,他已經四十歲。”
陳迦南沉默。
沈适:“他是她大學老師。”
“後來呢?”
沈适:“他辭職了,回鄉教書。”
“為了她?”
沈适頓了半晌,才道:“是。”
陳迦南:“她後來有結婚嗎?”
沈适:“沒有。”
陳迦南:“一個人也挺好的。”
沈适笑:“你們倆挺像的,年輕的時候就連性格也很相似,有自己的想法也倔強,選擇一條路就不會回頭,哪怕一條道走到黑。”
陳迦南:“你覺得她現在過的不好?”
沈适:“一個人要是特別難過的話,大都是不會讓你察覺的,好與不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陳迦南看着他的側臉,聽他這樣不動聲色的說着這些話,臉色慢慢淡下來,不由得轉過了臉,看向窗外。
這些年來,她不就是這樣的嗎。
她想起那些睡不着每天都失眠的夜晚,想起媽說“囡囡,好好活一場”,卻總是在每一個夜晚和白天,孤獨一人。
廣播這時停了,聽到他清晰的咳了幾聲。
陳迦南回過頭,看見他嗓子好像挺難受,艱難的往下咽東西一樣。她目光下移,落在他邊上的大前門。
她擡頭看了一眼外邊:“車停這吧。”
沈适車速放慢,停在路邊。
“怎麽了?”他輕聲。
陳迦南說:“給你買包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