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今昔重(三)
宮內發生了什麽事,易見青自然是不清楚的。
事實上,在林雪寄抛出那句“合籍大典,你想在何處舉行”後,他便有些愣神。
事情發展得很是順利。林雪寄沒有懷疑他的身份,着人精心給他調理身體,也想法為他續骨,還同意了與他成婚。
不僅如此,原本易見青只想着,能讓林雪寄答應就行。畢竟霄河仙君還是守門人嘛,他無情道破了若是叫外界知道,勢必會引起許多麻煩,因此能低調成婚就行了——他又沒打算和林雪寄過一輩子。
可林雪寄卻在宮中年宴上透露了此事,看起來很有要大辦的意思。
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順利。
這才半年,他有生以來,還從來沒這麽順利過。看來,林雪寄對林見,還當真是情根深種。
照理說,他應該高興才是。可在林雪寄詢問他關于合籍大典的意見後,他卻愣在了當場。
有問題的不是林雪寄,他很明白,林雪寄只是像所有即将成婚的人那樣,詢問未婚道侶的意見,即便是他是一個入了無情道的仙君,也沒什麽毛病。
有問題的是他。
他不合時宜地,感到了憤怒和…悲哀。
好在林雪寄看上去也只是随口一問,見他不回答,也沒有追問的意思,便又合上了雙眼。
落在易見青眼中的,便是一張好似無欲無求的臉。
過了好一陣,易見青才看到那始終沒流露出絲毫情緒的無情仙人微微啓唇,道:“你不必驚慌,此事是我太心急了。”
他嘴上說着“心急”,表情卻是淡淡,可看不出一點心急的意思。
易見青扯扯唇角,心想,林雪寄也會安慰人了,真是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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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掐了一下掌心,把心頭不該有的情緒盡數壓了下去,嘴角一勾,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容來,道:“我只是沒想到,仙君會為我做這麽多……那仙君打算何時行大典呢?”
把問題又抛給了林雪寄。
林雪寄卻道:“你身體尚未恢複,婚期之事,暫且不提。”
易見青:“……”
還真是說不急就不急了啊。
不多時就回到了玉華山。林雪寄把他帶回潇然殿便走了,易見青明白以他的古板性子,是不可能在婚前對他這個所謂的未婚道侶做出什麽親密之事的。何況這時夜已深了,他的身體還是個凡人,可熬不了夜,稍加洗漱後便倒頭睡了。
第二天,又是霜竹來給他送飯。
易見青多日不見他,當真頗有些想念。一看到他板着小臉的樣子就不由得笑了起來,打趣道:“你家仙君一去這麽多天,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不讓他多指點你一下修行,怎麽還一大早就跑我這邊來了?”
霜竹一板一眼地說:“照顧公子是我應盡之責。”
易見青便“哦”了一聲:“好吧,還以為你是想念我呢。”
霜竹抿了抿嘴,難為情地說:“公子不要開玩笑。”
易見青這半年來天天吃的都是些溫和補養的藥膳,盡管給他做飯的乃是個廚修,能把藥膳做出不一樣的美味,但再是美味,天天吃也早就吃膩了。他起先還覺得新鮮,會細嚼慢咽仔細品嘗,現在卻只是麻木地往嘴裏灌,一面拿小劍童明明不好意思偏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有趣模樣下飯,三兩下就解決了早膳,而後一抹嘴,冷不丁地說:
“你知道嗎,你家仙君答應與我成婚了。”
霜竹垂下眼簾:“我知道了。”
易見青疑惑地“嗯”了一聲:“什麽時候知道的?”林雪寄還會和他的劍童說這些?
霜竹:“方才。”
“……”易見青打量了他一下,不敢相信這麽驚人的消息都沒法讓他變一下臉色了。他道,“你就沒有話要說?”
霜竹平靜地:“祝公子與仙君百年好合。”
易見青:“……”一時竟不知道是皇室那些貴族們太大驚小怪了,還是這個霜竹太異于常人了。
他不死心地又問:“你不反對?”
“仙君行事自有他的道理。”霜竹說,“倒是公子你,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麽高興。”
易見青面不改色地:“我昨晚已經高興過了。”
霜竹點點頭,也不知有沒有相信,沉默着收拾了碗碟。
他不說話,易見青又忍不住想去招惹他了,伸手戳了一下他嫩嫩的臉頰,狀若無意地問:“小霜竹,你說仙君喜歡我嗎?”
霜竹的語調四平八穩的:“仙君很喜歡你。”
“你怎麽知道?”
“若非如此,仙君不會答應與公子你結為道侶。”
“說得也是。”易見青看他始終眉目不驚的,不禁有些悻悻。安靜了一會兒,眼見着霜竹都要走了,他竟然被一個孩子過于冷靜的表現激起了莫名的勝負欲,故作悵然道,“但是我發現我不怎麽喜歡仙君,這可如何是好。”
霜竹腳步一頓:“與仙君成婚,不是你的心願嗎?”
“是呀。”易見青語出驚人,“可我只是想和仙君雙修,誰想到仙君竟然會喜歡上我呢。”
聽聞如此厚顏無恥的話語,沉穩持重的小劍童好像終于也無法心如止水下去,眉宇間湧動着莫名的情緒,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所以你想和仙君成婚,只是想與他雙修?”
“那不然呢?”易見青納悶地瞅他一眼,“還能因為我喜歡他?”
他以為,他都這麽賣力地在霜竹面前出言不遜了,霜竹怎麽也要露出一點別的表情,誰知霜竹卻只是靜靜地看了他片刻,道:“我不會告訴仙君的。”
易見青:“??”
易見青好生失落:“你不生氣?”
霜竹慢條斯理道:“仙君心悅于你,你與他結為道侶,便是讓仙君得償所願,我為何要生氣?”
“……”易見青,“???”還能這樣?
霜竹說完就走了,過了半個時辰,林雪寄卻來了。他這回沒空手而來,手裏拿着一只小小的玉瓶,裏面插/着一支纖長的植物,看模樣像是竹子,竹葉上卻有一層銀白,乍一看就像是結了一層霜。
他将這只玉瓶贈予了易見青。
易見青左看右看,沒能看出這寶貝有什麽奇異之處——若不是因為這是林雪寄特意送給他的,他簡直要以為這是一株普普通通的竹子了。
他十分地摸不着頭腦,不禁問:“仙君這是何意?”
林雪寄将玉瓶放在桌上,對他伸出手:“手給我。”
易見青微微挑眉,大大咧咧地把手放在了他掌心。
林雪寄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會有些疼,忍着些。”
下一刻,易見青便覺得指尖一刺,一滴鮮血滾落,滴在了那瑩瑩可愛的竹枝上。
他看着林雪寄的臉,林雪寄低頭看着他的手,眼簾低垂,神情沉靜。也許是因為那雙冷寂如冰的眼睛被濃而長的睫毛擋住了,也許是因為他主動握住他的手的舉動打破了那種不可接近的距離感,易見青在這一刻竟然覺得,這位霄河仙君身上那股子讓人退避三舍的冷淡氣息消散了許多。
他心裏閃過一絲異樣,又覺得不可思議,暗想,不過是指尖被刺破取一滴血而已,算什麽疼?
也值得林雪寄特意叮囑?
難道說,這便是同人不同命?
指尖一暖,是林雪寄輕輕地在那道細得幾乎看不見的傷口上撫了一下,于是易見青連那一絲絲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随即,林雪寄松開他的手,用那種冰涼的聲線說:“你昨日有所猶豫,心意約莫尚未明确。此物名為‘雪裏青’,你心意明朗之時,便是它花開之日,那時你我再行大典。”
易見青第一反應:他怎麽不知道世間還有這種寶貝?
随即又轉過念頭來,也是,他都死了十年了,修真界出一些他不知道的新奇事物也是正常。
只是……心意明朗?
易見青盯着那平平無奇的竹枝,那豈不是說,他可能永遠無法和林雪寄成婚了?